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21

21

七月的工作結束,聞風也沒能遵守她最初跟孟玉約定好的——宅在家裏刻苦學習。

相反她是日日不着家,心裏只裝了一個任務,那就是去音樂工廠完成她的牆繪大業。

因此免不了被孟玉天天念叨,她放個暑假,把心都放野了。

這日,她照常到工廠打卡,去時,只有尤文宇在。

她身上穿了一套她特備在工廠的舊夏裝,目的是為了不弄髒新衣服。

T恤短褲,軟塌塌的衣料證明這套裝扮的确有了年頭。

她拿了最大號刷筆蘸取藍色顏料,胳膊高舉正要塗色,卻發現自己夠不着要塗的地方,便使喚尤文宇搬梯子過來幫忙上色。

她則在下面替他扶着梯子。

“你不是不相信我的畫功嗎”尤文宇拿着刷筆,一邊爬上人字梯,一邊和聞風說着話。

聞風仰頭,在下邊回: “只是塗個顏色而已,很簡單的,又不考驗畫功。”

“……行吧。”臨了,還是不相信他的意思。

空氣裏彌漫着刺鼻的丙烯味,她習慣了,聞久了也就不覺得難聞。

但尤文宇受不了,他刷了一會兒,就站在梯子上直捏鼻。

“受不了,這啥味兒啊”

聞風鄙夷地嗤笑了聲, “你可真菜。”

“就你行。”他同樣不屑,覺得這話殺傷力不夠,他還補一句, “就你的席至最行。”

“幹席至什麽事啊”她覺得尤文宇莫名其妙,又後顧,沒發現工廠進來了其他人,才稍稍安心。

尤文宇見她一臉心虛,取笑她: “得了吧,你那點小心思我們都知道了。”

“什麽小心思……”聞風明白裏揣糊塗地嘟囔。

“你看啊,我剛剛明明說的是‘你的席至最行’,你沒否認席至不是你的,卻說跟他有什麽關系——暴露了吧!”

他壞笑着,将手裏的刷筆伸出來好遠,刷毛上顏料下墜,馬上就要滴落在聞風身上。

聞風吓得趕緊躲開, “你小心點顏料筆!”

尤文宇看了看避開幾米遠的聞風,又看了看自己無所依靠的梯子,陰恻恻地說: “你還是先小心我的生命吧——趕緊給我護着梯子!”

“又摔不死。”

“是咯,頂多摔個殘廢。”

聞風沒跟他繼續拌下去,她走回到梯子邊,腦子因為剛剛尤文宇那番話,而變得亂亂的。

想了一會兒,她不禁面露惆悵,顧自說: “所以你們都知道我喜歡他咯”

“不然呢”尤文宇理所當然地回, “不然你覺得我跟洲哥為什麽幫你”

“為什麽”聞風沒明白他這話的邏輯。

“因為——”他話到一半,突然賣起關子,不肯下述了。

聞風等不了,催促道: “趕緊說嘛!”

沒讓她等太久,尤文宇說: “——因為我們都不想讓許言美那個壞女人得逞。”

“許言美”聞風重複他語句裏出現的名字。

女人的記憶力,只在記憶與情敵相關的細節上,顯得好使。

提到名字,聞風立刻想起在火車頭園地,那條鵝黃色的連衣裙,和那個瘦瘦小小的女生。

馮洲那時說,她是和席至從小一起長大的小青梅。

“就是上次你們演出,給席至送花的那個女生,是吧”

“嗯咯。”尤文宇點頭。

她看看尤文宇,又記起,那天尤文宇似乎就是一副跟她不太對付的樣子。

此情此景下,她的好奇心難免加重,于是問他: “你怎麽好像不是很喜歡她難道你跟她有過節”

“算是吧。”尤文宇也說不好,話裏模模糊糊的,只是說, “總之這個女的不簡單,不僅有心機,還成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看不起誰呢她才配不上我至哥呢。”

“……”聞風心想,那自己更配不上, “這就是你說的你們幫我的原因”

尤文宇笑了笑, “不不不,小風姐,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我們都很喜歡你,哈哈哈。”

聞風覺得他笑得不懷好意,白了他一眼, “那我謝謝你噢。”

“不客氣。”

藍色塗層終于被顏料覆蓋完畢。尤文宇下了梯子,到地面時,拍了拍手上因撐在牆上而沾染的牆灰。

他站定,擡頭看向牆面上的巨幅塗鴉。根據輪廓,他隐約能看出上面是四個人物的形狀。

不難猜出,牆繪中四個人物應該就是樂隊四人的畫像投射。

尤文宇看着其中一個人物,在心中默默臨摹幾遍,越發覺得圖案像漫畫版的豬八戒。

于是他指了指,問在牆下勾勒基礎線條的聞風: “這個人物為什麽看起來這麽像豬八戒啊”

