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11

11

因為RIOT的演出順序靠後,所以一幹人收拾完東西,從會場出來時,演唱會已散場很久了。

在火車頭園地停留的人不多,了了幾位,大都是剛逛完地下城,順着階梯慢慢走上來的游客。

RIOT四人各自拿着自己的樂器裝備,聞風則替他們拖着行李箱,跟尤文宇落在隊伍最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席至則走在隊伍的最前列。

個子高就意味着不論身處哪種場合之下,總是一眼就能被看到。

而聞風就趁着和尤文宇聊天的空隙,在後邊明目張膽地觀察席至。

他戴了一頂米白色的鴨舌帽,帽子的後扣空缺處,露出他後腦稍短的頭發——她剛剛近處看過,顏色是偏黑的青。

他前行時,背輕微佝偻,是因為身上單肩背着41寸的吉他箱。

離席至不遠的位置,并排走着馮洲,他正歪頭,目光投向席至的方向,嘴巴在動,應該是在跟他說話。

但聊什麽聽不清,只能看到,席至偶爾會點一下頭。

“……小風姐,你在看什麽呢?”

有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拉回了她分散在席至身上的注意力。

她将心思收回來,對上一臉疑惑,并且還打算順着她目光的方向看過去,想要自行找尋答案的尤文宇。

她讪讪笑了笑,表情極不自然地,用解釋将他的好奇心打消,說道:“沒有沒有,不小心走神了——你剛說什麽?”

“我說,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尤文宇還算有耐心,将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我們待會兒會聚餐,去吃烤肉。”

話末,他不忘補一句:“——至哥請客。”

聞風剛想一口答應,但餘光留意到前面的席至,不免讓她想起前幾天在清吧洗手間外,他對她說那番話。

他說她很煩。

她糾結了幾分鐘,最後說:“不太好吧,我怕……”

她的猶疑還卡在嘴邊,沒能說完,先被前面的馮洲打斷。

馮洲在前邊轉身,他高舉起手,沖她喊:“聞風,你當我們後勤也挺辛苦的,請你吃飯你去不去?”

席至這時候也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似乎也在等她的答案。

她看了看席至,确認過他表情并無厭煩,她忙掩蓋住馬上要流露在表情上的喜悅,佯裝淡定地點點頭說:“好呀。”

走出火車頭園地,需得穿過地下城和幫助上下的兩道長長的臺階。

其他人手裏的物件大部分都是可以背着身上,下樓梯時能減免不少負擔——除了聞風拖着的行李箱。

箱子不算很重,她在階梯口停下,摁下箱子的拉杆,活動了一下雙手,打算自己将箱子提下去。

忽然,已下了一半樓梯的席至折返了回來。

他走到她身邊,順手握住了箱子的提鈎,對她說了一句:“我來吧。”

聞風沒想到他會過來幫她,因此一下沒反應過來。

她看着他單手提起行李箱走下樓梯,愣愣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她才想到要追過去,要将箱子拿回來。

她小跑到席至身邊停下,小聲說:“其實也不是很重,還是讓我提吧。”

走在前面、離他們不遠的馮洲注意到兩人還在後頭推讓,打趣了句:“你們倆争來争去的,這箱子估計都受寵若驚了,一輩子沒被人這麽重視過。”

周寅白在旁也說了句:“你就讓席至拿吧,這兒上上下下樓梯挺多的。”

聞風見大家都這麽說,沒再堅持。她收了手,跟席至走在同排的位置。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到地下城內部時,聞風醞釀了許久,才有勇氣出聲。

她想向席至坦白今天到這兒來,自己并非目的單純,于是說:“那個……其實我今天會來這裏,是早就知道你們在。”

席至似乎早有預料,表情沒什麽變化。他挑了挑眉,看一眼在前邊跟馮洲打鬧的尤文宇,一邊同聞風确認:“小六跟你說的?”

