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18
18
餐桌上擺着一盤切好的冰鎮西瓜。
聞風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第一眼就注意到桌上這一盤消暑水果,因此顧不上擦幹頭發,任它濕漉漉結成一緞一鍛,腳步匆忙,走到桌旁,先抓起一塊西瓜來啃。
然而第一口下去,滋味換來她沖廚房孟玉的抱怨:“媽!你又沒洗刀!”
“有你吃就不錯了,還嫌七挑八,你來當我媽,我保準一個毛病不挑你的。”
孟玉的唠叨聽多了,聞風早有将其置若罔聞的先見。
但一口西瓜的清甜裏,夾雜着的晚餐菜譜裏辣椒味道,還是讓她覺得渾身別扭。而她還自虐般地砸吧嘴,回味了幾口,瞬時間,那股辣椒味更濃了。
她不由地皺起了臉,将吃了一半的西瓜放回盤子中,洗了手後,她找來毛巾擦頭。
孟玉坐在餐桌旁清算白天面館的賬目,而她對面的沙發上坐着聞風——她一邊擦着頭發末梢的水珠,眼睛還時不時瞟向孟玉這邊。
孟玉看都沒看她,直接說:“說吧,又想搞什麽名堂?”
“呃,你怎麽知道的?”聞風心虛。
“你腚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放什麽屁了。”
“……”聞風有些無語,她停下手裏的動作,摸了摸鼻頭,醞釀了會兒才說,“我想去打暑假工。”
孟玉聽到這話,立馬擡了眼看向她,眼神裏還夾着些許期待,以為她是終于開竅了。
“去做什麽啊?已經找好啦?”
“在奶茶店上班……”聞風答,但說着話,底氣已溜走了一半,聲音也随之越來越小。
不出她所料,孟玉立即提出了反對意見:“不行,你要去做奶茶,那還不如去店裏給我當幫手。”
聞風哭喪起臉,“我不想去店裏嘛,待久了身上就一股面味兒。”
“那你去奶茶店就一股香味啦?”
“本來就是啊……”她小聲反駁。
她就曾在席至身上聞到過,一種混着清茶的淡淡奶香味。很好聞。
孟玉橫她一眼,沒說話。
聞風了解,這是孟玉立場有所松動的表現。
她忙湊近了過去,從下雙手環住孟玉的脖子,撒嬌道:“求你了,媽,就讓我去呗,我只去一個月。我保證,下個月我一定好好學習!”
孟玉想着與其看聞風待在家裏天天抱着電腦、手機,倒不如讓她去找份事情做。
但她的豪言壯志孟玉是不信的,于是她提出另外的條件:說:“去也可以,但先說好了,到時候工資你要上交一半給我,我替你存着,不然你全亂花光了。”
得到首肯,聞風笑着點頭:“沒問題!”
孟玉反而覺得聞風态度奇怪,她眯起眼,上下将她打量一遍,“這麽爽快就答應了——你是不是又背着我打了別的鬼算盤?”
聞風馬上否認:“沒有!”
孟玉也沒揪着她不放,見問不出答案,便讓她回房間吹頭發。
半個鐘頭後,住她們家樓下的鄰居——宋海上樓來找聞風借計算器。
此人在孟玉心中的地位遠遠高過聞風,仿佛他才是孟玉的親生兒子。
孟玉向來對聞風是大呼小叫,對宋海卻如春風化雨般,好一派前所未見的溫柔。
原因是宋海成績好,基本每次考試都是全校第一,而且人也乖巧,對誰都笑面柔柔,相當和善。
如果宋海身上不具備那麽多別人家小孩的特征,聞風跟他的關系,本可以更親密一些。
但這一棟樓裏,唯獨他倆年紀相近,而且在這個只愛比拼學業的年紀裏,他們兩人,偏偏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因此縱使宋海對她再好,萦繞在她心上那層因和他從小比到大,而留下的陰霾,卻總也除不掉。
不過,他既來了,聞風還是得好言好語對待。
宋海站在她卧室門口等她找計算器,他身上的附中校服還沒來得及換下。一套衣服穿了兩年,衣領早有變塌的趨勢。
聞風翻找着書桌上的各個櫃子和抽屜,一邊說:“你還要用計算器啊?你數學那麽好,計算器派得上用場嗎?”
他倚在門邊,臉上笑容不大,回她說:“嗯,有時候想偷點懶。”
聞風了然地點點頭,這面,她剛好在櫃子的最下層發現了四五個被她閑置許久的計算器。
她從裏邊挑出一個最新的,檢查電池之後,再拿給宋海,相當大方地說着:“喏,給——送你了。”
“你不要啦?”