聞風看一眼,神情淡然,回他說: “這就是豬八戒啊。”

“啊”

“我畫的就是《西游記》裏他們四個。”她說着,用中號刷筆一一指明他看, “這個是孫悟空,這個是唐僧,這兩個就是沙僧和八戒。”

“噢,”尤文宇盯着看了會兒,的确如她所說,師徒四人的形象很快便在他眼中浮現出來, “我還以為你畫的是我們四個呢。”

“也是你們四個,嘻嘻。”聞風狡黠一笑。

“席至是唐僧,”因為唐僧最帥,而且總被各路妖精惦記。

“馮洲是孫悟空,”在她眼中,馮洲雖話多,但卻是一副神通廣大的樣子。

“周寅白是沙僧,”因為作為鼓手,每次演出他自己要帶的物件最少,所以常常需要幫其他隊員拿行李。

尤文宇聽她介紹到這,恍然大悟, “所以我是豬八戒!憑什麽呀!”

聞風對他做了個鬼臉, “因為你吃得最多。”

“行吧,”尤文宇好男不跟女鬥,只好妥協。

他托着下巴,站在牆壁前,對着豬八戒的形象自照,頗有些郁悶。

皺起臉,他又轉頭看向聞風,有一個想法從他腦子裏掠過,他問: “那你是什麽啊”

“我”聞風停下動作, “我就是聞風呀,我又不在這上面。”

尤文宇鬼機靈地笑, “你把你自己也畫上去呗——你就是白龍馬,負責駝咱們的師傅。”

說完,他還大笑起來。

聞風為他的話有些惱羞成怒,她忿忿地伸腳踹了一下他的小腿肚,才讓他消停下來。

兩人正吵時,席至不知什麽時候背着吉他從外進來了。

他走到到裏頭,就瞧見兩人打鬧的場景,于是出聲,奇怪地問: “你們倆幹嘛呢”

“他說我!”聞風告狀。

“是你先把我畫成豬八戒的,好不好”尤文宇不服。

席至走過來,将放在兩人腳邊的顏料桶拿開一段距離,似乎是在擔心兩人打起來,會把顏料打翻在地。

他靠近時,還不忘往兩人的争吵裏添把火,說: “我看你确實挺像豬八戒的。”

尤文宇從席至話裏聽出他沒站在自己這邊,佯裝委屈道: “我知道了,你們現在是一家人了,我一個人說不過你們兩個。”

“什麽一家人,你說什麽呢”席至從地上撿了把顏料還未幹的刷子,作勢要往他身上刷。

尤文宇吓得趕緊躲開。

他躲開來到自己放了琴箱的沙發,彎腰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快到一點。

他一邊開始收拾東西,一邊說: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們倆聯合起來欺負我。”

聞風有種被席至保護的安心感,她笑着回: “你幹嘛要離家出走啊”

“不跟你們玩了,哼。”尤文宇站起來,同時将琴箱背在肩上。

“你幹嘛去”席至本以為他是演戲,誰知他真要走。

尤文宇假意吸了吸鼻子, “離家出走啊。”

“正經的。”

“上班啊,大哥,誰跟你們倆似的,一天天游手好閑。”說完,他轉身便從牆洞出去了。

工廠再度陷入只有兩人的狀況。但現在這狀況裏的主人公,換成了她和席至。

鼻息之間仍然是丙烯顏料的味道,但聞起來,已不似他來之前那般濃重了。

空氣裏還浮着些許從牆壁上剝落的牆灰,陽光透過圓窗照進來,放大了這些灰塵的存在,讓人有想打噴嚏的沖動。

跟他單獨處在一室,讓聞風感到有一絲不自在。

她一手端着調色盤,另一只手裏的刷筆上,淡黃色顏料即将滴落。

為了化解心裏的不自在,她皺着眉頭苦想了好半天,才想出一個問題,那便是: “洲哥他們待會兒會來嗎”

席至一面端詳牆上的圖案,一面搖頭,回答她: “馮洲回老家了,燒白在教一小孩架子鼓,也不來。”

“那今天下午就只有我們倆咯”

“嗯。”他應一聲,又看看她手裏的東西,問, “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嗎”