“嗯。”聞風颔首,與尤文宇才建立不久的革命友誼,被她一秒鐘不到,果斷“出賣”給了席至。

點頭之後,她又說:“還有,上次你跟我說讓我別一直跟着你,那之後,我就想過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了,但是我一想到……”

說着,她卡了一下。

席至等了許久,沒等到後話,偏頭問她:“想到什麽?”

聞風回看他,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正要将後半句完善。但還沒來得及回答完整,突然有一道女聲從地下城的樓梯出口處傳來:

“席至哥哥——”

兩人下意識一同看了過去。

落在聞風視野裏的,是一位穿着鵝黃色連衣裙的少女。

少女留着恰好到肩膀上的齊短發,劉海也梳得很順,不似自己,頭發帶着剛洗過,總是不聽話的毛糙感。

女生臉上挂着明豔的笑,懷裏捧着一束花,正朝席至的方向跑來。

連衣裙的裙袂随着她小跑的動作朝後飄揚,姿态如同聞風最愛看的一款巧克力gg中的女明星。

而聞風低頭打量自己——因為從小受母親的審美壓制,她的衣櫃裏總找不出幾件顏色亮眼的衣服。

她也穿裙子,但總是樸素的白灰黑。

鵝黃色,是她無數次駐足櫥窗外,留下豔羨目光的那種顏色。

她也羨慕此刻女生腳上擦得锃亮的黑色英倫小皮鞋,因為她總是穿着髒髒的帆布鞋。而且當下在她鞋子的鞋面上,還有着在火車頭被人踩過多次之後,幾塊擦拭不掉的黑色。

她不自覺往旁邊退了兩步,留出空間給初到來的女生和席至。

尤文宇和馮洲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她身後,跟她一樣,他們也正看着那個女生走到席至面前,并把手裏的花束送給了他。

而席至收下了。

馮洲冷不丁在聞風耳後來了一句,“這是許言美,席至的小青梅,你目前最大的競争對手。”

聞風不好意思地回頭看他一眼,臉上帶着被他道破心思的羞怯,卻也有些不安。

尤文宇适時附和了一句:“不過你放心,我們都堅定的站在你這邊,這個女的,毛病賊多。”

“……”聞風不知該說什麽,她看着席至手裏開得燦爛的花,想到什麽,便同兩人感慨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女的給男的送花。”

“別見怪,這不算什麽,跟我至哥混久了,就會知道這都只是小場面。”馮洲雙手交叉在胸前,又擺出那副見怪不怪的表情。

他說完,沖那邊喊了一句:“诶,至哥,問問小美跟不跟我們去吃烤肉呗。”

席至聽到聲音,立即跟許言美說了句什麽,應該是在問她聚餐的意向。

不過兩分鐘,席至沖馮洲搖了搖頭,“她不去。”

尤文宇在後邊不屑地“切”了聲,冷冷點評道:“吃飯不積極,腦子有問題。”

聞風:“……”

席至和許言美不知在說什麽的,聊了大概五分鐘之後,便見許言美做出要離開的樣子。

她轉身朝這邊揮手,是跟樂隊其他人道別。

她的視線有意無意在聞風身上多停留了幾秒,後又轉頭對席至笑着說了再見,很快便從另外的出口離開了。

幾人又重新走回席至身邊,聞風見他手裏多了束花,想幫他分擔那只行李箱,正要動手,席至把花扔給了她。

“你拿這個。”他說。

聞風呆呆地接住。

下一秒,她聞到淡淡百合的味道,夾雜在一個紛亂的夏夜裏。

馮洲在說:“至哥,你不去送送她?女孩子一個人回去多不安全吶。”

“她爸在附近,丢不了。”

“哦。”馮洲點點頭,後又問,“她也來看演唱會?”

