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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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徽城。

這日的午後有一陣很輕的風,它穿梭在窄窄的樹影間,宛若游魚。

放在桌角的手機因有來電而震動,小小地在桌面上移動着位置。震動聲經由木質桌面這層介質,傳到聞風耳朵裏,一下将她從睡夢中驚醒。

她醒來,眼睛被冬日下午太過明亮的光刺痛,下意識閉上,後又再度睜開。好久她才拿起手機來看,上面顯示有一通未接來電。

圖書室裏安安靜靜,屋外有風,吹得窗邊紗簾輕輕搖擺。

陽光隔窗照進來,映照出空氣中的細小微塵,這些點點微塵在空間裏無聲浮動。

昨晚又是一個趕稿之夜。

睡得太晚,白天就有無窮的瞌睡,所以聞風才在值班的時間偷閑睡了個午覺。

雖然知道午睡的這個時間段應該不會有人來借書,但她不放心,又把監控調出來看。

監控攝像頭安在圖書室門口,顯示屏上畫面仿佛靜止。

她到飲水機旁接了杯熱水,将熱空調的扇葉調整到合适的位置,複又坐回借閱登記處。

到下午五點時,她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關門下班。

整理背包時,她背向門口,沒回頭,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風鈴撞擊聲。

她沒看,習慣性地說:“不好意思啊,我們現在已經打烊了,麻煩您晚上七點再來吧。”

“是我啦。”一個男聲傳來。

聞風轉頭看去,一個中等個子的男生正朝她的方向走來——是周子康。

周子康跟她一樣,是這間圖書室的管理員。

圖書室采用的是單雙日輪值制,她值單日,周子康值雙日。但偶爾兩人無事,便會選擇忽視單雙日規則——非值班的日子,仍照常打卡上班。

“你怎麽來啦?”她愣了下,看着他,不記得他有提過今天會來。

“你忘啦?”他看她一眼,邊将自己厚重的羽絨服脫下,“說好的換班啊,不是讓我今晚替你值,所以就先來報個到咯。”

“對哦。”她這才想起來這茬,點點頭。

她拿着剛剛喝過的那只一次性塑料杯,走到飲水機旁,又接了一杯水,仰頭喝下。

周子康把包放在桌子上,視線掃到她手裏用過的杯子,便說:“跟你說過多少次啦,這種杯子只能用一次的。”

聞風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杯子,不以為然,說:“那多浪費啊。”

“算了,不管你了,反正說多少遍你也不聽進去。”

他說完,停頓了一下,又說:“你下次可一定得請我吃飯啊,幫你替這次班,我可是把我女朋友都得罪了,晚上的約會都給推了。”

“真的啊,”聞風聽說,心下有些愧疚,“這次多虧你,下次我一定請你們倆吃大餐……”

她說着,突然想起來什麽——手機上那通未接來電。葉青。

“子康,不說了,我要先走了,我那邊要趕不上了。”

不等周子康的後話,她說完,急急忙忙背上包,推開玻璃門就往外跑。

她原本與葉青約好今天晚上去放松一下,所以才會麻煩周子康來替她的班。葉青剛剛打來電話,不用猜,一定是為了今天晚上的放松活動。

出了圖書室,她才拿出手機手忙腳亂地給葉青回電話。

電話等了一會兒才通。

“喂,葉子……”

聞風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葉青的抱怨先劈裏啪啦向她湧來:

“下午你怎麽不接我電話!氣死我了都,我現在在你家樓下,快點快點!”

“哦,好。”

沒多啰嗦,聞風把電話挂斷,喊了輛出租朝家的方向趕。

等聞風到自家樓下時,葉青正蹲在一樓樓道的臺階上玩手機。

她遠遠看見有輛出租車往自己的方向駛來,便收了手機,一邊拍着屁股上的灰,一邊站起身。

不多時,車停下,聞風從後座走下來。

“你可算是來了。”葉青搓着手回暖,走過來先攬住了聞風的肩,“你怎麽不跟我說你今天值班,害得我跑你家來了,凍死我了。”

“我還以為你知道。”

“算了算了,走吧。”葉青攬着她,二話不說便往前走。

聞風還不知所以,問:“咱們去哪啊?”

