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22
22
席至至今仍記得,她唇瓣靠近,貼在自己的唇上之時,帶給他的那種柔軟的觸感。
對于他來說,初吻是一種氣味,淡淡藍色顏料氣息是其中的主要組成部分。
但要再描述更多,便不能講明白了,因為這個吻消逝得太快,還沒來得及抓住,她便已離開了。
在RIOT上過的一檔綜藝裏,他曾在游戲環節抽到一張被問初吻是什麽時候的字條。
他的回答是,十九歲。
更準确來說是,僅差十多天便要滿十九歲的二零一零年夏天。
那個夏天飽滿,充實,有數不盡的值得他回憶的歡聲笑語。歲月遠去多年,他卻覺得那年的一切仍然完整如新,美好到令他日日沉湎,仿佛對他而言,後來的七年從不曾到來過。
聞風下班從圖書室出來,正要撐傘時,在大門的拐角,她發覺門邊立着一個人影。
這個影子是陷入回憶中,正微微出神的席至。
遠處一排街燈,光度是偏冷調的黃。
再遠顧,則能看見商場上做裝飾用的,懸挂在樹與樹之間的一串串彩燈,隔着距離,燈泡變小,變成像是串在一根細線上的彩色塑料珠子。
這樣錯雜的光落在他身上,忽明忽暗。
而他人單薄,在朦胧的雨霧裏,讓她生出一種錯覺,仿佛他即将随着水汽消散。
她愣了一下,後伸出半個身子,試探性問出聲: “席至是你在那嗎”
他待的角落靜了一會兒,才有回應傳出: “嗯,是我。”
兩人相顧無言了一會兒,後她聽見席至說: “燒白讓我來接你。”
“哦。”她若有所思地應了聲,然後支傘走出一段。
她回頭,在黑暗裏隐約能看到席至手裏攥了個什麽,但看大小,總歸不是雨傘,于是她問: “你帶傘嗎”
“沒……”
她點點頭,也沒別扭,朝他站的位置走近, “那一起打吧,我也只帶了一把。”
席至順手從她手裏接走傘柄,很自然地,她到了他傘下。
但為了避開距離,她還是将自己的手提包放在兩人之間,以免有肢體接觸引來尴尬。
從圖書室走到停車場,傘下氣氛一直都很安靜,沒人吱聲。
到他停靠的車位時,席至難得體貼地為她開了副駕駛的車門。等聞風坐上去,他又幫忙關上,自己随後上車。
為了緩解車內凝重的氣氛,席至擡手開了車載音樂,音樂文件播到上次他聽的一首老歌,蔡琴的《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
音量調得很低,她能聽到馬路上其他車飛馳而過與地面摩擦時,發出的聲音。
他大約是覺得無話也不大合适,便找了個蒼白的問題,問她: “空調溫度要調高嗎”
她不安地拉扯着安全帶,搖頭說: “不用,就這樣剛剛好。”
他無聲地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再度開口: “什麽時候回的國”
“去年五月份。”
他了解地噢一聲,沒話找話地回: “那你英文應該很好了。”
聞風知他這只是寒暄,但還是有些無語, “呃……還行,基本交流還是沒問題的。”
他又點頭,過了一會兒,他又說: “我看了你的作品。”
“嗯”聞風側頭,看向他認真駕駛時呈現給她的側臉。
他先是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後誇贊她道: “畫的很好。”
聞風恍然過來,原來他說的是,他看了她發表在微博上的單本。
但一時不知回他什麽,最終她只單薄地道了聲謝謝。
她心中滋生出一種過年跟長輩聊天時的才會有的局促感。
顯然席至亦然,他放在方向盤上的雙手都不大安生,一度握緊又放松開。
安排他來接她,真是對兩人尴尬極限的一次刷新。
還好,圖書室離周寅白家在的小區并不算遠,正在兩人都不知下一句話該說什麽之時,他們的車開到了小區閘門口。
周寅白打了電話來問席至的位置,席至舉着電話回: “到樓下了。”
然後,幹脆地結束通話,他開車繞開幾條小道,最後在小區深處的一棟居民樓停下。
兩人無言地乘電梯上樓,為防被人認出,席至戴上了口罩。這下交談的機會徹底降低至零。
聞風這才松了一口氣。
出來迎他們是的娜麗。
門一打開,娜麗先看見七年未見的聞風。
她驚叫了一聲,兩只手張開,做出要和她擁抱的姿勢,但礙于身上穿着圍裙,讓她只好放棄擁抱的念頭,抱怨道: “家庭主婦就這點不好,想抱抱你的自由都沒有了——小風,好久不見!”
