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26
26
從影院出來時,天色已然昏暗。
一看手機,發現已快八點,她不由地發出感慨: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時,時間總是流逝得很快。
但此刻天空暗得并不盡然,只是穹頂藍得出奇,天空的四周倒仍呈現出是紫和粉摻雜混合的顏色。
兩人在看電影時各自吃了一桶爆米花外加一罐可樂,因此并不打算吃晚飯。
席至今天沒騎車過來,且聞風家住得離影院不遠,于是他提出走路送她回家。
夏夜的風,帶着白天高溫遺留的燥熱。
他們走過的這段路,剛有灑水車淋過一遍水,因此呼吸間,還能聞到水汽從地面蒸發出的熱氣的味道。
席至雙手背在身後,低頭,臉被帽子遮蓋住大半。他眼睛盯着自己球鞋的鞋面,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在心中猶豫許久,他最終還是将困擾自己多天的疑問問出了口: “之前很久沒見到你……最近很忙嗎”
聞風被他一問,覺得奇怪,反過來問他: “咱們有很久沒見了嗎”
“呃……好吧,也不算很久。”
聞風看他一副吃癟的表情,不由地笑了。
她長呼出了一口氣,舉起自己的手,放在才亮起不久的路燈之下,有點點光斑落在她手背。
她靜靜望着這些光點在她腳步裏忽而遠去,嘆息了聲,說: “唉,其實我最近挺迷茫的。前幾天我老師來家裏家訪了,跟我媽說了一通,弄得我現在都有點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做什麽。”
說起理想的職業,腦海裏浮現的第一個詞是“畫畫”,畫什麽都可以,甚至教人美術她也覺得可以接受。
但礙于孟玉,縱使她對藝術這件事有再多向往,也只能胎死腹中。
可難道要她繼續學會計,埋頭苦讀,拼了命去考那些自己根本不想要的資格證
“老師跟你媽媽說了什麽”
聞風吸了吸鼻子,頗為惆悵地說: “她建議我轉去高考部,努力考個大學。”
她埋下頭,繼續說: “可是我根本不喜歡學會計,我一想到如果我真的考上了大學,還要學四年這些無聊的科目,我就覺得人生都灰暗了。”
席至聽她的描述,不知為何有些想笑,但他還是安慰: “未來會怎麽樣還不一定的,怎麽就灰暗了。”
她點了點頭, “你說的沒錯,未來還不一定。”
原本以為她會稍加振作,沒想到她話鋒立轉直下, “——說不定我未來連大學都沒考上。”
說完,她更沮喪了。
席至沒忍住笑出聲,被聞風聽見,一臉哀怨地看着他。
他忙擺了擺手,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笑。”
他立即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托着腮認真想了許久,後說: “我覺得你還是堅持自己喜歡的東西比較重要。”
“你也這麽覺得”她語氣稍有好轉,眼睛亮亮的轉頭看向席至。
其實聞風心裏隐隐約約已有了答案,只是缺乏被肯定,身邊永遠少一個跟她站在同一陣營的人。
席至點頭, “雖然我沒有過你這種感受,但是我大概也能懂一點。我一直認為只有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才會有無限的熱情,不是嗎如果你讨厭某一樣東西,但你還要強迫自己跟它打交道,這難道不是在折磨自己”
“即便你偶然地在這件你不喜歡的事情上取得了成就,但你真的會感到快樂嗎或者說,你感受到的快樂,到底是因為你喜歡它,還是只是因為你終于戰勝了它呢”
聞風微微震撼,這是她認識席至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聽他說出這樣長段的發言。
她驚訝,小聲道: “席至,你知道嗎”
“知道什麽”
“我一直覺得你是那種不怎麽會聊天的男生。”
