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十七又來到了那個隐蔽的山穴,逼仄曲折的隧洞裏只見濃霧一般無法化開的黑暗,她腳下一頓,然後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身影消失于黑暗,如同被一只兇獸吞入喉中。

她的心中不是沒有疑惑,為什麽她的姐姐要一個人對付他,距離明明不遠,她卻沒有呼救、沒有示警,山腳更沒有戰鬥的痕跡……是不是被偷襲的,來不及做出反應?

十七內心十分後悔,姐姐啊,我不該說你是富婆,害得你現在被綁架……

上次到來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随着向內逐步深入,龍脈的能量也逐漸濃郁起來,到了上次他們對峙的地方,這股能量有如勃發一般充滿每一寸角落。她幾乎能夠肯定地下就埋着龍脈的支流。這對她如此有利,為什麽他把地點選在這裏?

十七在陡然變得寬闊的盡頭止住腳步,以手撐壁固定住身體——這個出口開在半空,上回她便藏身于此偷襲了他。

那個人自然不會在同樣的地方吃兩次虧,他擡頭,唇邊噙着輕微而無法掩飾的志在必得,從身後扯出一個雙目緊閉渾身鮮血的人,說道:“想救你的姐姐嗎?”

十七雙目瞪圓,心頭湧現無盡的憤怒,幾乎不敢去分辨鮮紅衣裙上的深色是陰影還是血漬,她死死盯着那個人,手中已悄無聲息蓄起靈力。

那個人粲然一笑,忽然一把抓起元若蓮的頭發将她狠狠地砸向凹凸不平的石壁,濺起的鮮血讓十七一下子失去了理智,她已經顧不得下空籠罩于一片可疑的幽迷之氣中,縱身一躍,手中的靈力就要打出去。

卻并沒有打出去。

躍下的一瞬間,她眼中天地變幻,從幽暗的洞穴一下子到了陰沉的白日,眨眼,便已不知身在何處。

那個人看着十七從憤怒躍下到茫然呆立,緩緩勾起嘴角。他放下手中的“元若蓮”,目光從她栩栩如生的面容上爬過,輕聲道:“可惜了。”可惜了這一副好畫。原來這個元若蓮竟然是用一幅畫做成的空殼,紅色的血液不過是早就填充其間的東西,随着鮮血漸漸從額頭流出,人形也漸漸幹癟下去。

只是那張閉目緊繃的臉宛如真人一般,任由看的人如何熟悉,都無法找出端倪。

他擡手驅散障眼法,只見陣法之中居然還有一個人,正與他手中的空殼一模一樣。他收起人形,拿出玄鐵鏈将元若蓮纏得嚴嚴實實地拉出了陣法,對目光逐漸清明的她笑說:“這下終于可以沒有隐患地好好談一談了。”

元若蓮瞥見陣法中的人,冷冷地對他說道:“沒有隐患嗎?你就不怕若葉的道侶找上門來,現在的你可不是他的對手。”

“他來不了了。”那個人說道:“除非他不想要那幾個學生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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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了什麽?”

“上次我傷在他的刀下,那的确是難得一遇的強者,而且是第一個讓我感到無法戰勝的對手,但他給我的感覺很奇怪。”那個人頓了頓,接着說道:“不只對他本身的感覺,還有招式,正常人出招的時候,也會注意保護自己,但他的招式裏從來沒有這些,就好像不需要一樣,頂多護一護手上抱着的小若葉。即便如此,我也只砍中了他一劍,然後你妹妹就擋住了他的傷口。”

元若蓮眼眸一眯,似乎在沉思。

“雖然值得一究,但這不是重點,就算愈合速度很快又如何,我們的世界也有大能可以做到。我的目标一開始就是定下來的,拿到秘寶,吸收這裏更為濃郁的能量成就化神,到那時我便可以走出世界的壁壘找到回去的路,我會把你也一起帶回去的。”他的語氣循循善誘。

元若蓮冷哼一聲:“虛僞!”

他并沒有生氣,只是好意提醒道:“雖然我殺了你的很多族人,但當初不是特意放過你和你帶的那一群子弟嗎?雖然我後來也一個一個把那些逃出去的人找出來殺掉了,但不也單獨放過了你嗎?雖然現在不得已把你困在這裏,但也沒有動你一根手指吧!你怎麽就不相信呢,我心中對你還是一如往昔。”

元若蓮眼中湧起滔天烈焰,但又掙紮不得,只得狠狠啐道:“呸!”

