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19
19
十七歲這一年的七月,似乎暗中加快了步伐。到月末時,聞風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在奶茶店工作的時間已快滿一個月了。
最後一天打卡上班的日子在不知不覺中,悄然到來了。
那天人不太多,興許是天氣越發炎熱了,大家都懶怠在家,不肯出門。
聞風在老板那兒結了工資,得到老板誇她辦事認真且人很機靈的表彰,她的奶茶店兼職工生涯就算順利結束了。
她和席至提前下了班,原本該是照常在門口道別,然後各回各家,這天卻有所不同。
聞風還在整理背包的時候,人已走到門邊的席至突然喊她的名字:“聞風,”
“诶?”聞風擡眼看他。
“好了沒?”
只一眼,她很快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要送她回去。
她手裏的動作加快,将老板附贈的幾包茶葉塞進包裏,然後同已混熟的店員一一道過別後,便立即去追席至的腳步。
兩人一前一後,無聲走到店外——他放車的位置。
席至低頭在帆布包裏找鑰匙,一邊叫人覺得莫名其妙地開口問她:“你不會忘了吧?”
“啊?忘了什麽?”她需要記得什麽嗎?
“MP3.”他提醒她。
這話說完,他恰好找到了鑰匙,這才分出目光,望向她,說:“你不會真不記得了吧?之前你讓我幫你下歌。”
聞風恍然大悟,才想起七月初,她到工廠請他幫忙下歌的事。
是石玫瑰樂隊,對吧?
她在心裏默默回想和确認,後撓了撓頭說:“啊——這陣子太忙啦,你不說我真忘了。”
席至笑了笑,“你這腦子不行,多吃鈣片。”
“……”她無語,“鈣片不是長高的嗎?吃了對腦子有用?”
“嗯,沒用啊,就是說你沒救了的意思。”他淡淡回。
兩人這一個月幾乎日日相見,關系早不似從前禮貌客氣。
跟席至認識久了之後,聞風發現,他也不是冷酷到不近人情,相反很喜歡損人。尤其對她。
對他的挖苦,聞風早已見怪不怪,她撇了撇嘴,“切,好像你腦子很好使的樣子。”
“不明顯嗎?”他反問,“我一看就是那種天才類型的人好不好。”
聞風不屑一顧,嗤了聲。
說話間,席至已從車頭拿到了他那頂對聞風而言重若磐石的黑色頭盔,他轉身,送到聞風面前。
“用不用我幫你?”
這種交接完成過多次,聞風早已習慣,她點點頭,下意識将頭低下。
他見狀,便幫她把頭盔套在她頭上。
然後收手,任聞風自行扣上帶子。
他說回MP3的事,“忘跟你說了,我電腦壞了,本來想幫你拿到燒白家去弄,一直沒想起來這事。”
聞風戴好頭盔,聽到他這話,立即逮着了機會,讓她嘲諷他道:“看來你記性也不怎麽樣嘛。”
“……”席至看她一眼,一邊跨開長腿坐上摩托車。
他雙手扶着車把,下巴朝她揚了揚,示意她上車。
聞風點點頭,稍微調整了一下包的位置,很快也跨坐上去。
坐在他的後座,卻不敢靠他太近,只能扶着座位後的鋼杆,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距離。
車速不快,他在駕駛位說話,她還聽得很清。
“你不着急回家吧?”
聞風歪頭,回答說:“不着急啊,怎麽啦?”
“帶你去拿一下MP3,再幫你把歌下了,行嗎?”
“去哪裏下?”他不是說他的電腦壞了。
“網吧。”
又是網吧。
聞風活了快十八年,唯一去網吧的經歷,也是席至在她生命裏留下的——為的是删除被她傳上學生論壇,RIOT唱歌的視頻。
一路上再無話。
席至家離工院不算太遠,十多分鐘的車程之後,便察覺他減緩了車速,并在靠近一道窄巷時,他将車拐彎,停下。
他讓聞風下車,自己則開動摩托車,将它和一排自行車停在了一起。
他将車鎖了,聞風剛戴過的頭盔被他挂在手裏。
他領着她,從窄巷子口入,慢慢走到盡頭,才有居民房落入視線中。
席至家坐落在市二環的位置,周圍聳立的是新開發的高樓大廈,唯獨這片區域突兀,建的全是矮小的單戶平房。席至家也不例外。
席至帶她走到一幢帶有院子的單層平房前停下,找出鑰匙,開了面前一扇刷着綠漆的鐵制院門。
聞風注意到,院牆非鐵籬笆的紅磚上,有一個用白色油漆繪制的圓圈,裏面同樣的白色寫着大大的“拆”字。
席至正想喊她進去等,回頭時,發現她視線落在那個“拆”字上。
他喊了她一聲:“別看了。”
聞風哦了聲,跟着他進去,同時問:“你們家要拆了啊?”
“嗯,”他應,“快了,明年或者後年吧,到時候我搖身一變,就是看誰就不爽誰的‘拆二代’了。”
聞風笑了笑,擡手勉強拍了拍他的肩膀,“茍富貴,勿相忘。”
兩人踏入院裏,從房子裏立即竄出一道隐約看出是黃白色的影子。但還沒等聞風看清,那道影子就先盤在了席至鞋上。
過了會兒,她才看出來,那是一只有着白橘黑三色的三花貓。
這只貓體型比起正常小貓,要肥碩很多。
聞風看它趴在席至腳上,在想,席至會不會覺得沉得慌。
“這你養的貓嗎?”