“嗯嗯,我反正用不上,白白浪費資源。”聞風笑了笑,“給你,它才能發揮它的價值嘛。”
宋海接過她遞來的計算器,在上面還發現她貼在電池蓋上的卡通貼紙。
聞風在他觀察計算器時,走近他身邊,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學着大人的強調,沉聲道:“要好好學習噢,等你考上了清華,我就可以跟別人炫耀說我有一個朋友在清華上學啦。”
宋海回她一笑,沒在她家磨蹭太久,很快,便拿着計算器下樓去了。
而今夜聞風收獲頗豐。
得到孟玉欽點的“公章”,不日她就可以去奶茶店報到上班了。
她在奶茶店的工作,最開始,是清潔工。
茶卡采用的是工齡升職制,即在店裏工作的時間越長,負責的工作則越複雜。
而店裏只有三項基本工作:衛生、點單和制作飲品。
店裏工齡最長的同事告訴聞風,席至最開始也是負責衛生的,是因為後來熟悉了,才轉為收銀。
而且自他站收銀臺這個位置開始,收銀臺拉屜裏的錢款每日都能多上一半。因此為了盈利,老板後來再沒給他安排過其他工作。
聞風日常的工作狀态,大部分時間段都是忙且亂的,可以說是到了腳不沾地的程度。但也會有人少的時候,譬如上午10點到中午飯點的這段時間。
席至通常下午才在,但也有例外——考試周沒有考試的上午,他會順道來這邊來幫忙。
有一日上午,她坐在客人的座位上,百無聊賴地掰手指頭玩時,席至也在。
他站在櫃臺後,手裏握着筆,正在一張白色A4紙上寫寫畫畫着什麽。
見此情狀,她以為他是準備考試,還和另外一位同事感慨,完全看不出來,席至竟然對學習都如此上心。
“你想多了,”而同事的回答是,“他腦子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念書這回事兒——他是在寫歌呢。”
而後她無意瞥見過席至随手放在置物格的草稿紙,看見他寫在上面的數字和拍號,才讓她徹底相信,席至在任何方面都得心應手,唯獨對學習,一竅不通。
但兩人的關系,似乎也沒有因為在同一個地方工作而有所改善。
她原以為兩人會變得親近,所以執意要來奶茶店打工。結果數天忙活下來,兩人的相處模式再度變回了原來那種不親不疏的狀态。
直到有一天,席至領了一位小豆丁似的男孩過來,跟奶茶店衆人介紹:“這是我堂弟。”
她和席至關系的轉變,就發生在這個節點。
席至介紹完小男孩,又拍了拍男孩的後腦,說:“席承珉,喊人。”
名叫席承珉的小男孩托住剛被席至招呼過的後腦勺,沖他哼了一聲,後又轉過臉來,快速換上笑眯眯的表情,奶聲奶氣地向店裏的工作人員問好:“哥哥姐姐們好!”
席承珉眼睛圓溜溜的,眸色偏深,但卻亮得澄澈,如同兩顆被水洗過的葡萄。
聞風一下被他吸引了,她走近了幾步,彎下腰跟席承珉打招呼,後又擡頭問席至:“他今天會一直待在店裏嗎?”
“嗯,”席至點點頭,轉而同裏邊的老板說,“亮哥,這小孩今天可能要在店裏待一天,不礙事吧?”
老板爽快回:“當然不礙事——問問他要喝什麽,給他做一杯呗。”
趁着店裏還沒客人,聞風給席承珉倒了杯牛奶,一邊領着他在店裏的空位坐下,跟他認認真真聊起天來。
她問他上幾年級。
他用吸管吸了一口牛奶,回答說:“一年級,不過下學期就二年級了。”
“哦,”聞風應了聲,接着說,“你長得這麽可愛,在班上肯定有很多小朋友喜歡跟你玩吧?”
“當然啦,”他點了點頭,“不過……我們班最高的小胖總愛欺負我,其實我打得贏他,不過我的胳膊太短啦,每次想還手,都夠不着。”
席承珉說着,還頗為頭痛地給聞風看他肉乎乎的胳膊。
聞風被他的話逗得忍俊不禁。
席至這時拿了袋抽紙過來,他放在兩人坐的桌上,一邊跟聞風說:“別理他,明明是自己打不過。”
“才不是,我很厲害的好嘛!”席承珉嚷嚷着為自己證明。
“先把你嘴邊牛奶擦擦幹淨好嗎,席承珉,”席至不想理他,從抽紙盒裏抽出一張紙巾扔過去,嘴上不忘唬他,“你別給我搗亂,不然明天我就讓你媽把你帶回去。”
“我才不要!”
聞風好奇,仰臉問席至:“承珉是你叔叔家的孩子嗎?”