他問話時,微微彎了腰。

他的靠近,讓聞風足以看清他眼下一層不算深的黑眼圈,看久了,還瞧出眼眶邊緣有淡淡泛紅的痕跡。

她偏了話題,問出: “你昨晚熬夜啦”

他點點頭,身子又退回去, “今早四點才睡。”

“啊”聞風驚訝, “幹嘛去了呀這麽晚。”

“有點事。”他給了個模糊回答,顯然是不想多說。

聞風見他如此,立即消了大半與他說話的興致。

她淡淡哦了聲,然後說: “我這兒沒什麽你能幫忙的,你去歇會兒吧。”

“行。”他動作緩慢地點了點頭,之後便走離聞風在的這塊區域,人往沙發和茶幾的方向去了。

聞風忍住想要追随他身影的目光,強迫自己只能看手裏的畫筆。

她在心中暗暗唾棄自己的沒出息,又無聲嘆了口氣,擡手繼續描繪牆上未完的線條。

席至在沙發上坐下,發現茶幾上放着聞風的畫本。

他拾起,放在手邊一頁一頁翻看。

初初幾頁是一些人物的簡筆速寫,翻到後面則出現一些花花草草的水彩畫,這些水彩畫裏,有一張是她臨摹的梵高的《向日葵》。

他在她身後問: “你喜歡梵高啊”

她沒回頭,學着素日他跟她說話的腔調,回答: “還行。”

“還行是什麽意思”

“就是不太喜歡的意思。”

“為什麽”席至不懂。

他對美術不甚了解,以為只要是個作畫的人,對梵高總會有些好感。

聞風沒回答他,而是故弄玄虛回了一句: “你猜。”

席至不屑地切了一聲,他将畫本原樣放回到茶幾上,自己則在沙發上躺了下來。

後面兩人便都不說話了。

聞風沉浸在複雜的色塊填塗裏,一時忘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注意力才從牆繪裏出來。

注意力分散開時,她只覺得四下很靜,耳邊有隔着好幾堵牆傳來的外邊烏桕樹上的蟬鳴。

她轉頭,第一反應是去尋席至的身影。

她本以為他已經離開,卻不想,他躺在舊沙發上睡着了。

因而她的一切動作都變得很輕。

她放下手裏的調色盤和筆,蹑手蹑腳走近那條長沙發。

他已睡熟了,耳朵裏塞着耳機,雙手被他墊在臉頰下,身體因為呼吸微微起伏。

聞風蹲在他躺的沙發邊,雙手撐在鞋面上。

人縮成一團,讓她聞到自己身上不算淡的顏料氣味,在空氣久久不去。

而席至不知是不是在睡夢裏也聞到了近旁的這種刺鼻味道,他明明閉着眼,眉頭卻蹙上了。

聞風見狀,更不敢動。

蹲了一會兒,腿有點麻,她索性在他的沙發下坐下了。

她雙手環抱住雙膝,眼睛看向他的面龐。

光照下皮膚呈現一種接近透明的單薄,如同一層暴露在陽光下的冰,仿佛不慎觸碰,他便會悄然融化。

睫毛投射在眼下的陰翳,讓他熬夜的痕跡再看不見,其長睫的細密程度,讓她難以忍住,伸出一只手,默默地,将其一根一根細數。

數到十二的時候,失去耐心。

她不再數他的睫毛,撇頭,又注意到他身上垂着的耳機線。

他只塞了一個耳塞在耳朵裏,另外一個被他垂落在沙發布面上。

她有些好奇,此時此刻,他在聽什麽歌。

于是,她小心翼翼撿起那枚耳機,才戴入耳中,就有鋼琴聲流入,

是一首行板舒揚緩慢,曲意寧靜又遼遠的鋼琴曲。

席至很久以後告訴她,這首曲子的名字是, 《亞麻色頭發的少女》。

後來,她也學着他,在無數個無眠的夜裏,用它來安慰自己入睡。

而當下,她沒料到是的,就在自己才戴上耳機的那一刻,席至被這陣動靜吵醒,突地睜開了雙眼。

她腦子裏失去意識,動作全都僵直住,不知是抱着何樣的一種想法。也許只是因為距離太近。

在一張沙發椅上,席至在上,而她幾乎是跪坐在地。

有一分鐘,畫面呈現靜止,只有畫外音的夏蟬,在樹杈上鬧個不停。

鬼使神差,她有想讓他再度閉眼的念頭。而方法是,她直起了雙腿,伸長上身,在他唇上淺淺印下一吻。

但出乎她意料,他沒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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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彪西-《亞麻色頭發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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