“你不也想回去嗎?甚至你也想得到秘寶的力量,打破這種受困的感覺。不然,又怎麽會相信我的引誘獨自前來赴約?做了一件蠢事呢,不過也讓我的計劃順利進行。”他不理會她的反應,自顧自地講了下去:“我只有一個人,面對多個對手自然需要分而擊之,最棘手的不是你們,而是那個人,所以我忍不住觀察了很久,然後發現一項驚人的事情——打傷我的那個‘他’和後來在私塾中的‘他’仿佛是兩個人,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這種感覺太詭異了!但我發現,那個殺意淩冽的‘他’從來不在學生面前出現,那個溫和的‘他’不讓居住在學堂的幾個學生獨自出門——這難道不是在防我嗎?為了保護他的學生們。所以我有了一個猜測。”

“那一個‘他’殺意太重,只在需要的時候出現,但他不會在他的學生面前現出那一面的。之前說過了,防我是為了保護他的學生,那壓抑另一面難道就不是了嗎?所以,如果當着學生把他放進刺激另一面出現的情境,會發生什麽事情呢?他不怕殺得不分青紅皂白砍了在場所有人嗎?所以這個‘他’必定會拼命制止另外一個‘他’的出現,分身乏術,自顧不暇。”

她道:“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

他的目光裏隐隐自得:“我從猜測從來沒有落空。”他盤腿坐下:“何況明明是放在修仙界都鳳毛麟角的強者,居然會安心在這樣的窮鄉僻壤教小孩子念書習武,他肯定十分珍視眼前的這些東西,如果他露出了另一面,那些學生還會認他為師嗎?他還能繼續現在的生活嗎?你沒見過所以不知道,那一個‘他’……看起來沒有一點人類的感覺。所以絕對,不可能。”

元若蓮皺眉:“你說殺意淩冽,難道看起來像野獸一樣兇狠?”

“恰好相反,像深淵一樣空洞。”

“你做了什麽。”元若蓮語氣平淡下來,她已經知道自己這一方已盡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他既然願意身處人世,就要遵守人間的規則,而正好外界在大量緝捕他這一類浪人投入大獄,執行者居然還是受命于統治者的殺手——簡直天賜良機,所以只需要捏造罪證,把他的存在透露出去。卡好了時機,你們不都困于該在的地方嗎?”

這麽久的時間,他們兩人都已經學會了這個世界的語言和文字,弄懂了一些世俗的形式。但元若蓮沒想到,他居然會利用平日裏不屑一顧的凡人來對付連他都敵不過的強者,并且自信無比。

“很難理解嗎?”他看見她疑惑的神色解釋道:“每一個人都有不想失去的東西,無論他的武力是何等強大,而在保護珍視之物的時候,自身反而暴露在外。他的弱點,實在是太好找又太大了。所以就算是遠不如他的凡人,也能威脅到他。”

元若蓮眉頭一皺:“那他又把若葉放在何處?我看他們感情很好的樣子,就算陷入兩難,在解決了之後也會來找她的。”

“你不必激我出去查探,就算我走了你也掙不開,你的靈力已經被耗盡了吧,救不了你妹妹的。”他轉過頭贊嘆地看着大陣,慨然高聲:“這是我一生的傑作!沒有誰能走出來,即使那個人來了也一樣!所以我根本不怕!這個陣法吸收入陣者的靈力了維持,直至枯竭為之都會一直運轉,等她出來連擡手的力氣都不會有!”

“這個‘傑作’只是稍稍勝于尋常陣法而已,聽起來并不如何。”元若蓮嘲諷道。

“不,這只是其一。”他的目光中跳躍着無數的東西,舉手揮舞,已經維持不住自己的聲線:“它可以逆轉時間的流向,更改天地間的因果!”

“發生的一切是虛幻!又是真實!除非背叛自己最深的內心,否則絕不可能走出!”

良久,他平複下癫狂,對元若蓮說道:“我知道你找到了與我初遇的時候,并試圖殺了我,因為當時旁邊那個乞丐,真的只是一個尋常的凡人。”

……

禪杖冰冷的鐵環輕響着從窮僻鄉下的一間私塾經過了一遭,又漸漸遠去,留下染紅半邊夜幕的大火和少年無力的嘶吼。

銀時看着荒寒滿月下雙手受縛,被黑烏鴉一般的奈落殺手簇擁遠去的背影,跪于零落一地的殘瓣之上。他已經一生都無法忘記這一場月光和夢魇中的金屬敲擊聲了。

庭院的櫻花沒有等到第二天的太陽,便與屋舍一同付之一炬。

她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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