些許木讷,并且不善言辭。
席至無語了會兒,後為自己澄清說: “其實我話挺多的,但是跟不熟的人就……太不想講話。”
哦,她懂了,以前她是“不熟的人”。
她在心中将席至方才的話又重溫了一遍,雖有所觸動,但仍覺得惘然。
關于未來,這算得上是十七八歲提及起就覺得頭疼并心煩的話題。
因為它太大,卻又時時刻刻需要考慮;又因為太不确定,還等着人給它一個确定的答案。
她再度陷入默然之中,過了會兒,她說: “席至,你覺得音樂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麽”
他認真思索了幾分鐘,搖搖頭回答: “說不好。”
說完,又補充: “總歸不是壞的東西。”
聞風點頭, “我以為你會說那種話。”
“哪種”
“就是那種——譬如, ‘音樂是我的生命啊’這樣的話。”她說着,還模仿自己曾在電影看過的說類似話語主人公的語調和表情,模仿畫面看上去些微滑稽。
但席至這次沒笑,他擡手調整頭上棒球帽的位置,一邊說: “我覺得去說某樣東西是你的命,這種說法還挺……挺二的。”
他頓了頓, “生命有它自己的定義,又不是只有事業和愛好。”
在他的認知裏,單視一樣東西為全部,這未免太過淺薄。摯友,親人和将要相伴一生的伴侶,甚至頭頂忽聚忽散的大片白雲,停落在指尖的紅色蜻蜓……這些都該算為生命的一部分。
正如某位偉人說的那樣,若将人生具象為一天雲錦,那它也該是由許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錯綜而成注。
聞風滿眼欽佩地看着他,不住點頭說: “你說得真的。”
席至被她誇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他低頭笑完,才說: “如果非要給音樂一個定義的話,它對我來說,可能是一件我一想到我沒有放棄它,內心就會覺得很幸福的事吧。”
聞風被這番話突然點醒。繪畫對她來說,也是如此。
一想到要徹底放棄,她便覺得前路瞬時黯淡下去了,沒有了期待,更讓她覺得孟玉為她選的路相當可憎。
但她又和席至不同,對于堅持自己喜歡的事情,她不夠堅定,也不敢堅定。
她悶悶地揪着自己連衣裙設計在腰前的束帶,又微微擡頭,看向身邊的席至。
他路過一盞老舊的路燈,昏黃的一小團光正落在他頭頂。從她的角度望去,他的臉龐是模糊的,輪廓卻如同鑲了金邊,正閃閃發光。
雖然她從來都知道,席至不是一般的繡花枕頭,但她也一直視他作一只優秀的天鵝絨枕頭看待。
卻從沒想過,本就不該用外表來對他下定論,他的內裏已足夠深邃,即便忽視皮囊,他也是芸芸衆生中最耀目的存在。
思及此,她又對比出自己的幾分卑劣,更覺自己與他并不相配。
能和他成為朋友,已是她偶得的莫大幸運。她應該學會知足的……
就像此刻這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吹着夏風,還能聊天。
她想着,便說: “席至,你真的很好很好特別好。”
好到她覺得再近一步,他散發出的光便會刺痛到自己本就剩餘不多的自尊心。
她将頭一低,恍惚以為自己即将墜入墜入自卑的低地時,她聽見席至說:
“你也是,”他走到她面前,擋住她要繼續往前走的腳步, “你也很好很好,特別好。”
他學着她的話說。
聞風愣住,仰臉看向他,他臉上帶着很淡的笑意,眉眼之間流露出罕見的溫柔。
兩人就這樣對望了會兒,似乎有很久,仿佛流動的長河被低溫凍住一般,時間似乎凝固了。
時間流逝再度恢複正軌,是因為席至從口袋裏拿出了一盤磁帶,他将其握在手裏,後伸手到她面前,目光回避,不敢看她,說: “呃……這是送你的。”
聞風愣愣地接過,有些疑惑, “為什麽送我這個這是專輯嗎誰的啊”
席至起初不說,他玩着被自己摘下來的帽子,眼睛時而看着路面,時而望向道旁的行道樹,但唯獨不肯與她對視。
“你們的嗎新專輯”她還在追問。