“是的吧,沒問。”席至語氣并不确定。

聞風在旁邊偷聽,她只希望他們聊得更多,讓她能将席至和許言美故事的拼圖,在兩人言語的一來一往中,拼湊完整。

然而,他們聊完這個話題後,便不再往後聊了。

一行人出了地下城,很快走進了附近街角的一家烤肉店。

五人進去,選的六人桌。

才坐下,尤文宇便招呼老板開始點單。

從尤文宇與老板點單時交談的熟絡程度來看,不難看出他們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吃飯了。

她推測,大約是RIOT在火車頭這邊的演出多,所以每次夜場表演結束後,他們都是在這裏應付的晚飯。

各種肉盤被端上來,周寅白和席至負責烤肉,她和尤文宇負責吃,而馮洲則在旁擔當侃大山的角色。

“诶,聞風,你在哪上學來着?”

她吃着席至放在她盤子裏的烤好的五花肉,一邊口齒不清地回答:“職一高。”

“噢,你學什麽啊?”

“會計。”

馮洲豎了個大拇指,稱贊道:“好專業,一聽就很有‘錢途’。”

聞風忙擺手,“沒有沒有,我成績挺一般的。”

擔心她這話落下,氣氛會因此冷下去,她立即機智地抛出問題給他們,問:“你們呢?你們都還在上學嗎?還是已經上班了啊?”

馮洲将剛從烤盤上夾出的杏鮑菇片放在餐盤裏,一邊用筷尖指了指坐在他對面的席至,說:“他在工院上學,就上次酒吧附近那個工程學院。”

“嗯嗯,我知道。”

然後介紹周寅白,“燒白在音大上學,他是高材生來的。”

“我跟小六都沒讀了,天生沒那個腦子,沒辦法。”

他說着,放下筷子,轉而攬過尤文宇的肩膀,故作傷感地低頭嘆了口氣。

席至瞥他一眼,勾唇笑了聲,但手裏烤肉的動作沒停。

“笑什麽,你也好不到哪去。”馮洲朝席至擡了擡下巴,有些不服。

席至沒理他,将烤得差不多的肉和土豆都夾到公用的盤子裏。

聞風看了看身邊的四人,好奇地問:“所以你們當中誰最大?”

“我,”周寅白吃着東西,百忙之中舉了下手,說着,他指了指席至和馮洲,“我比他倆大一歲,六兒最小。”

聞風了然點頭。

男生吃飯,少不了要喝酒。他們一桌要了六瓶哈啤,一杯一杯地倒着,喝完之後又點了兩瓶。

聞風不會喝酒,老板給她上了可樂,她也學着倒進餐桌上的玻璃杯裏,一杯一杯地喝着。

八瓶啤酒過後,四人酒量高下立判。

周寅白和馮洲酒量都不錯,兩人喝的也最多,但面色并無異,還能時不時跟聞風聊上一兩句。

尤文宇有些醉了,頭栽在馮洲肩窩裏,眯眼嘴裏嘟囔着什麽。

馮洲把他頭推開,任他靠着沙發,嬉笑了句:“德性。”

聞風沒想到的是,四人中酒量最差的竟是席至。

他窩在沙發和牆壁形成的角落,手擋着眼睛,臉頰因醉意泛着醺紅。而他嘴角上揚着,一直在笑。

聞風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見到他笑,因此有些發愣。

很久以前的一節素描課,她記得,老師在講人體臉部結構時,提到——沒有哪一個人的臉是絕對對稱的,但這并不妨礙絕對的美感。

在席至笑時,只有右側唇角才浮現的梨渦,證明了這種完美的不對稱性。

馮洲向聞風吐槽他:“這人酒量賊差,一般一瓶啤酒就能喝醉,跟個小姑娘似的。”

席至不滿這一評價,出聲否認:“說誰小姑娘呢,滾滾滾。”

“咱們這兒就倆小姑娘,你覺得我說誰。”馮洲毫無懼意。

席至沒跟他繼續繞這個話題,而是從旁邊,把自己的琴從箱子裏拿了出來。

他一只手撐着頭,另一只手将吉他護在胸前,喊了尤文宇的名字,說:“你吉他呢?拿出來玩玩。”