聞風笑了笑, “是啊,好久沒見到你了,娜麗姐你還跟以前一樣,那麽有氣質。”
“哈哈哈,就數你最會說話了。”她大笑,一面從鞋櫃拿了拖鞋給兩人換, “快進來吧,大家都在了。”
換鞋從玄關走入客廳,聞風先看到客廳大茶幾上擺的水果拼盤,多袋零食和罐裝啤酒,然後才看到錯落坐在客廳各個角落的尤文宇,吳璜等人。
他們見她和席至接連進來,最開始都沒敢作聲,後來還是不清楚內情的吳璜先招呼: “你們倆來這麽遲,待會兒必須罰你們幫嫂子刷碗。”
“我今天下班耽擱了會兒,不好意思。”聞風為連累席至跟她一起遲來說着抱歉。
娜麗立即攏來解圍,同吳璜說: “你也就比他們倆早到五分鐘,少嘚瑟了。”
席至沒理衆人,而是往陽臺的方向去了。
尤文宇喊住他: “至哥,幹嘛去呀”
席至沒回頭,背身擡手做了個抽煙的姿勢,然後推開陽臺門出去了。
留下一屋子人寂靜了大約半分鐘,之後又是該吃吃,該喝喝,似乎都已習慣了席至這番作風。
聞風跟尤文宇在沙發聊了幾分鐘,餘光裏,她注意到周寅白從廚房出來。
她想起自己給娜麗準備的禮物,便同尤文宇潦草對付了幾句,話頭斷了之後,她便從包裏找出那只小禮品袋,起身往廚房走去。
廚房內,娜麗背對門口,雙手戴着厚厚的隔熱手套,正從烤箱裏取出一盤蛋撻。
聞風當心自己突然出現會吓到娜麗,害她燙傷,因此一直等到娜麗把東西都安放好了,她才在廚房門口出聲: “娜麗姐,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但娜麗還是輕微吓了一下,轉頭,臉上笑意溫柔: “不用不用,你跟他們玩去吧,這兒我一個人應付得來——再說,忙不過來,不還有白白在嘛。”
“沒事,我就看看你,順便跟你讨教一下廚藝。”聞風還是走了進去,趁着空檔,她将禮品袋拿了出來,遞給娜麗, “這是送給你的新婚禮物,希望你喜歡。”
“哇,還有禮物,”娜麗驚喜地脫下手套, “你送什麽我都喜歡啦!太愛你了。”
聞風看着她接過,臉上也笑。
禮物送達之後,她索性留在了廚房。
娜麗的食物準備到蔬菜沙拉這一項,聞風被安排将西紅柿切成薄片。
兩人做飯的過程中聊了一些做熟食和輕熟食的要領,後又聊到她跟周寅白感情從最開始的小心試探到最終坦誠心意。
聞風不得不說一句兩人隐藏之深,不敢想娜麗和周寅白竟從她剛認識席至那段時間開始,就已經暗暗在聯絡感情了。
話題聊盡,最後還是來到席至身上。
“小風,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說,但……”
聞風停下擠沙拉醬的動作,偏頭看娜麗。她瞧出她面色上的為難,很是善解人意地說: “沒事,你說吧,我跟你之間也沒什麽應該不應該的。”
娜麗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後才開口: “那年你出國的事,我隔了好久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和……席至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只是想說,可能很多事情都有誤會。”
“有什麽誤會呢”
聞風露出一個無奈的笑。
當初是席至親口跟她提的分手,字字不差,過去了那麽多日子,她仍記得很清楚。
那時喜歡得太深刻,以為僅憑着一片赤忱,便能相守永遠。誰知,真心在他的大好前程面前,竟一文不值。
想着,笑容又多幾分自嘲的意味,她用手指捏了捏質感偏軟的醬料瓶, “有什麽誤會是不能說開講的呢”
既然只有他們的說不開,可見也并不是誤會。
娜麗直直看着她,半天才說話: “也許事情并不是我們表面看到的那樣——在外人眼裏,席至他……這麽多年來,未必真的活得輕松。”
聞風低眸,她忽然想起在席至家裏那副淩亂不堪的場面,和裝滿一整只盒子的藥片。
原本決意滿滿的心因為想到這些,生出了些微瑟縮之意,但心軟只是一瞬,她很快調整過來。
“沒有誰會一直活得跟小時候那樣無憂無慮吧。”
娜麗頓了片刻,見聞風句句決絕,似乎已打定心思認為,她與席至重歸舊好再無可能。
娜麗放棄了,嘆息道: “也是,誰也不比誰輕松。”
關于席至的話題也就到此打止了。
飯局倒也不尴尬,有吳璜和尤文宇負責吵熱氣氛,娜麗也偶爾在幾人拌嘴間調侃一二句。
聞風一直在旁笑着聽,但還是覺得,多少還是與他們以前的相處模式不同了。
或許是馮洲不在的緣故。
或許又只是因為她和席至關系不如從前。
席至性格也大變,他變得更沉默,不再與他們插科打诨,只是坐在角落,一個人悶悶飲着啤酒。
一頓飯吃了大約兩個鐘頭,除了聞風和周寅白外,在場幾人都喝了不少——席至喝得最多。
這下,車是沒法開了。
周寅白提出自己開吳璜的車,把吳璜跟尤文宇送回去。
而席至因為住得偏遠,則喊代駕,順帶讓代駕捎送聞風回去,也讓已喝高的席至有個人照應。
