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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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了嗎?】
聞風的手機界面有一條新短信覆蓋上來,信息內容只有一個字,結尾連标點都吝啬留下:
【沒】。
發信人那欄赫然寫着“席至”,讓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反複揉了好幾遍自己哭得酸脹的雙眼。
确認過後,這真的是他,聞風激動得一下從床上坐起,動作太大,頭還不慎撞到了床頭,随之而來的疼痛感,令她抱住後腦勺慘叫了一聲。
孟玉恰好起夜,聽到聲響,她推開聞風的房門,見聞風手機還亮着,黑夜令她低聲斥了一句:“大半夜又發什麽瘋,還不睡覺?明天不上課啦?”
“馬上就睡!”聞風忙把手機熄屏,人縮進空調薄被裏,不讓孟玉瞧出更多異樣。
“這麽晚回,你看我下次還放不放你出去玩,一天天正事不幹,淨知道玩……”
孟玉的唠叨聲,随着她進來替聞風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愈近,又随着她關門出去的動作愈遠。
等到她透過門縫注意到客廳的燈被人按滅,世界再次陷入一片嚴絲合縫的黑色之中,她才敢把頭完全露出來。
她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再度打開,屏幕仍停留在她和席至的聊天界面上。
看着他回複的那一個字,聞風沒忍住,咧嘴笑了。
聊天的界面再往前翻,只能看到她一個人單機聊天的凄涼記錄——這是席至第一次回她消息,即便只有一個字。
樂了一會兒,她才開始編輯回信:
【沒想到你居然回我消息了,好開心呀!】
一句話,被她删删改改好幾次,最終落定,但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金言妙語。
信息成功發送過後五分鐘,他才回:
【酒吧的事謝謝你】
她原本等得都快睡着,聽見短信提示音,瞬間又清醒了。
【哈哈哈哈,不客氣。】
原本她想多回複兩句話,但寫得太多,似乎又顯得自己過分主動;但太少,又會讓人失去交談的欲望。
——果然,他很快回過來:
【早點睡吧,我睡了】
“……”她盯着他發來的信息嘆了口氣,對自己回出去的那條消息深感後悔——不然和他的話題就可以終結得更遲一些。
她有些落寞地回了一句晚安,将手機重新塞回枕頭下,身體則側躺着,臉頰貼着雙手。
床頭櫃上的九百九十九顆星星裏,有些折紙是有夜光圖層的。
此刻空間裏暗下來,她看見瓶子裏有幾顆在默默亮着熒綠的光,像極了小時候她在鄉下的稻野間抓到的,被她裝在玻璃瓶子裏,幾只發着微弱的光的螢火蟲。
她想起她在清吧的貯藏室,娜麗撫着她的背時,同她說的那番話。
“……喜歡沒有應該不應該,只有值得和不值得,以及你自己是不是真的非這份喜歡不可。”
“一想到要放下它,就會覺得失落,就好像丢掉了一件自己最喜歡的裙子。但把它提在手裏,你又會覺得雙手沉甸甸,全是壓力。”
“它既給你期待,可有些時候,對我們來說,又是一種折磨。”
“但年輕嘛,總是需要愛的。關鍵是,你要找到一個能讓你的心變得很柔軟的人。我想,席至他也是在等待一個這樣的人。”
能讓席至的心變得柔軟……那會是怎樣的女孩呢?
