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又是一陣雜沓的記憶碎片,十七無心理會,仔細調動着身體的感覺,忽然,她再次捕捉到了心口的那股能量,瞬間将之凝聚起來,引導它狠狠地向丹田沖擊。

每一次死亡,仿佛都對她本身毫無影響,然而她發現,每一次附身的人,都不比前一個強力,身體變得越來越弱,力氣變得越來越小。

也許下一次就是一個小孩,下下次就成了嬰兒。可能是偶然,但若真是如此,她将越來越處于被動,沒有力氣在那個野蠻的年代只能任人宰割。

而她在陣法之中,又會一直消耗什麽呢?也許是靈力,也許是修為,也許是生命力,不過消耗最後一種的陣法通常十分強力,而她在其中既沒有被迷惑得昏頭轉向,也沒有天兵下凡追殺,所以還是前兩種更為可能。

說明陣法在抽取她本身的靈力或修為,用來維持全部或部分運轉。

那麽阻斷她自身的靈力,也許就能找到破陣的機會。

……

陣法旁的人忽然擡起眼,驚愕道:“怎麽會這樣……”

陣法忽然停滞了一瞬,而這一瞬的時間,十七渾身鮮血地沖了出來,如奔雷一般迅疾,她的飛劍在黑暗的洞穴劃出閃電一般的銀光,自左肩斜向下給那個人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雖然飛劍在随後與他的武器的撞擊下碎成兩段,十七還是又打傷了他幾拳。

“這是還給你的!”上次砍傷虛的債!

他好似被功力大漲的十七逼得走投無路了,卻仍舊做出輕松的表情說道:“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孤注一擲,但之後恐怕也就是廢人一個了吧!”

他看出來了,十七自爆了修為阻斷了靈力,然後用了什麽激發潛力後患無窮的法門。

“但至少殺你,足夠了!”十七手下不停,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他手上掐了一個訣,突然腳下的地塌陷下去,綠色的龍脈之光沖天而起,十七閃身回避,餘光忽然瞥見身後被貼了什麽東西,快要落入龍脈中的他仍然一副篤定的表情。

他一下子出現在十七的位置,而十七與此同時已不在原位——他們的位置互換了!貼着的換位符已燃燒殆盡,她感受到龍脈支流龐大而野蠻的能量侵蝕着身體,她的背部接觸到了綠色洪流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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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個紅色的身影撲過來,猛然推了他的背部一把,是被放在陰影裏十七一直沒注意到的元若蓮,她原來被鐵鏈鎖住,封住了啞穴,不能移動不能發聲,不知是不是運氣,用了絕命一招爆發超強的十七打偏的一擊恰好崩斷了她身上的枷鎖。

難以置信第一次出現在了他的臉上,他也跌入了自己一手炸開的龍脈,但很快反應過來之後,他一把抓住元若蓮的手臂,帶着難以形容的滿足将她也拉了下來:“你和我應當是一起的。”

生一起,死也一起。

她姐姐才不願意和你這個冷血變态在一起呢!十七半個身體都泡在龍脈中聽見這句話,而這時她有感覺到心口那股能量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洶湧澎湃,她絕望無措地看着被拉下來的元若蓮,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如果她能回去該多好……

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情發生了,元若蓮好像被看不見的巨口吞沒一般,居然就這樣在即将落入之前消失在了龍脈支流的上空,而抓住她的人已經被龍脈巨大的能量完全消融殆盡。

十七剛剛感受到的能量一空,她不能做什麽了,也來不及再做什麽了。

身體如同泡進了強酸一般寸寸消融,先是皮膚,再到筋肉,最後是骨骼,然而身體中虛的血液卻又不斷徒勞地修複着她的身體。給她帶來痛苦,給她帶來溫暖。

還是一點一滴地耗盡了。

意識消散之際,她沒有看到自己的經脈如綠色的絲線一般,層層包裹住了心口似乎發芽了的綠色種子。

……

胧終于有了資格走入那座森然牢獄。他沿階而下,地面與牆壁全都是岩石森冷的黑藍,懸挂着的橘色火焰是這裏唯一的暖色。

看到他,一個藍色頭發的小女孩抱起寫滿密密麻麻字跡的紙張匆匆退走。

胧目光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黝黑的通道,轉過頭悄聲對松陽說道:“老師,我打開門,你快逃吧,行刑的時間就要到了。”

背對着胧的男人看着寫滿牆壁的課文,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對他的大弟子輕輕地說道:“謝謝你,胧。但現在,他們已經來了,不必擔心我,你也要盡早離開這裏呀。”

前來提人的黑烏鴉們拿着叮當作響的權杖,将一身單衣的松陽帶至懸崖之上的刑場,而他的另外三個學生,也即将被帶去同樣的地方。

……

“松陽,你還要繼續反抗我嗎?”一身黑衣的虛站在松陽身後,擡起下颌垂目俯視:“你還在執着于那個約定嗎?”

