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接下來的數天,他們幾人雖然各有龃龉争鬥,卻因為環境的危險與陌生,以及照顧疑似恩師與故人的這個熊孩子而一同行動。

因為各處都是未知的生物,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讓一個普通人命喪黃泉,十七不得不暴露了一些自己所知道的東西,比如不讓他們碰一種會噴出有毒孢子的菌菇,知道塗什麽葉片的汁液能夠驅逐一種常見的毒蟲,阻止了幾人觸碰風中飄舞的晶瑩美麗的星茸花,甚至用空間位移讓幾只小動物“誤觸”食肉植物的機關來阻止他們靠近危險。

松陽的學生不是笨蛋,如果這樣還沒有一點懷疑是極其不合理的事。然而試探卻随着她所暴露的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逐漸增多而減少,最開始高杉簡直要把劍架到她脖子上來逼問的氣勢也逐漸淡下去了,現在大家休息的時候都盤腿圍着火堆或者靠着樹,也仿佛能夠維持互不幹擾的表象。

高杉和胧,還有天照院奈落的另一位——胧告訴她這是和他一樣名列奈落三羽的殺手,名叫“樞”——這三人大概由于性格使然,或者因為自帶逼格,所以并不會坐得七歪八扭。但銀時與十七不一樣,這兩個家夥一直沒個正經,不光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說着說着就開始幼稚而毫無營養的争吵,比如喝牛奶是否有助于長高以免釀成同學聚會不敢站直的慘劇,卷毛拉直了能管幾天才不算是絕症,挖出來的鼻內容物是否會變成炸彈等等。

最開始銀時和高杉居然還會注意她的坐姿和吃相,覺得沒個女孩子樣,銀時還小聲嘀咕過“上梁不正下梁歪”,但後來他們也放棄糾正了。不論是出于什麽原因,十七突然意識到這些事情,比如小孩子應當什麽樣、女孩子應當什麽樣、男孩子應當什麽樣等這些身份的固有認知,虛是一點兒也沒有向她傳達過,也許是因為他自己的心中并不存在這樣社會化的部分,也就沒有以此來約束過她。胧與樞兩人是并不會、也沒有身份來“教育”她;銀時與高杉兩人,幼年在松下村塾的自由氛圍中耳濡目染,自身也是離經叛道的性格,當以“女孩子”的身份來看待她時,也隐約露出他們所生活世界的邊界。

和她與虛同樣的世界,卻依循完全不同的規則。

十七記得最開始兩天這兩個家夥天天想盡辦法問她家(并不存在)的大人的事,問他們的名字、稱呼、特征、住處各種有關的問題,雖然都被她巧妙地應付了,沒有暴露實際信息,然而她隐隐覺得他們已經知道得夠多了——沒有什麽比自己的存在,與胧身在天照院更能說明事實的證據了。

如果有什麽事情令人稍感欣慰,大概是由于日夜吸收內丹,她的靈力提升了許多,大約有了一點自保之力。十七作為一個修士的底氣終于慢慢回落了一些,雖然仍舊看不清前路,但終于不再惶恐于自身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了。

只是,在一個地方,在寂寂夜空下,在言語交談突然停頓的空隙裏,在每一日夢境深不見底的黑淵中,有一種蠢蠢欲動、令人坐卧難安的淺流,游走于全身各處,最終從心口的黑洞中落下,只有隐約而又綿長的痛楚清晰可見。

有一種名為思念的情緒。

夜色如黑袍蓋滿全身,可她需要的是透穿黑袍的溫度。從來沒有被好好當做一個人的他,不能如鬼怪一般化作輕煙,沒有妖物的青面獠牙,不像僵屍一般渾身冰冷,也沒有地獄能作為回歸的家。

他只有常常流血的身體,和總是染血的雙手。他還有溫暖的胸膛,和堅實的臂膀,胸中的心跳,和所有人類都一樣。

可後面這些事,只有她知道。

夜裏篝火仿佛在向天空流動燃燒,竊竊私語的蟲鳴逐漸安靜下來,星夜沉眠,風聲寂寂,守夜的高杉和胧不知不覺睡去,十七掀開搭在身上的衣物坐起身——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仿佛有什麽在遠方呼喚。

不是聲音,更像一種冥冥中的感應。

一瞬間就想起了他,可是沒有那刻入骨髓的熟悉。不是思念的方向。

……

銀時一覺醒來,就看見熊孩子坐在河邊發呆,迷迷糊糊地撓了撓頭上銀色的翹毛,嘟囔道:“喂,你這家夥小心掉下去,快回來。”忽然發現到了不對勁,“等等這是哪裏?!銀桑是不是失憶了!”

其餘人也逐漸醒來,十七背對着所有人,目不轉睛盯着河流發呆。

河水清澈透明又深不見底,岸邊土壤下層層疊疊堆向河流深處的,是乍看如白石子一般的一個又一個森然白骨。

她向下探了探腳,忽然被一陣水流卷走了。

……

十七曾如說童話書裏的故事一般,隐晦講述了南荒與修真界的四域之分、奇險之地、與妖魔之怖。

“在《綠色童話》中有這樣一個故事:傳說NEVER大陸的南方有一條巨大的人性裂縫,這條裂縫擋住了許多人品有瑕疵的壞人去砍伐破壞茂密的原始森林,他們不能過去毀林墾荒,或者伐木建廠,所以那片原始森林裏自由自在的動物猖狂得很,遇到好不容易過來的好人經常就是一頓狠揍。所以,當你們受到聰慧美麗太陽女神召喚來到NEVER大陸的這個地方時,一旦遇到看起來尋常不尋常的動物,或者疑似來到什麽東西的領地,一定有多遠跑多遠,免得成了人家的小點心,當然,如果你們自诩色相過人,想成為母猩猩的壓寨夫君我也不攔你們。”——by小十七原話。

銀時腦子裏現在亂糟糟的,不知道怎麽就想起那個熊孩子的這番胡言亂語,他望着與睡前截然不同的周遭,和眼前白骨鋪底的長河,與高杉和胧同樣凝重的目光對視一瞬。忽然翻身跳入。

胸腔如被碾壓,身體似乎被無數力量向四方撕扯扭曲,鼻腔被灌滿了浸透白骨的水,喉嚨變得火辣辣又奇異地幹渴無比。好像身體在一直下沉,明明看上去如此清澈的河流,卻似乎沒有落底的盡頭。

只有一股似有若無地暗流推動着逆水前行。

傳說南荒深處有白骨河,白骨河寬廣難渡。

十七睜開雙眼,渾身濕透地仰卧在滿是被沖刷得圓潤的白骨碎塊的淺灘上,周圍無數密密麻麻的根系分割下,道道溪流向無窮遠處流淌交彙,直到視野被遮蔽的盡頭。

也許,這便是白骨河的源頭。受到呼喚的源頭。

沿着巨大的根系一路向前探尋,不知走過了多久時間,十七驀然擡頭,頓時忘卻了呼吸。

一棵參天蔽日的巨木如天蓋一般沉沉壓下。

十七不由自主後退半步,腳下碎骨清脆的摩擦聲忽然驚醒了她——原來只是樹木過于巨大而産生的錯覺。

給那幾個小鬼們講述過無數故事的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聽到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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