性格恬靜抑或活潑,行事缜密還是如她一般粗枝大葉,喜歡古典樂還是搖滾……
想着想着,時間無聲流逝,她被生理上的困意打敗,很快便睡着了。
再見到席至,已快是她高二快結束的那段天氣炎熱的考期。
難得的微機教室有空調可吹,但也是聽技術老師一遍一遍教着如何編輯一張完美無缺的財務報表,以及他一貫的論調——認為如果誰學不會在Excel裏熟練使用Subtotal函數,那麽這個人的會計生涯基本就等同于廢了。
是的,聞風的會計生涯已經廢了。
這節課,她喜歡和何仙琪一起,借着老師留出來的操作練習時間,偷偷打開□□,逛逛自己或者別人的空間。
這天,聞風點開了自己還不達一百人的好友列表,想找個人聊天。
但一百人裏邊基本上都是初高中同學,現在又是上課時間,因此在線的人并不多。
她鼠标滾軸下滑,發現顯示在線的幾人裏,有一個熟悉的頭像亮着——“一把燃燒的吉他”,這是尤文宇。
她點進去,給尤文宇發了個消息問他在不在。
那邊很快回了:
【聽說你在酒吧的英勇事跡了,可惜我不在現場,不然我也是見證過歷史的人了。】
聞風有些無語,回給他一串省略號。
那邊忽視了這串符號,聊天窗又彈出消息:
【我叫尤文宇,他們都叫我小六,你也可以這麽叫。】
【為什麽叫小六?】
聞風好奇。
【哈哈哈哈因為我吉他彈得太好了,總是被人說是不是長了六根手指,說着說着大家就這麽喊我了。】
雖然尤文宇并看不到,但聞風還是對着屏幕點了點頭,她敲字向他介紹:
【我叫聞風,你可以叫我小風。】
她想了想,見過尤文宇的唯一一次,是在工廠,她為了把錢包還給席至。而那時,尤文宇用讓聞風少女夢碎的語氣,跟她說這個企鵝號是他的。
印象中是,他年紀似乎不大,個子不高,聲音也聽着脆而青澀,像是還在念初中。
于是,她又發過去一條:
【你應該比我小吧,我是93年的。】
【啊…我94年的。】
【那你比我小一歲哈哈哈哈。】
【是的,小風姐。】
看着他新贈自己的稱呼,聞風無聲嘆了口氣,她鍵入:
【不過聊這些也沒用,咱們又見不到面了。】
尤文宇照例回得很快:
【清城這麽小,你怎麽知道見不到。】
他發完這句話,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又敲來一行:
【我們周六在火車頭有表演,你到時候可以來找我們玩,席至也在。】
理所當然地,聞風把尤文宇這行字,當作了一份書面的邀請函。
因此終于捱到周六,上完上午的課,下午到孟玉店裏和她報備過,聞風便火速趕回家裏換衣服,要往尤文宇提到的地點趕去。
火車頭地下城,是清城最大的演出活動舉辦地。
原本這裏是一座用來呈展火車模型的博物館,但由于對火車感興趣的人在清城實在找不出幾個,博物館承辦人覺得盈虧比太低,漸漸就将這裏改成了專門舉行商演活動和為年輕人服務的地下城游樂場所。
“夏天”這個詞,只有在冬天才顯得比較浪漫。尤其是在人擠人的地下城,聞風深感這一點。
她皺着臉擠過身邊各色男男女女,心裏早已說了一千遍“讨厭讨厭夏天”。
而她腳下踩着的新買的白色帆布鞋,很有等自己走出人堆,鞋子就從白色變為黑色的趨勢。
這還不算最糟的,最糟糕的是,她在地下城售票廳打算買票進入演唱會時,還被工作人員以未滿十八歲的理由,殘忍地将她拒之門外。
“……可是我只差幾個月就滿了,姐姐,你看一下嘛,這裏寫着十一月,真的,求你了,讓我進去吧。”
聞風不甘,被趕之後,她仍舉着自己的身份證跟售票窗口後面無表情的售票員溝通。
售票員對她這種行為早就見怪不怪,她搖了搖頭,“不行,這場演唱會年齡限制是文化局的規定,我這邊售票都要登記信息的,你就是差一天滿十八歲我也不能放你進去。”
售票員不容置喙的語氣以及聞風身後排着長龍的隊伍,讓聞風只得放棄掙紮,最終失望地離開了售票大廳。
從地下城出來,她走到演唱會舞臺周圍的護欄外,低頭,果然在自己的白色鞋面發現了兩個黑鞋印。
她看着,低聲自言自語地抱怨了一句,後蹲下身,從包裏找出一袋紙巾想要擦掉兩塊礙眼的印子。
一種莫名委屈的情緒湧上她的鼻尖。她不由地吸了吸鼻子,感慨原來委屈的味道是酸的,讓人想哭。
鞋上的兩塊印記也因為她不耐煩的動作,越擦越有擴散開的跡象,她擦着,心裏越發生氣,正要掉淚時,忽然有道聲音從頭頂傳來。
“诶,小風姐——你幹嘛蹲在這兒?”
