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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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許許多多搖滾樂隊主唱一樣,席至唱歌時也有屬于自己的标志性動作和獨特習慣,只是貼上他标簽的小動作細微,有時候觀衆席離得太遠,歌迷并不一定觀察得到。
但聞風熟谙于心。
他唱歌時,嘴唇偏愛貼着麥克風,馮洲把他的這種習慣命名為——“啃話筒”。
還譬如,他無意識的低頭,整曲視線回避舞臺下的尖叫、追捧,實際上是他性格裏過分內向的那一面的流露。因為縱然時時刻刻被音樂充斥,受性格限制,他始終無法融入嘈雜喧鬧的人群。
一曲終了,席至又向着舞臺下沸騰的歌迷們鞠了一躬,開始退場。
雖然現場觀衆仍覺不舍,但表演流程在,RIOT還是離開了舞臺。
接着又有新的樂隊上臺表演,聞風卻無心再聽下去了。
回憶裹挾舊日情感而來,在她腦海裏如同卷起龍卷風般,讓她腦子陷入一片混沌。
公演結束,觀衆也開始陸續離開會場。
聞風跟在葉青身後,在人群擠攘中随波逐流,思緒早已不知飄向何處。
前方一陣尖叫聲,聞風這才有些反應,她下意識朝那陣聲音的方向看去——原來是樂隊出來了。
The sky走在最前方,一行人慢慢朝馬路邊停着的保姆車走去。
RIOT走在最後,而席至帶着鴨舌帽走在隊列的最尾端,他背上背着一個吉他箱,彎着腰,在人流中踯躅前行。
這個畫面,她曾看過無數次。
每一次演出前,她都曾目送他斜背着吉他走向舞臺。也有無數次,他中道折返,回到她身邊,雙手将她擁入懷中,溫柔地在她額頭印下一吻。
[等我。]
然而,他再也不會為她回頭了。
回去的路上,葉青的嘴放在RIOT的身上就沒停過,從他們的出道時間,一直說到他們前段時間剛代言的一個服裝品牌。
而聞風眼睛停在窗外,安安靜靜聽她講述着RIOT的一切。
不過六年,他們就已如此輝煌。
葉青是聞風的編輯。三年前聞風在國外出第一本單行本時,出版社給她介紹的負責編輯就是葉青。
兩人因着改稿的事一來二往的,漸漸就熟悉起來,加上葉青性格外向,很快兩人便成為了好朋友。
聞風也一直知道葉青有支喜歡的樂隊,可碰到“樂隊”這樣的詞,她向來都是能避即避,唯恐再與其有什麽關系。葉青自然也不清楚聞風的過去。
“小風——”葉青用手在聞風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聞風搖搖頭,複而又把頭低下了。
葉青察覺到她情緒有些不對,忙問:“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差?不會是在Livehouse裏被人占便宜了吧?”
“不是啦,”聞風無奈一笑,“可能是那裏邊人太多了,擠的有些胸悶,放心吧,我沒什麽事。”
“沒事就好,有事的話一定要跟我說哦,”葉青看過來的眼神仍然有些不放心,“要知道我還靠你的畫維持生計呢!”
“嗯。”聞風笑着點頭答應,後便不再說話。
等聞風到家時,客廳鐘表上的時鐘已經指向了十。
她洗了澡,一邊擦頭發,一邊走到書桌前停下。
房間熱空調開到26℃,風從鋪蓋有灰塵的葉片裏吹出,呼呼作響。
桌上的筆記本正處于待機狀态,原因是她昨晚畫圖畫得太晚,忘記關了。
她嘆息了聲,将電腦開機,畫面停在昨晚畫的漫畫的第一格上。
盯着還未來得及填色的主人公畫像看了會兒,她只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索性把繪圖頁面關了,又點開微博看。
她畫手號裏最新一條微博還停在上個月,私信箱裏則不是催更就是催博。
重複的文字她看得頭有點疼,正打算關閉網頁時,忽而瞥見熱搜欄上熟悉的名字“嘉賓RIOT”。
聞風握着鼠标的手突然晃了一下,猶豫着,最後她還是點了進去。
“sky的公演的助場嘉賓居然是RIOT,此刻我只想說一句話,至神要不要這麽帥啊!!!!本年度最幸運的事情一定是陪朋友去看她最愛的樂隊公演,然後看到了自己最愛的樂隊的現場!!”