尤文宇得了這話,很快也把自己的吉他拿了出來。

兩人的吉他顏色相近,都是棕木色調,只是席至的稍淺一些。

桌上烤盤仍在煎着一塊十分鐘前放下去的牛肉,肉裏的油和水分被蒸發出來,在錫紙上被烤得滋滋作響。

周寅白和馮洲都袖手,背靠在沙發上,專心看面前兩人調整琴在腿上擺放的位置。

聞風也跟着,停下了吃的動作。

她往後挪了挪屁股,感覺旁邊席至的吉他正輕輕磕在自己的腿上,但她沒作聲。

尤文宇問:“彈什麽?”

席至低頭,看着琴弦想了想,後他雙手覆上琴弦,撥弦彈出一段緩慢寧靜的旋律。

他的笑意未斂,頭側着,動了動唇,用酒後更具磁性的聲音,輕聲唱:

“總以為謎一般難懂的我

在你了解了以後

其實也沒什麽

我總是忽冷又忽熱隐藏我的感受

只是怕愛你的心被你看透……”

他唱了一段,忽然停下來,擡眼看向尤文宇,“會不會?”

“E調嗎?”尤文宇按住弦,嘗試着彈出一小段。

席至“嗯”了聲,靜靜聽他彈了一會兒,沒聽出錯音,便很快接上他的,兩人合作将這首《太聰明》接續了下去。

馮洲也跟着低聲在和;周寅白笑着,手指敲打桌面,默默為他們打着節拍。

在小餐館昏黃的燈光下,她看着席至分明的五官,平常總覺得鋒利甚至給人疏離感,此刻被溫柔的黃色暈染,一下就變得很柔和很柔和。

連帶着聲音也溫柔下來,不似每一次見到她時,他同她說話,總給她一種置身事外的漠然。

她覺得自己一顆心在狂跳,甚至有些缺氧。

後來很多年裏的很多次,她都想過,膚淺如她,是否真的是因為那年面館的初次相逢,她對席至自那以後埋下了少女心緒。

但無數次的回望裏,她才發現,自己悸動都停留在這一夜,停留在這一間後來她再叫不出名字的烤肉店,停留在悠遠的吉他聲和少年低沉的聲線裏。

馮洲在彈唱結束,四下都安靜時,突然開口說:“今天是咱們成立一周年的日子,沒人忘吧?”

“當然沒忘。”尤文宇手指關節叩了叩琴面,發出清脆的兩聲敲擊,用以附和。

聞風看了看席至,反問:“成立一周年嗎?”

席至點頭。

她恍然地點點頭,眼睛注意到面前裝了可樂的玻璃杯。

她探出身子,拿到可樂杯,将其舉在半空中。

她問:“你們叫什麽來着?”

“RIOT。”有個人答。

“那——”她站起來,示意大家都舉杯。

四人很配合,都舉起了自己的啤酒杯。

聞風的眼睛流轉過樂隊四人,她笑了,高聲喊:“祝RIOT樂隊,一歲生日快樂。”

話音落下,五人酒杯相撞,有啤酒花灑出,冰涼的液體順着聞風的虎口,流入掌心。

這是這個夏夜,留給她的溫度。

吃飽喝足之後,時間已近十一點。幾人這時才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各回各家。

席至先整理好,他起身繞開聞風的座位要去收銀臺結賬。

聞風瞥到被他放在桌角的那束百合,她忙地拉住席至,指了指那束花,問:“席至,你的花!”

席至眯眼盯着花束看了會兒,後搖搖頭說:“不要了吧,莉娅對花粉過敏。”

說完,他背着琴盒朝收銀臺去了。

聞風看了看那束花,又扭頭看看馮洲。

她似乎聽到席至話裏提到一個女生的名字,便問馮洲:“他說誰對花粉過敏?”

馮洲因此也瞟了一眼角落裏可憐的白色百合,聳聳肩,回答她:“莉娅——他養的一只肥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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