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3
3
2010年,清城。六月初夏,天氣已很悶熱。
女孩手機上的貪吃蛇在屏幕上身體靈活地轉了一個圈,下一秒卻猝不及防地撞在了黑色的牆壁上,冰冷無情的一句“Game Over”立即覆蓋了整個游戲畫面。
“唉,又死了。”號稱貪吃蛇之王,彼時還只有十七歲的聞風被打擊到了游戲自信。
她沮喪地将手機扔回了桌面,覺得乏味地咂了咂嘴,然後一頭栽倒在桌上。
對面內廚裏正在煮面的孟玉瞧見她的動作,把勺子舉起來,着急地朝她揚了揚,說:“诶诶——別趴桌上,那上邊全是油!”
“哦。”聞風答應了一聲,興致缺缺地把身子撐起來。
孟玉無奈地看她一眼,說道:“你過來,過來。”
“要幹嘛啊?”聞風以為孟玉又要罵她,腳撐在地面上,将椅子向後傾了傾,一臉小心地盯着她。
“過來啊,我又不打你,”孟玉橫她一眼,“來店裏總要幫媽媽做點事吧。來來來,你把這碗面給第一桌的客人端過去。”
聞風雖然懶怠,但還是不情願地起身。她走到廚臺前,端起了那碗面。
“小心點,別潑啦。”
聞風假裝沒聽到母親的囑咐,臭着臉,走到一號桌,同時換上了一副友好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将面條放在客人的面前。
“有點燙,您可以等會兒吃,那邊還有配菜和辣醬,您需要的話可以自己去加。”
送餐服務完成之後,她又從廚房找來一塊抹布,走到靠門的一張空桌前,彎腰用抹布把上面殘留的面條和被挑出來放在一旁的辣椒清理完,又拿起桌上吃完的面碗轉身準備去廚房。
整理好一切,她忽而擡頭,正好看見面館對面的停車區域裏,一個男生正站在那兒停他的黑色摩托。
男生背對着她,低頭躬身的動作應該是在拔車上的鑰匙。他後脖頸上那塊圓骨大約是因為身材高瘦,看着格外明顯。
聞風看怔了。
男生身上的T恤是找不到一絲破綻的黑,下身牛仔褲的藍色卻很淡,褲子膝蓋處是故意剪壞了的當下時尚,翻出數根不規則的流蘇。
雖然一頭亂發蓬蓬,看上去卻并不令人覺得邋遢。
他背上還背着一個很大的琴箱,聞風猜測裏面裝的應該是某種樂器——吉他或者貝斯。
他拔下鑰匙,順手将其塞進牛仔褲口袋裏,回身的同時,眼睛朝面館大門這邊看來。因此端着一只面碗站在門口的聞風恰恰落在了他的視線裏。
然而跟聞風設想的數部愛情電影中初見鐘情的電影橋段不同,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從她身上掃過,瞬間就移向了另一邊。
聞風這才回過神來,臉紅了紅,慌忙轉身,小步跑進廚房。
廚房消防櫃上的玻璃鏡面倒映出她的身影,不出彩的短袖短褲,但還好頭發不油,昨晚才洗過。
她對鏡整理着歪掉的上衣領口,又抓了抓額前的劉海,餘光裏注意到男生走進店內,她忙站到收銀臺前,表面上裝出淡然自如的樣子,不動聲色地盯着自己手裏的點單本子。
心卻砰砰跳得很快。
“打包四份涼面和一份排骨湯,麻煩了。”
自她頭頂傳來的聲音不大,清朗低沉,很有少年感。
她還沉浸在他的聲音裏發呆,好半天才回應:“啊?啊,噢好。”
“媽,涼面四份,打包。”她回頭朝廚房裏喊了一句,眼睛又轉回來,停在他身上。
此時發現,他也正在看她,兩人對視上,聞風緊張地忘了呼吸。
時間彷佛走過了一個世紀那樣久,她才聽見他說:“呃……還有一份排骨湯。”
“嗯?”聞風越是緊張,反應越是遲鈍,竟想了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哦哦哦,不好意思,我忘記了。”
說完,她又扭頭,面露羞窘又喊了聲:“媽,剛剛的涼面還要多一份排骨湯。”
他很高,站在聞風面前,給她一種壓制感。
因此她只能仰頭看他,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說:“你可以坐那邊等一下,十分鐘之內應該可以做好。”
“嗯。”他點點頭,轉身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身上的琴箱被他取下,倚立在了桌邊。
琴箱身是黑色的,盒子的邊角大概是随主人到處颠簸,外面一層漆已經脫的差不多了,露出箱子原本木料的顏色。
她視線時不時往那人身上瞟,那人只稍稍轉個方向,她又吓得忙将視線收回去。
他點的食物不多時便做好了,涼面和排骨湯分開打包在不同的塑料袋,被孟玉放在遞餐的窗口,等聞風拿給店裏坐着的年輕客人。
聞風提起兩個袋子,走出收銀臺,往那人的餐桌走去。
越慌便越亂,加上她本就笨手笨腳,心下莫名生出的緊張,讓她在去送餐不過兩米的路上,将手裏裝着湯的袋子甩了出去。
原本湯要潑在“客人”身上,幸好他的琴箱擋在了他座位前,才讓他幸免于難。
而本就命途坎坷的琴箱,在飽經風霜多年之後,今時今日竟還嘗了一次排骨湯的味道。