微博裏還配了九張圖。
公演現場光線偏暗,沒有點開大圖時,隐隐能夠看到樂隊主唱拿着話筒的身形。
聞風心跳得厲害,她也知照片裏的人是誰,可卻一時失了勇氣點開來看。
莫名的情緒催使她匆匆關了網頁,她看着空空蕩蕩的電腦桌面,心裏也空空的。
大約停頓了兩分鐘,她又打開了搜素引擎,将“席至”兩個字慢慢鍵入,一字一字近乎膽戰心驚。
相關搜索馬上出現了:“席至的女朋友”“席至新專輯籌備中”“席至整容”……
看到末詞條,她吓了一跳,快速删掉了這個名字,又重新打入“RTOT”。
樂隊簡介很快出現了:
“RTOT,是2013年12月成立的4人國內獨立樂隊,由席至(主唱/吉他),尤文宇(吉他),吳璜(貝斯),周寅白(鼓)四名成員組成。”
她一行一行看過去,在陌生的名字“吳璜”上停了一下。
洲哥呢?
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什麽。
五年的變數太大,她和席至深情不再依舊,恐怕馮洲也因為某些不可知的事情離開了樂隊。
提起馮洲——初版RIOT的貝斯手,聞風下意識就聯想到他的體重。
他是四人中體重數最大的那位,聞風還記得初見他時,她還在心裏暗暗稱他為大高個兒。
馮洲脾氣好,幽默,總是愛開她和席至的玩笑,混不正經。卻也是他,在她快要放棄畫畫的時候,鼓勵她,要她為自己而活。
越來越多的回憶湧上來,她有些呆,回味過來,她又慢慢将回憶壓下去。
電話突然響了,她回神,反手将筆記本扣上,接起電話——是葉青打來的。
“喂,葉子,還有事嗎?”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幹啞。
“記得上次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專輯封面的事嗎?大老板說讓你明天去一趟,好像是繪圖細節下來了。”
“哦好的,我明天晚上要值班,上午去可以嗎?”
“可以,我等下幫你跟那邊說一下。加油哦!據說這筆是個大生意哦!”
聞風笑了笑:“行,成了請你吃飯。”
隔天因為晚睡的緣故,她一覺睡到上午九點才醒。洗漱過後,她急急忙忙在桌上拿了幾張線稿,決定搭地鐵去公司。
她乘的線路上無線電視裏正循環播放着一檔音樂采訪節目,畫面裏受訪嘉賓是RIOT的主唱——席至。
屏幕上熟悉的身影,讓原本沒什麽精神地坐在位子上的聞風一下正襟危坐起來。她目光追着席至,一刻也曾離開。
主持人拿着提示卡在問:
“我今天其實是第一次見到席至,所以在節目錄制開始的時候,我也找了一些關于席至你的新聞來看。在一些網站上看到不少關于席至你的評價,都是‘高冷’‘生人勿擾’‘沉默寡言’‘冷淡’這之類的詞,請問席至你本人是怎麽看待的呢?”
“也不是,對熟一點的人不這樣。”他言簡意赅地回答。
主持人點點頭:“有點怕生,對吧?”
他輕笑着,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此舉惹得臺下一群女粉絲好不激動。
地鐵的到站提示音适時響起,聞風抓起包,快步走下地鐵。她在地鐵外裏靜站了一會兒,竟覺得有些呼吸不過來。
又見到了。
到了出版公司,人還沒到前臺,大老板先走了出來,剛巧他看見了她,便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她立即小跑着過去。
“葉青跟你說了吧?”
聞風點頭:“嗯,就是上次的那個專封設計的事,是吧?”
“沒錯,專輯的負責人今天來了,說要見一面談一談詳細要求,我估計這事差不多已經定了。他們對你的畫風和一些作品都挺中意的,好好表現啊!”