她錯愕地聞聲擡頭,只因這個聲音她記得,是尤文宇。
仰臉看去,尤文宇站在她面前,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而他後面,是并排站着的席至和周寅白,兩人也望了過來。
她忙站起來,着急的一下,差點被因頭部充血引發的一陣黑色眩暈感害她跌倒在地,但幸好她穩住了。
她站穩,一邊理了理自己的裙子,一邊驚喜地說:“好巧啊,居然還能碰到你們!”
感嘆過後,她又問:“所以你們現在是要去表演了嗎?”
尤文宇點點頭,“你不進去嗎?現在觀衆好像可以入場了。”
說着,他還指了指那邊的入檢口。
聽到這話,聞風的笑容一下消失不見。她頗有些悶悶不樂地解釋說:“他們說我沒滿十八歲,不讓我進去。”
“噢,”尤文宇明白了,他笑了笑,眼睛看向身後的席至,一面同聞風說,“小事啊,你跟我們一起進去不就行了——可以吧,至哥?”
席至移開停在聞風身上的視線,轉回臉,沒說話,卻把手裏的一個琴箱扔給了尤文宇。
尤文宇會意接住,又遞給面前的聞風,同時叮囑:“這是至哥的琴,有點重,小心一點拿,別磕到了。”
聞風小心翼翼接住,雙手提着棕黃色琴盒上的挂把,鄭重點頭強調道:“嗯嗯,我會很很很小心的。”
她說這話時,故意将聲音擡高了幾分,目的是想讓席至聽見。
然而,席至沒停留,而是先行往員工通道去了。
聞風看着他背影遠去,耳邊傳來尤文宇的聲音:“走吧,跟我們後邊。”
她這才收回目光,跟在尤文宇身後,假裝是樂隊的後勤,跟他們一起,順順利利地通過了員工通道,進入了會場內。
而且是VVIP待遇,不用在戶外觀衆席人擠人,飽受被夏天最煩人的生物——蚊子叮咬的痛苦,她領到了員工證,可以在後臺近距離觀看舞臺上席至的演出。
這次的演出形式類似音樂節,涵蓋了各種音樂風格。
除了歌舞類節目,節目安排裏也夾着一些小品和成人化的表演,這也是為什麽活動入場關卡處設有年齡限制。
在後臺候場的人同樣也多。
聞風不是第一次看演出,卻是第一次進入後臺近距離觀察表演人員如何化妝、如何排演,以及策劃導演如何在後臺扯着嗓子罵完這個罵那個——所有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新奇。
表演嘉賓大都沒什麽名氣,因此很不受重視。服裝、妝面都要自己負責,因此能看見圍成一小堆一小堆的男生、女生在互相幫忙畫眉或是點綴唇色。
當然RIOT四人除外。
他們四人無心妝造,而是錯落坐在候場休息區的矮小方凳上,背靠着隔開主舞臺的幕布,低着頭各自調試懷裏的樂器。
聞風就站在他們旁邊,準确來說,是站在席至身邊。
正在她看席至擰弦時,席至不知要做什麽,突然從座位上起了身。
起身的動作被尤文宇看見,便順口跟他說了句:“至哥,幫帶一下調音器。”
席至颔首,人走出,聞風忙跟了上去。
她跟着他走到了樂隊放行李箱的位置。
他蹲下,打開行李箱,先從裏面找出了一個黑色的小型儀器,後又翻了翻,從更深處找出了一個透明的袋子,裏面裝了一些瓣狀的塑料片。
聞風蹲在他旁邊,看着他手裏的幾樣物件,好奇地問:“這些是什麽?”