葉青斜眼看向她:“不是說好了去放松的嘛。”

“我知道,我是問咱們去幹什麽?”

葉青笑了笑,說:“你不是說最近畫畫沒有靈感嗎?我帶你去找找靈感去。”

出租不多時便抵達目的地。聞風下車一看,遍目的橫幅和發周邊的小攤,這才發現她們這是到了一個公演現場。

Livehouse入口的左側有一塊藍紫色的公告牌,上面是:

“搖滾——上帝的吟唱

今夜我們将締造新搖滾之城。”

聞風掃視了一下四周,又看向身邊一臉興奮的葉青,心中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有些緊張地問:“來看這個幹嘛?”

葉青從包裏掏出票,遞一張給她,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一臉雀躍地跟她說:“你要知道,這個票我可是搶了好久才搶到的,不過也值了,現場一定會很嗨的,嘿嘿。”

聞風看了看手裏的門票,票面上繪圖熟悉的朋克風格,加重了她心下那陣預感。

“葉子,要不咱們別去了吧……”

“那可不行,這票可貴了呢,再說了,說好來放松找靈感的,相信我,這些樂隊一定能讓你找到靈感的。說不定你還可以畫個對搖滾樂一無所知的圖書管理員和對搖滾樂極度狂熱的樂隊隊長的故事。”

葉青看向她,一邊還對她眨了眨眼。

聞風心裏一動,沒說話,握着門票的手卻緊了緊。

觀衆開始陸續檢票入場,聞風跟在葉青身後,心裏隐約有些不安。

兩人努力往前排的位置擠去,找到一個視野還算不錯的地方,葉青說要去洗手間。

聞風點頭,同時給她讓出空間,方便她從層層觀衆中順利擠出。

聞風旁邊站着的是兩個女生,因為演出還沒有開始,兩人便一直在旁邊興奮地聊天。

“太好了,今天可以看到The sky了!我是第一次看他們的現場诶。”

“是啊是啊,太激動了。”

The sky是今年“造星計劃”力捧的一支新樂隊。

這支樂隊因為曲風清新,與一些風格偏重金屬抑或朋克的樂隊相比,T他們的歌曲更易于人接受,所以一出道便吸引來很多歌迷。但也有部分搖滾樂迷質疑他們是否是真正成熟的搖滾樂隊。

實際上聞風平日裏從不關注這些,之所以了解的如此清楚,均偷聽自她在的位置四面八方路人們的讨論。

“你上天空官博看沒,說今天有神秘嘉賓耶!你說會是誰啊?”

“不會是鄒培玉吧,不是說sky主唱在和她戀愛嗎?”

“不知道……”說話的女生拿着手機,“我看看評論——天吶!有人說是……”

聞風正要聽到名字,突然舞臺上傳來一陣刺耳的麥克風諧波幹擾聲。

聞風朝舞臺上看去,一位男主持正在調試麥克風。他輕輕地拍了拍麥克風,确定聲音正常後,才說:“抱歉,請大家稍安勿躁,演出馬上開始。”

“好!”前排的一群女生齊聲應答着。

葉青這時也回來了。她走過來時,先拍了拍聞風的肩膀,又貼着她的耳朵說:“我去後臺看了,人好多,好像有什麽重磅嘉賓要來。太好了,這次果然來對了,不過不知道我最喜歡的樂隊來不來。”

“你去後臺啦?你怎麽進去的?”聞風略微疑惑。

“沒進去,就跟着在外邊望了會兒。那邊挺亂的,一群女粉絲和保安堵在那裏。”

聞風沒應話了,視線再度回到舞臺上。

伴随着主持人的介紹聲,公演正式拉開序幕。

開場歌曲是The sky這次專輯的主打歌曲《sky and cloud》。

個性地跳過了與觀衆問候的環節,燈光熄滅,一片寂然的黑色裏,只有簡單的吉他音傳來,然後才聽到主唱的聲音。

燈光與此同時亮起,觀衆席因此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尖叫聲。

聞風卻置身事外,見慣不怪地撐着下巴,看着站在舞臺中央的那個主唱。

那人個子并不算高,額前劉海留得很長。他低着頭,劉海将他的眼睛蓋住。

聞風從回憶裏翻找出一段早已發黃的對話:

[你為什麽不留長頭發啊,我看玩搖滾的人都留長發的。]

[麻煩,懶得洗。]

三言兩語被回憶帶走了心神,後她又振作般地搖了搖頭。

他并不在這裏。

The sky連續表演了四首歌,接着又有地下樂隊上臺助陣表演,風格與The sky竟然極其相似。

葉青在旁悻悻地點評了一句:“這倒像是天空的主場。”

上半場結束時,主持人上臺。他握着話筒,臉上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接下來要介紹的這支樂隊是我本人也很喜歡的一支樂隊。他們以藍調搖滾出名,出道四年,打破無數音樂紀錄,而樂隊最大的特色——即主唱個人慵懶随性的唱法也一直為界內後輩所推崇、學習……”

主持人說到此處時,現場的大部分觀衆已經猜出來是誰了,都開始大聲尖叫、起哄。

葉青也激動起來,抱住聞風的肩膀,說:“小風,是他們!真的是他們!”

“是誰?”聞風捂住被周圍巨大聲響震得發蒙的耳朵,看向身邊的葉青。

倏爾,臺上主持人的麥克風聲音蓋過了一切:

“我想已經不用我來公布他們的名字,讓我們一起高喊——”

“RIOT!”所有人高喊出聲。

聞風呼吸一窒,看向主舞臺,神秘樂隊已經出場了。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節奏吉他手小六。]

[這個,貝斯手馮洲。]

[他是鼓手燒白]

[你呢,你呢?]

[我,你不是知道嗎?]

[我想聽你說一遍嘛。]

[小風姐,他是RIOT樂隊主唱兼主音吉他手兼隊長——席至。]

主唱一襲黑衣,身上背着一把吉他。

他走至舞臺中央,朝觀衆席鞠了一躬,繼而直立,單手握着立式麥克風杆,輕聲說了句:“大家好,我們是樂隊RIOT,我是主唱席至。”

現場因他這句話再度沸騰。

葉青激動不已地捂着嘴,拽住聞風的胳膊,說:“小風,真的是席至!真的是席至,我第一次看見他真人啊!他真人好帥啊!”

聞風沒能反應過來,眼睛定在了舞臺那道瘦高的身影上。

回望如同翻書,曾忘掉的頁碼,偶然的一瞬間都會重新浮現。

過去走過的路,在海邊吹過的風,他低聲在她耳側吟唱的歌曲,一瞬間都有了情緒來認領。

真是久違了,席至。

舞臺上,他嘴唇貼着麥克風,語速不急不緩,聲音偏啞,音調很低,聲音傳出,如同一顆墜入水中的汽水糖,頃刻間散成氣泡,又忽然炸裂。

“許濤說讓我別搶他的風頭,所以,我就不唱多了,一首夠了吧。”

底下的觀衆搖頭說:“不夠!”

他不置可否,在臺上輕輕笑,擡手打了個響指,鼓聲立即密密地先流出來。

“這首歌!我超喜歡的!”前排很近的地方,聞風聽見有人說。

歌曲前半部分很快,一直到結尾部分,節奏忽然緩下來,只剩下吉他一個伴奏,以及席至的聲音。

從開頭至結尾,觀衆席幾乎一半以上的人都在跟唱。現場氣氛一下熱起來,與之前完全不同。

人聲鼎沸,聞風卻覺得整個世界終于靜了下來。

她的耳邊只剩下寥寥幾個泛黃的音符和席至的聲音。

他不屑地斜睨着她,對她說“你好煩”的聲音。

他站在水族館藍色的水箱後,說“我不想出名,只想做出不朽的音樂”的聲音。

他睡在她身邊,小聲唱“我曾在夢裏見過你”的聲音。

他出發去音樂公司前,在車站抱住她,在她耳旁說“我舍不得你”的聲音。

而後來的時光,對她而言,都已成為無意義的時鐘的游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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