大老板說完,拍了拍她的肩,頗為欣慰地對她笑了笑。
聞風頓時覺得壓力很大,但不能表現,只能點頭——說不定這就等同于她這個月的房租了。
大老板把她領進會議室,“你在這坐會兒,那邊的負責人估計還有十分鐘就到。”
“好的。”
過了大概十分鐘,有個胖胖的男人跟着老板進來了。她立馬站起來,走上前準備與人握手。
那個男人帶着圓圓的眼鏡,他先開口:“您就是漫畫家蚊西吧!沒想到您這麽年輕。”
說完他一笑,這人眼睛原本就小,笑起來眼睛便看不見了,只剩下兩道縫。
“不是漫畫家,”聞風被他稱呼的不好意思,忙更正道,“我就是一個畫手。”
“诶,別謙虛,蚊西小姐的畫我看過了,那畫的是相當不錯啊,不過我這粗人也不懂,只是覺得好看——哦,差點忘了,”他一拍腦袋,“我叫徐岱,是蚊西小姐您本次要合作項目的負責人。”
聞風被他“蚊西小姐”喊得心裏別扭,她把手伸出來,挽救式地自我介紹道:“我叫聞風,您叫我小風就可以了。”
三人在會議室中聊了一下相關事宜,無非是專輯概念以及色彩、色調和風格要求一類。
會議很快結束,徐岱先出去。
大老板和聞風走在後面,等徐岱到電梯口了,大老板突然湊到聞風耳邊說:“這家音樂公司挺保密的,說是音樂專輯制作,卻沒有說是給誰制作,只給了名片。”
“或許是怕洩密吧,歌手不就擔心音源流出嗎?”聞風回答。
大老板若有所思,點點頭。
聞風随後也跟着下樓,出來時,已到飯點。
她站在公司門口,正想從包裏拿出手機打算打車去圖書室時,餘光裏瞥見徐岱就站在她的不遠處。
他也看見了她,忙走過來打招呼。
“聞小姐。”
聞風收了手機,笑着回話:“徐先生,你好,又見面了。”
“在等車?”
“嗯。”
“要不我送你一程,我朋友待會兒會來接我,聞小姐要是不介意,可以搭個順風車。”
“不用了……”她話還沒說完,徐岱注意力早已不在她身上,只見他向駛來的一輛黑色寶馬招了招手,那輛車便停了下來。
正駕駛的人把車窗搖了下來,他先看到徐岱,後又注意到一旁的聞風,挑了挑眉。
徐岱很快反應過來,介紹道:“大璜,這位是就是前天跟你們說過的負責專輯的畫手,聞……聞……小姐。”
“聞風,我叫聞風。” 她接上話。
車裏的人戴着口罩,但看眼睛大約是在笑。他向她點頭致意,算是招呼過了,而後他又看了看徐岱,大概是疑惑他怎麽還不上車。
而這邊徐岱仍在問:“聞小姐,送你一程?”
聞風搖頭拒絕:“不用了,我叫的車馬上到了,多謝。”
徐岱也沒堅持,跟她道別後,快速上了車。
車裏靜靜的,吳璜正專心開着車。
副駕駛上的徐岱将出版公司給的線稿和部分文件,塞進了膝蓋前的推格裏,後閉眼靠在座位上,雙手擠按着太陽穴。
“都是大爺,一個比一個難伺候!”徐岱語氣暴躁地跟吳璜吐槽,“我真是瘋了當初決定帶你們,我看你們這些搞音樂的沒一個正常人。”
被殃及無辜的吳璜笑了笑,心下立即領會他話裏在說誰,他單手拍了拍方向盤,“至神又怎麽你了?”
“瘋子!他媽的席至就是個瘋子!”徐岱沒忍住,罵了句髒話,“下午的拍攝說不舒服又不去了,品牌方那邊都等着呢,他一句不去輕飄飄,又要我去點頭哈腰替他擦屁股,我真是上輩子欠他的。”
徐岱的話沒完,還在說:“老白前幾天也不知道抽了什麽風,原定的專輯封面好好的,非要換成這個什麽聞什麽的來畫,不淨折騰人嗎?”
吳璜有些疑惑,“是老白說要換的專封嗎?”
吳璜原以為這是席至的主意,畢竟席至一天一個想法,換封面圖也符合他的風格,卻沒想到是周寅白提出要換的。倒很奇怪。
這邊,聞風吃過午飯便去圖書室打卡,想着她今天一天都空着,便讓周子康提前下班,換她來替他值下午的班。
周子康欣然答應,留下聞風一人在圖書室,幹些整理書籍和标簽的活兒,就這樣度過了一天。
等到吃過晚飯,接近九點的時間,圖書室內的人也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一位穿着校服的學生還站在書架後看書。
但因為已接近休息的時間,聞風只能在登記臺後出聲打斷他的閱讀。
“同學,不好意思哦,本店九點鐘打烊休息,你手上的書籍如果沒有看完,可以到我這裏辦理借書程序或者可以明天八點到本店來看。”
那位學生聞言,很快将書合上,小心翼翼地将書籍拿到聞風面前,聲音細細地說:“麻煩你了,姐姐。”
她看一眼封面,書皮上幾個大字《吉他入門教程》。
見此,她忍不住擡頭看他一眼,他也正在看她。兩人對視,聞風先對他一笑。
“喜歡吉他哦?”
“嗯。”他有些害羞地點點頭,補充道,“感覺會彈吉他的人都很帥。”
聞風無聲地笑了笑——偏巧不巧,生活竟處處鋪滿了他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