并不是真實的世界,背景裏一片空寂荒野,無花無樹,就連坑坑窪窪的地面也沒有分毫地形的起伏。分不清四周與天空的界限,無論向何處放眼都是黑白刺目的虛空。

黑色如濺滿牆壁的污血,白色如無所安置的空茫。

松陽跪坐于虛的前方,腰背挺直,頭顱微垂,背對着他,被繩索捆住雙手。正是與外界的身體如出一轍的姿勢。

忽然記憶的碎片如碎石一般被翻攪出回憶的荒原,虛與松陽都是一怔,正要分辨這些忽然浮現的記憶,松陽一直帶在胸口的,過去作為十七身份令牌的信物突然碎裂開來,化為齑粉。一陣風吹來,連一點殘渣也沒留下。

良久,虛說道:“她不會來了。”暗紅的血色在虛的眼中流轉,如同要滴出來一樣。

“她不會來了。”虛又低聲重複了一遍,好像在陳述事實,又仿佛在逃避什麽,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劍。

刑場的銀時回看一眼被捆縛在地的高杉和桂,站在同一個人身後,舉起那把屬于被處刑者的劍,做出了與虛相同的動作。

幹淨的頭顱落到地面,沾滿泥塵與血跡。

還有一滴眼淚。

……

回到修仙界的元若蓮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手臂,其末端殘留着融化的痕跡。她皺起了眉,良久,還是慢慢地将他的殘肢燒盡了。

後來她收複了族地,往祠堂放入了一個新的牌位。

……

虛以血為餌,跻身天道衆,之後又回到了曾經駐留五百多年的奈落。

他理清了多出來的記憶,在原本的結局中,直到很久很久之後,直到那裏的人全部血肉肢體脫落之後,他才被外來的人發現,帶入另一個地獄之中。

不同的結局裏,多出了三個死在面前的人,他們的血留在了他的身上。他們叫他虛,是她。

她試圖救走他,她确實把他帶離了那個地方,也從此消失不見。

可他終究沒能逃脫命運的軌跡。就算逃離了那個地獄,也還有無窮無盡的地獄等着他走入。卻也并非什麽也沒有改變,或許還是有溫暖的時候吧,存在于那兩個與生命的時間相比極為短暫的懷抱之中。

沒想到那個時候的心髒的知覺還沒有全然麻木,他竟然能夠感知到如此微渺的溫度,透過畫面,透過回憶,跨越了上千年的時光。

他從埋葬自己頭顱的地方取回了那把劍。他回過松下村塾,那幾間木屋已成垮塌的廢墟,只有進入院落的門扉還孤零零地立在那裏,像是在等候什麽一樣。

他撫摸脆朽的木料,這曾經是她親手所制。

種植在院中的松樹、櫻樹已經連根枯死,菌類在它們的殘骸之上密集成叢,而那些灌木野草已随矮籬一同化為火海中的塵煙。

石桌也裂塌了。

沒有人來過。她沒有回來。

他循着龍脈的能量找到了一個山洞,腳步并不急迫,緩慢中顯示出一種茫然的絕望。忽然,他停駐在了原地。

平靜湧流的綠色龍脈邊,靜靜躺着斷為兩截的飛劍。

一個散發綠光的繭靜靜地挂在了龍脈流的兩側的石壁上,一半仍然浸沒其中。

他撈起了綠繭,外側的光芒漸漸消散,露出一個黑發的女嬰。忽然她睜開了眼,烏溜溜的眼珠一下子看見了他。

“媽媽!”她含糊不清地嘟囔道。

虛有點想把她重新丢進龍脈裏泡着。

——還是輕輕地裹住她護在了懷中,就像回憶裏最後那個她溫柔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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