席至搖頭,猶豫了好長時間,他才說: “裏面是周傑倫的歌,我錄的。”
“嗯”她有些驚訝,卻也不大明白他的用意在何。
“你不是說你喜歡他——是我唱的,還加了伴奏。”
伴奏也是他彈的。
“你唱的嗎”聞風拿着那盤磁帶,正背面都仔細審視一遍,還是不敢相信。
她盯着磁帶看了會兒,後說, “雖然有點突然,但還是……謝謝你。”
席至嗯了聲,沒再說話了。
席至送她到樓下,告別之後,很快便離開了。
到家時,孟玉在客廳看電視,見她進來,又是一番盤問。她只得拿跟何仙琪去了看電影搪塞過去。
應付完孟玉,她回房間第一件事便是将磁帶放入卡帶機,然後耳機塞進耳朵,聽席至版的“周傑倫”。
入耳第一首是《白色風車》, 2006年《依然範特西》專輯中的一曲。
跟原唱唱法不同,他換了藍調唱腔,加上古典吉他和鋼琴伴奏,雖歌詞相同,但她卻覺得這已然是另外一首帶有席至風格的新作品。
然後是《最長的電影》, 《彩虹》, 《園游會》……
正當她沉浸在席至低沉輕柔的嗓音裏,忘乎所以時,孟玉突然開了門,大聲叫她: “一回來就知道玩,還不去洗澡”
她聽到孟玉突來的吼聲,吓得忙把卡帶機摁了。
被抓了現行,她心虛地在孟玉的注視裏,低頭走到衣櫃去找睡衣準備洗澡。
洗完澡後,她沒再擺弄那盤磁帶。她心裏想的是既然那已是自己的所屬物了,那就意味着她什麽時候想聽都可以。
而且由于今天心情跌宕起伏太多次,她早有些疲乏,索性關了燈,打算上床睡覺。
睡前習慣性看一遍手機,發現有新短信提醒,她點開看,是十分鐘前席至發來的,他問她:
【你睡了嗎】
聞風打字回:
【還沒有。】
很快,席至的消息彈上來:
【歌聽了嗎】
【聽啦!超級無敵好聽!我正式宣布,在我心裏,你的地位已經超過傑倫了。】
她笑着回過去一長段。
送達之後,她以為會有他的新回複,但等了會兒,手機仍沒有任何動響。于是她放棄了,扔了手機,閉眼再度打算睡去之時,突然,手機響了。
——是席至的電話。
她接起,沒什麽力氣地應了聲喂。
那邊沉默了會兒,後才傳來聲音: “看你還沒睡,就打電話問問你。”
“問我幹嘛”她裹着薄被在涼席上翻了個身。
他停頓了幾秒,後說: “晚上不是看的恐怖片,怕你睡不着。”
“……”她确實有些睡不着,不過并不是因為電影, “還好啦其實,我膽子也沒有那麽小,而且你不是幫我擋掉了嘛——那些恐怖的地方。”
她這話落下,令兩人同時想到當時的場景,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電話被沉默和各自窗外的蟬鳴占據,聞風擔心席至尴尬,胡亂找了個話題,想起音樂工廠,她便說: “诶——樂隊的牆繪怎麽樣了,你和老白塗完嗎”
他剛想回答已差不多了,話到嘴邊,他又改了口: “你自己去看啊。”
“你們不會把我的塗鴉毀了吧”
席至沒應,故意賣着關子。
“唉,毀了就毀了吧。”她繼續說, “說起來,那也算我的關門之作了。”
“呃,你真要考大學去啦”
“有可能吧。”她望着窗紗,怃然出神,說道, “但也許我以後還是會堅持畫畫吧。”
那頭靜了會兒,後才說: “不管以後做什麽,只要你覺得有意義就行了。”
“有意義那是什麽意思”她不懂。在她看來,只有堅持自己喜歡的事,才能算得上有其意義所在。
“嗯——”他思忖了會兒, “有意義的事,在我看來,就分兩種。”
“一種是給自己力量的,另外一種是帶給別人力量的。”
“但無論将來你選擇了哪一種,或者你還是覺得自己在做的事情沒有意義,我都會……”
“……站在你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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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是魯迅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