席至點頭,又彎腰用雙手将貓抱起,攆開到一旁,“它叫莉娅。”
提起名字,聞風有印象,似乎是馮洲跟她提起過。不過她小時候有被貓撓過的不算好的體驗,所以對這種生物多少還是有點懼怕。
莉娅雖沒靠近,但她還是感到擔憂地往後退了兩步。
席至看出她的害怕,安慰她說:“別怕,他不搭理陌生人的。”
“……其實我也不是很怕,”聞風死死盯着莉娅,嘴上仍在逞強。
席至笑了笑,“噢,那我本來想讓你進屋裏等的,你不怕的話,就跟它一塊兒待院裏吧。”
聞風無奈地看他一眼,“那我還是挺怕的。”
說着,她快步跟上席至的腳步,走進了屋。
屋內沒人。
她站在靠近客廳大門的位置,左右探看,先看見的分別是去往廂房的兩扇矮門。
之所以用“低矮”形容這兩扇門,是因為她注意到席至撩開防蚊的夏日門簾時,是弓着身子進去的。
又或許只是他過分高了。
客廳中間是老式的圓木餐桌,餐桌後擺放着一道古式屏風,上面寫意畫繪了幾朵紅色的花苞,形狀近似栀子,所以她不敢斷定是梅。
客廳牆中心還挂着一張尺寸不算大的全家福,相片裏人很多,但她只認出席至和席承珉。
坐在畫面中心的一對老夫婦應該就是席至的爺爺奶奶。
她将照片上的人物按站的順序組隊,發現少了一位女性。
全家福下留注的拍攝時間很新,想到之前席至說的他媽媽很早就去世了,她猜出應該是席至媽媽缺席了拍攝。
關于席至的家庭,除了上次他自己和她聊起,他也是單親撫養長大的孩子之外,她也在網上跟尤文宇聊過一二。
得到的一些碎片化的信息,組合而成便是,席至母親早逝,父親之後便組建了新的家庭,而且在日本工作,基本一年才回來看席至一次。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席至并非真正的單親家庭,因為他是被祖輩養大的。
正當聞風專心看着牆上的全家福時,席至已從房間拿了MP3出來。
席至出聲,将她注意力從照片上拉回,“還看什麽,走了。”
“噢,好。”
于是不再拖延,她再度坐上席至摩托的後座,在席至七拐八繞地行車軌跡下,兩人來到他常光臨的一間網吧。
下午,網吧人不算很多。
抽煙行為在此處是難能避免的,因此大有人頂着“禁止吸煙”的标識,在室內頂風作案。而裏邊開着空調,空氣循環不暢,因此更加烏煙瘴氣。
聞風一進去聞到這味道,便咳嗽不停。
席至拍拍她,又指了指門口,說:“你去外邊等我。”
聞風搖搖頭,“不用,等我習慣了就好了。”
比起出去面對門口幾位紋着“大花臂”、看面相就知并非善類的社會人士,她寧願待在這裏吸二手煙。更何況還能跟席至待在一起。
席至見她堅持如此,也沒再勸了。
他在網管那快速上了機,然後引着聞風找到一處人少、空氣還算清新的角落。
電腦開機,他從包裏拿出用盒子裝好的CD裝進光驅裏,鼠标dj幾下,界面上有頁面跳出來。
席至忽然在這時停了動作,他側頭看一眼坐在旁邊的聞風,指示她說:“不用很久,你現在先去前面,讓剛剛那個人給我下機。”
“網管嗎?”聞風不太懂這些操作,“怎麽說啊?”
“你就說——”他看一眼桌面的號碼标,“說23號機結賬。”
“哦哦,我知道了。”說完,她起身往前臺走去。
坐在席至前面一排的男生,跟席至在這間網吧打過照面多次,兩人也曾一起開黑玩過幾把游戲,所以彼此認識。
但男生之前估計礙于聞風在,所以一直沒和席至打招呼。
等到這會兒聞風離開了,男生才放下手裏的游戲,将滑動的沙發椅推後,扭着脖子,問席至:“诶,席至,那你女朋友啊?長得挺清純的啊,原來你好這口。”
“不是,”席至頓了一會兒才否認,“就我朋友。”
男生顯然不信,他笑得暧昧,說道:“別過幾天帶過來,又說是你女朋友了。”
席至沒回他這句,而是視線越過一排顯示屏,看見聞風在前臺跟網管交涉。
她臉上帶着認真的表情,席至不知為何,心底突然生出些說不上來的滋味。
如同咬了一瓣多汁的柑橘,口腔半含酸裏,也影影綽綽體味出了清甜。
直至聞風走回,她出聲,喊他名字,他才回過神。
“你下好了沒?”
席至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擋住臉,“快了,兩分鐘。”
歌曲傳入到MP3裏,她也終于可以離開這個煙霧缭繞之地。
出來時,她第一件事就是深深呼出了胸腔裏一口濁氣,感覺肺裏變幹淨了,她才笑起來,沖席至揚了揚手裏的MP3,說:“謝謝你幫我下歌,我會好好聽的。”
席至還有些走神,他低着頭,似乎沒聽到她的話。
聞風靠近,用手在他眼前揮了揮,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在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席至搖搖頭,手指碰了碰鼻尖。
為了化解心中一陣莫名的窘促,他迅速轉移了話題,“這一個月工資你想用來幹嘛?”
聞風點了點下巴,思索着說:“一半要上交給我媽,另一半——呃,還沒想好,我好像也沒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可能就吃吃喝喝吧。”
“吃吃喝喝,你生活還挺有追求的。”
她聽出席至話裏的陰陽怪氣,不屑回道:“人生在世,不就是吃吃喝喝嘛,不吃吃喝喝,那就死了。”
席至頗為贊同地點頭,“說的很有道理。”
“你呢?你要用來幹嘛?”
席至兼職的時間比她長,工資也比她高,所以她一直很好奇,他這麽辛苦賺錢是為了什麽。
他的回答不帶猶豫,在她問出問題的那一刻,他說:
“我嗎?我想換把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