聞風吓得将涼面袋子扔在就近的餐桌上,從收銀臺拿來一大包紙,嘴裏不住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那人正要從錢夾裏拿出現金結賬,見狀便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順手将錢包放在了桌上。
他跟着聞風一同蹲下身,從她手裏的紙盒裏抽出紙巾,沉默地擦去灑在箱子上的油膩湯汁。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聞風不知該說什麽,只是一味懊惱地表達着歉意,“都怪我太笨了。”
“沒事,”那人微微低頭,沒看聞風,“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靠近了,發覺他聲音低沉得很好聽,讓聞風停下擦拭的動作,抽空看他。
距離很近,她才得以看見他低眸時,落在眼睑上的密長睫毛,和他左眼下側的皮膚上,豎落着的兩顆淡痣。
孟玉在廚房裏聽到外邊的動靜,穿着圍裙從裏間出來,看見地上一個濕淋淋的塑料袋,立即就知道現場發生了什麽事故。
“做事這麽不小心,淨知道給我添亂,讓開讓開。”說着,她走過去,将聞風拉開到一旁,三兩下便收拾了殘局。
弄好之後,孟玉又去廚房盛了一碗排骨湯打包好,連同着之前的涼面一起,遞給了倒黴的客人。
男生道了聲謝,後沒再多看聞風一眼,接過兩個塑料袋,轉身果斷地走出了面館。
聞風一路看着他走出,後又騎車離開,心裏暗暗失落。
她的情緒還未完全穩定下來,身邊又是孟玉好長一串的絮叨。
孟玉先是安排她拿拖把将地板拖了,後又說她幹活笨手笨腳,對她的說教一旦開始就沒完沒了。
聞風理虧,悶悶不樂地正拖着地,忽然,她聽見孟玉說:“诶,剛剛那個小夥子結賬了嗎?”
聞風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剛剛那人好像……真的沒有買單。
聞風擡頭看向孟玉,臉上帶着擔心挨罵的表情,緩緩搖了搖頭。
孟玉正想說她,眼睛卻瞟到剛剛男生坐過的餐桌上,放着一個黑色的錢夾——顯然是她們口中吃過一頓霸王餐的客人留下的。
孟玉将錢夾拾起,打開來看,裏面有現金、身份證件和夾在側頁的一張照片。
“小風,你來看看——”孟玉喊她過來。
聞風原本在拖地,聞言詫異回頭,看見了母親手裏的錢夾,很快便明白過來錢夾的主人是誰。
她忙丢下拖把,湊過去看,先映入眼簾的是錢夾裏的那張照片。
從照片的破敗邊緣來看,它應該有些年歲了。照片裏是一個長相溫婉的女人的半身像,女人微微彎唇是在笑,眉眼間跟剛剛那個男生有幾分相似。
應該是他的親人。聞風想。
由于是他人遺落的物品,用錢也需征得對方同意,因此最後她們還是沒從錢夾裏拿錢給剛剛的四份涼面結賬。
孟玉覺得那人必定會回店裏拿,屆時再和他提起結賬的事也不遲。
但那天等到天黑,店鋪打烊,也沒能等來錢夾的主人。
于是錢夾被聞風帶回家,放在了她的書桌上。
臺燈開着,錢包的黑色被暖黃的燈光鈍化了棱角。
她從浴室出來,臉被熱氣熏得紅撲撲,頭上裹着毛巾,眼睛仍一刻不離桌上的那個錢夾。
打開還是不打開?
這是一個問題。
她臉上露出苦惱糾結的表情,但最終還是對男生的好奇心打敗了她想要尊重他人隐私的最後一點道德。
她在書桌前坐下,先将皮夾裏的身份證抽了出來。
“席——至——”她逐字念出了姓名一欄印的兩個正楷字,不由地感慨,“真是……好奇怪的名字。”
證件照裏,他五官仍舊立體清晰,唯獨他眼下那兩顆淺痣,不如他們距離只有十公分時,她視線下的那般叫人心動。
放身份證的那頁夾層裏面,還塞着一張紙條。
她費勁從貼合的膜層裏取出那張紙條,展開時,皺皺巴巴的紙面,上下排列着兩串數字。
像是一串□□號碼和它所對應的密碼。
直覺告訴她,這有可能是席至留在錢夾裏的聯系方式。于是她忙将桌上的臺式電腦開機,登上自己的□□,将那串數字輸入好友搜索欄內。
很快彈出一個用戶界面,性別标注着男性,網名是是她看不懂的火星文字符,沒有簽名,頭像是一把正在燃燒的吉他。
想到白天的琴盒,她越發覺得這就是席至本人,于是她dj添加好友,并備注下一句:
“你好,我是白天面館不小心弄髒了你琴盒的女生,你的錢夾落在店裏了,通過一下好友吧,我好還給你。”
然而對面并不是在線狀态。
她有些失望,偏頭留意到放在自己手邊的,他的身份證,雀躍情緒再度掩蓋上來,讓她忍不住彎唇一笑。
原來他叫席至,比她大兩歲,八月份的獅子,恰好與她的星座,契合度達到了絕對的100%。
也許他過分喜歡吉他,還跟她一樣,迷信各種浪漫的小說橋段。
而她要固執地認為,如同所有虛構的、非虛構的情節一樣,他和她的故事,絕不會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