接單的代駕年紀不大,面相上看着比他倆都小。
原本是先送聞風回家,後送席至。但聞風在副駕駛,看席至整個人躺倒在後座,不免擔心他中道鬧出什麽事。
畢竟是公衆人物,稍有不慎,也許就會出現在明天的頭版頭條上。
更何況,看他這副醉态,待會兒能不能自己上七樓還不一定。
于是她讓代駕折返,直接往城村方向去,她自己則在把送席至到家之後,再打車回去。
路上花了一會兒時間才到。
她付過錢,接過代駕還的鑰匙,然後把後車門打開,朝裏頭喊: “席至,走了。”
裏邊的人揉着太陽穴半起身,見車門外站是的聞風,還有些驚訝, “你怎麽沒走”
“先送你到家。”沒能說出口的後半句話是,她不放心。
席至是他們中出了名的酒量差,光是喝啤酒都能醉,當時馮洲評價他是一瓶倒。
後來許多日子,聞風也曾見識過,他那與外表看上去完全不符的酒量。所以今時今日,見他歪歪扭扭上樓,撐着門板,将鑰匙插入鎖孔裏都費老半天勁,她也見怪不怪了。
在門口駐足了有三分鐘那樣久,門還沒打開。
聞風無奈,走上前一步,向他要走鑰匙, “我來開吧。”
他聽話地将鑰匙交到她手中,自己則退到門側的牆。沒了事可做,他像被抽去全身力氣般地,垂頭倚偎牆面站着。
聞風覺得他不大對勁,開門的同時,她眼睛看向他。
她看出他的臉幾乎通白,尤其被他黑色衛衣裹着,整張臉上竟看不見一點血色。
她以為他是酒勁上來,有些擔憂地問: “你還好嗎”
他嗯了聲,卻将臉別開了。
門被打開,席至不等從她那兒拿回鑰匙,直接就進了屋子,連鞋都沒換。
聞風稍稍驚異,但後想想,估計他醉得厲害,于是也沒計較。
她沒打算進去,站定在門邊,将鑰匙放在玄關的鞋櫃上之後,她沖裏喊了一句: “鑰匙我放在鞋櫃上啊。”
她說完,轉身正要走,突然,裏邊傳來一聲人摔倒在地才會發出的悶哼。
這聲音拉住她的腳步。
她覺得奇怪,連連喊了幾聲席至的名字,卻沒人應答。
心下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讓她鞋子都沒來得及換,提着包便往裏跑去。
果然預感應驗,席至此刻正蜷縮着身子,一臉痛苦地窩在地板上。
她站在旁邊,手足無措地看了會兒,後才着急蹲下身子,問: “席至你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他費力地搖搖頭,用低至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跟她說: “沒事,就是胃病犯了。”
“去醫院看看吧。”她說着,用盡力氣幫助他從地板上離開。
他勉強起身的片刻,擺擺手說: “不用去醫院,去醫院惹出的麻煩更多。”
說完,他走了幾步,人無力坐在了沙發上。
聞風想給他接杯熱水,但卻發現家裏連飲用水都沒有。翻遍了冰箱,也只在裏面找到瓶壁被冰的發凍的啤酒和汽水。
她焦急地拿出手機,想點外賣托人送水來,忽然客廳傳來席至的聲音:
“小風,別找水了,幫我拿一下藥。”
她忙不疊過去,蹲到沙發旁,從茶幾下找出上次自己見過的那個藥箱。
“什麽藥”
他閉眼,似乎是在思考,許久後,他擠出一個苦澀的笑,說: “完了我這個記性,天天吃的都想不起名字了。”
聞風壓抑住眼底一陣莫名想要流淚的沖動,手下仍着急地翻着一盒盒藥片。
她覺得應該給徐岱或是周寅白去個電話,自己太無措,再多擔憂都只是添亂。
于是她起身,正打算回廚房拿手機,席至忽地靠近,從後環住了她的腰。
他語意喃喃,同她說: “別走,小風——”
“我是不是又要失去你了”
聞風僵住。
他身上的味道離她如此近,混合着煙草和酒精。
她還記得年少時跟他的擁抱,她總愛把頭埋在他胸前。那些時刻,他身上的味道聞起來很幹淨,即便那時也抽煙,但煙草味罕能嗅到。
她覺得,那個魂牽夢萦在她舊憶裏的總是笑得很好看的少年,忽而間已經長大。他變得成熟,逐漸要離她遠去了。
他在她身後,臉依偎在她後背,低低嘆了口氣, “你說,天天吃的藥都記不住了,會不會哪天連你叫什麽都忘了”
聞風在他的說話聲裏,不受控制地,手覆上了他環在她腹前的雙手。接觸的一霎,她碰到他骨節分明的手指。
他的聲音再度傳來:”那就每天先複習個十遍吧,”
“聞風,聞風,聞風……”
用他沉而醇的音調,如吟唱一首長詩般,當真把她的名字重複了十遍。
而她心中的回應,早已逾過這堪堪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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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至,幹啥啥不行,尬聊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