席至抛了抛手裏的那個黑色的儀器,回答說:“調音器,”
“這個是撥片。”他又指了指那袋塑料片。
“彈吉他用的嗎?”
“嗯,貝斯也用,用撥片音色會更好。”
聞風略微聽懂地點頭,眼睛又注意到行李箱裏放着一面黑白色的旗幟,上面繪制的圖案令人眼熟。
很快,她想起,自己曾在娜麗的清吧看到過這面旗子。
旗幟上圖案的底色是黑色,四個字母則以扭曲的形狀用白色塗填後,拼接在了一起。
她摸了摸鼻子,這不是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圖案醜了,上次在清吧見到,就已沖擊到了她還算高的審美情趣。
她将皺着在箱子裏的旗子展平,一邊問:“這是你們的隊标嗎?”
席至看一眼,應了聲:“嗯。”
聞風側目,“你畫的啊?”
他搖了搖頭,“不是,小六随手塗的。”
聞風舒了口氣地“噢”了聲,就說席至的審美沒可能這樣低。
她看着旗幟上,歪歪扭扭的四個字母,又問:“這個英文怎麽念啊?”
“RIOT,”席至輕聲讀了一遍,同時解釋,“暴_亂的意思。”
單詞發音簡單,經他低沉嗓音念出,有種道不明的深邃悅耳。
“好酷噢。”她不禁感慨,目光卻不敢太直接看向他,而是微偏着頭,只看一眼便收。
他今天的T恤是藏藍色的,像這夜的天空,給人一種神秘又遙遠的感覺。
“那你在樂隊裏面是幹嘛的啊,主唱嗎?”聞風看着他側臉分明且修長的下颌線,小心翼翼問出困擾自己許久的問題。
“嗯,主唱,也負責吉他。”他說。
“那你跟小六不是重了嗎?”她記得尤文宇的頭像,那把燃燒的吉他——暗示尤文宇同樣負責樂隊的吉他部分。
席至語意簡潔地解釋:“兩把吉他發揮的功能不一樣。”
聞風又是聽懂一半地點了兩下腦袋。
她理解的意思是,席至和尤文宇都負責彈吉他,但是每個人的吉他在樂隊表演裏發揮的功能不盡相同。
她趁着席至還願搭理他,不想重蹈那晚跟他聊天話題終結者的覆轍,繼續問:“你們上臺會自我介紹嗎?”
“很少,我們跑的場子基本都不會給我們留介紹的時間。”
“噢,這樣啊。”聞風撅了撅嘴,正在想後一個話題該用怎樣的問號開啓時,席至站了起來。
他彎身将行李箱蓋合上,後放回原來的雜物擺放處。
他将聞風留在原地,自己先走出了一段,然後才招手示意她,說:“你過來。”
“幹嘛?”聞風聽話地跟過去。
席至沒告訴她答案,而是說:“跟着啊。”
他領着她走回到RIOT另外三位成員在的角落,先指了坐在最外圍,手裏抱着一把吉他的尤文宇,對她說:“節奏吉他手小六。”
後又看向正在調試貝斯的馮洲,介紹說:“馮洲,貝斯手。”
馮洲笑着,從貝斯上分出一只手,跟聞風打招呼。
最後是周寅白,“他是鼓手,燒白。”點到周寅白時,周寅白跟之前一樣,朝她晃了晃鼓槌。
然而,最讓聞風好奇的還是離她最近的席至。
她揚起臉,眼睛因含笑而下彎。她期待地看向他,追問:“你呢,你呢?”
“我,你不是知道嗎?”席至回看她,臉上表情略微不解。
“我想聽你說一遍嘛。”聞風笑。
尤文宇這時按住了琴弦,他停下試音的動作,沖聞風喊:
“小風姐,他是RIOT樂隊主唱兼主音吉他手兼隊長——席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