席至颔首,回說:“放暑假了,他媽不願意帶他,就把他趕到我家來了。”
“那也是我家好不好,”席承珉在旁嘟囔,“——我爺爺奶奶的家。”
席至聽見他的話,也不回他,只是用大手糊他臉上,換來他一陣不滿的稚氣哼哼聲。
聞風看着兩人的互動,不由地在一旁笑出聲。
席承珉在店裏大部分時間都很聽話,這也多虧了席至特地帶來給他消遣的PSP游戲機。
偶爾會剩做多的西瓜汁,便被聞風充分利用,拿小杯子分裝出,插上吸管端給他喝。
一來二去,數她跟席承珉打交道最多。因此,兩人很快便建立下良好的友誼。
下班之後,席承珉也不放過和聞風的相處機會,非要拉着席至一起送她回家。
“送你個頭,我今天沒騎車。”席至一把将他的提案否決。
席承珉不以為然,“走路送呗。”
說完,他還不忘點評:“哥,你真是一點也不紳士。”
“……”席至翻了個白眼。
“不用送啊,”聞風擔心席至為難,“我待會兒搭公交回去就好。”
“那我們送你到公交車站。”席承珉不依不饒。
席至這時剛把店服換下,他拿起自己的斜挎包,低頭從頭上套入。
背好包後,他走過來,看着聞風說:“走吧,送你到車站。”
聞風愣了愣,回望他,半天沒說話。
真送啊?
席至了她一眼,“傻站着幹嘛,收拾東西啊。”
聞風這才回神,忙脫下身上的圍裙,轉身去置物格找出自己的包。
走出時,她說:“可以走了。”
路上,席承珉叽叽喳喳地說個沒完,從他最愛看的動畫片,講到前幾天寫的一篇日記。
聞風不覺得無聊,反而饒有興致,一直和他搭腔。
席至則默默無言,走在兩人的最外邊。
席承珉擡頭,視野裏,他注意到瓦藍的天空之上,飄着一朵擁有綿密白色的雲。
他看着,腦瓜子裏又生出一個稀奇古怪的問題,便問身邊的聞風:“小風姐姐,你說,為什麽太陽這樣曬雲朵,雲朵還是這麽白呢?”
“你看我,我的胳膊曬一下子就會變黑了。”他同時還伸出手臂,向聞風展示他皮膚的顏色。
“呃……”聞風一時被問倒了。
她還當真思考了會兒,終于想出能對付過去的答案,于是說:“可是,你想啊,下雨天的時候,雲不就是黑色的嘛。”
“你再想想你自己,是不是曬了一整天太陽也不會立馬變黑,而是要過了好多天才會看見自己的皮膚顏色變深了,對不對?”
席至聽到她的答案,不由地在旁發出輕笑,擔心被她發現,他還用手蓋住下半張臉。
但聞風還是注意到了,與他對視一眼,皺着鼻子說:“你別笑!”
“不笑,”席至搖搖頭,臉上笑意仍掩蓋不住,“但還挺好笑的。”
席承珉沒關注兩人的交談,他細細将聞風的解答想了又想,後認可地點點頭說:“也對哦——小瘋姐姐,你真聰明,長得還這麽好看。”
說完,他笑盈盈地仰臉看她。
這話叫聞風很是受用,她有些驚喜,“真的嗎?”
“真的呀,特別是你的鼻子,高高的,尖尖的,”他說着,一面還用手指隔着一段距離指着聞風的鼻子,“就像牛魔王的鼻子一樣。”
聞風:“……”
如果沒有後面的半句,席承珉今天在她心中的地位便會超過席至——但顯然,上天有意安排,絕不讓任何外力撼動席至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席至被這話再度逗笑了,他眉眼溫和下來,還不忘為聞風挽回:“席承珉,你的鼻子也挺好看的,像豬八戒的一樣。”
席承珉不愛被人比喻成小豬,回怼道:“那你的鼻子像狗狗鼻子一樣。”
席至聳聳肩,不置可否。
席承珉的話顯然對他沒什麽殺傷力。
聞風看着兩人又開始拌嘴,便問:“席承珉,你這麽能說,在學校是不是經常被紀律委員記名字啊?”
“才不是!”他矢口否認,“我在學校可乖了。”
“你就編吧,明明上學期還被請家長了。”席至扮演着專門潑席承珉冷水的角色,兢兢業業。
“那還不是因為我……”
三人行下的趣談,沿着筆直的公路不斷向前延展。
在席承珉孩子氣的話語聲裏,聞風偷偷看向席至。
背景是,對側馬路垂下蒼綠枝桠的百年樟樹。而他的襯衣是淺杏色,領口被洗得已不再挺拔,再往上,是他偏薄的唇和高挺的鼻梁。
有一種變慢的感覺流于心間。
一切,像一幀被放慢速度的膠卷影片,他的一颦一笑,在日落下變得如此分明和清晰。
而她的心,緩緩沉下來,随着時間,墜入了一片溫熱的海域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