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當森林冰涼的露珠滴落到面頰的時候,一夜的薄霧随着微明的日出緩緩消散,十七睜開眼睛,感受着身體裏一夜之間逐漸充盈的靈力,掃了一眼盤坐在熄滅火堆旁的三人。

松下私塾的學生們。

原來是這樣。

曾一度忘卻的……極為重要的……竟然是關于另一個他的回憶……

松陽——這個總是微笑的他,永遠溫柔的他,以及……這些年再也沒有出現過的他。

或許是因為被松陽所壓制的、潛伏于他的身體之內的另一個他,在黑暗之中一次次拾起從人類世界投來的、無法被私塾孩子們的笑容抵擋與淨化的惡意,一天又一天地積累着與松陽從未表達過的情緒,就這樣在某一天,或許發生了一件事,成為了打破平衡的最後一點重量。

愈加明亮的光明背後,所投下的陰影愈是黑暗——此乃世間恒常不變之理。

人格的轉換在過去便早有跡象,現在不過是直接把猝不及防的結局呈現眼前罷了。何況無論如何改變,對自他還不叫虛的時候起便一路同行的十七來說,區別并不是那麽大——這一點與私塾的學生們完全不同。

只是為何每當想起此事,心中隐隐有一股無法言明的情緒漩渦在攪動。他的學生們發現松陽消失了之後,又怎麽可能無動于衷?

一定會聯合一切找回他的。

——可是他們現已分道揚镳。

而且,看他們現在這個樣子,其實除了胧外根本就不知道虛的存在。那便排除了知道真相後各自選擇的分歧,那又是什麽原因使他們如此地……不死不休?

十七稍稍一動,身下鋪墊的草葉便發出一點聲音,這些厚鋪的枯葉都是從挂在灌木和懸在半空的枝條上采下,足以使人整晚少受蟲蟻之擾,而若直接使用地面上掉落的葉片,很可能會發現葉片背面附着密密麻麻的蟲卵、菌絲,或別的什麽會動的東西。

這一點之前她并不需要操心,因為墊在身下的都是柔軟的衣物。十七的視線恍惚了一瞬,然後重新看向現實。

幸而幾人都極有露宿野外的經驗,并不需要她來提示這一點,也避免露出更多的破綻。

不僅僅是現在自身的情況難以解釋,倘若知曉她就是十七,那麽追查下來,虛的存在便難以掩蓋——如果有無法令人接受的事情,那麽一開始便不要知曉的好,就這樣相信着眼前的真相,也好過打破欺騙之後的絕望。

對這幾個孩子,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永遠不要發現虛的存在。

不過目前十七的當務之急既不是提升修為也不是繼續做夢與思念之人相會,而是把這幾個家夥輕拿輕放,原物歸還,丢回屬于他們的世界裏去。

焦躁,緊張,沉默,壓抑。脫離平日環境之後,在一個從未聽說過、充滿離奇與危險的未知世界,當精力稍稍能從疲于奔命中分出一點來進行對未來的想象時,在繃緊的戒備下所有壓制的負面情緒逐漸開始污染這一根心弦。昨日真刀白刃的搏殺即是命運使然,亦是順應內心的發洩。

然而,回不去的話,不改變生存之境的話,情形便不會好轉。不是只需要飽腹便可以活下去——至少他們需要有着名為同伴、親人、朋友甚至陌生人與敵人的,由無數羁絆構成的相連的世界。

即是過去松陽是他們的太陽,在他們幾人之間,他們與同學之間,仍然構築了不可割舍的情義。

那麽,在這無數年月過去的現在,即使這幾人沒有一同生活,他們與他人所締結的因緣也定然只多不少。歸根結底,他們生活在“人”的世界裏。

這不是他們的世界,他們也無法舍棄原本世界所締結的羁絆。

——所以,盡快回去吧,私塾的孩子們。在你們的來處,定有等待你們歸去的人。

身邊只餘一人的寂寞,暫時只有她和虛能夠忍受。不,或許現在的自己亦無法忍受如此,所以才獨自出走了——卻把他推向更加殘忍的處境。

孤獨一人。

……

懷中的內丹在這一夜不斷滋養着自己的靈力,雖然修行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她卻終于不再需要喝一口湯才能轉移一下位置。

不過長距離的轉移仍然需要大量的靈力,而再取得一顆元嬰妖丹顯然不現實——在沒有虛的情況下。

先把他們送回去讓胧再找一顆結晶?

——這是絕對……不能做出的事。

……

關于此番能力的猜想也是有的,其一是當初在龍脈洪流的沖刷下,曾經家族秘寶“綠種”的變化,其二便是自己的身體也受到了龍脈之力的影響産生了異變。不過比起追根溯源,不如摸索摸索這種空間的能力的使用——至少先弄清楚轉移人的規律。

是的,除了明确知曉近距離可傳送外——這幾個麻煩的家夥都是從哪個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這幾個家夥看了過來。

“喂,你的腿露在外面了哦!”銀卷睜着一雙無神的死魚眼,做出悄悄話的手勢用正常的音量說道。

十七往下一瞄,一只腿把蓋在身上的衣服踢了個洞,穿了過去。

“……不好意思我正在長身體,衣服不合身穿出洞是正常的吧。”

“魂淡這是銀桑花了好多三百元才買到的看上去最帥氣的衣服,還我三百元三百元再加三百元!”

“還你一萬元怎麽樣?”

“欸?”銀卷驚喜又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坐起身的時候,傷口忽然隐痛起來,十七擡頭,一臉乖巧童真——練了這麽久表情管理,是時候發揮點作用了!

“沒關系我家有錢,媽媽是鎮子上的首富,這次你們救了我,肯定會大大地感謝你們的!灰頭發哥哥和那個壯壯的叔叔把我從鱷魚嘴裏救了出來,你和這個紫頭發哥哥把我從熊口裏救了出來,回家我就給媽媽說讓她給你們好多好多衣服好多好多吃的好多好多錢。”

“是誰?你的母親,是誰?”問出這句話的人,有着形狀如刀鋒的碧色眼眸。

“她叫’老板’。”十七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聽鎮上的大家都叫她’老板’。”

“…………”

不等接下來的盤問再次出口,十七便站起身尿遁,只見這個豆丁忽然低下頭羞羞地說道:“那個……我想去方便一下,可能有點憋不住了……灰頭發哥哥可以幫我守一下嗎?”

如願以償和灰卷繞到了一處單獨的空間,十七立刻撲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領晃道:“你沒有把我的底漏出去吧!”

灰卷眼眶下一片青灰與頹色,并非因為這幾天的勞苦,而是一直如此。

小時候接收過大量的不死止血,到成年時所受到的無數傷害皆能痊愈,然而身體的機能卻在逐漸崩壞。

這是痊愈之血,也是毀滅之血。

胧的眼神在十七焦急又苦惱的面容上沉默許久,一瞬間忽然明白了曾經沒有想到過的真相。

“你和那位大人的事情,我一個字也沒有說。”天照院奈落的首領,松下私塾的大弟子一字一頓地說道。

“那就好,現在我來算算你的帳。”十七長呼一口氣,忽然一臉猙獰。

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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