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28

28

她雙指輕輕夾住自己左耳下還算單薄的耳垂。

許多年過去,和席至牽手,擁抱的感受她早都已覺得朦胧模糊,但那夜,燈光迷蒙下,他用棉簽輕柔為她上藥的感覺,卻從未在記憶裏消散。

時常一想到,心口就縮成一團。那是種沉悶的悸痛。

她手因此發顫,不知第幾次想起送醉酒的席至回城村那晚,他從後抱住自己,嘴裏不斷呢喃自己名字的場景。

唉。

她嘆了口氣,看着鏡子裏,妝面除了嘴唇,其餘都已完整的自己。

恍惚間,又好像透過這面鏡,望見過去的那個聞風,年輕的她的面貌和多年後五官早已脫去稚氣的自己重疊。

發覺自己近日總是沉陷于回憶當中你,她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臉,想讓自己清醒過來。

待會兒她還得去給徐岱送封面的樣稿。

修改調整過多次,初稿總算定了下來。今天再去一趟,讓RIOT方确認初稿是否細節都已得當,若還有問題,她再拿回來改幾次,就可以定稿。

和席至的這段故事,也終于可以畫上一個不算圓滿的句號了。

讨論樣稿的地點定在一個攝影棚。

因為今天RIOT在那邊有主打歌MV拍攝的行程,而徐岱陪在那邊監工。

時機正好,樂隊四人都在,就不用再就誰的時間去等一個人都到齊的日子。

她打了車過去,到攝影棚門口才發現要有通行證才能進去,于是她打電話跟徐岱說明了情況,不多時,裏邊走出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

她看見聞風,走過來,小心翼翼問: “您是來談專封的聞小姐吧”

聞風點頭, “對,我是。”

“噢,那您跟我進來吧,是徐老師讓我來接您的。”她解釋,一邊用通行證給門口安保人員看過,一邊引聞風進去攝影棚裏間, “徐老師現在忙得走不開,所以還要麻煩您在休息室等一下。”

“噢噢,好,沒事。”

她跟着女孩的腳步往前走,路過一個鋪設了綠幕的場地,發現場邊站着RIOT四人。

她最先看見其中的席至,他站在隊伍最末,穿了一件連帽衛衣,顏色是黑布林紫。這種顏色襯得他皮膚很白。

他的頭發被精心抓過,蓬松有型,但頭低着,沒注意四周,此時正用自己帆布鞋的鞋尖輕輕擦着水泥地面。

徐岱在最前跟導演說着什麽,但由于她們離得太遠,具體內容并不能聽清。

只睨看一眼,她便收回視線,留心于自己腳下,很快跟随女孩來到了裏邊臨時搭建的化妝間。

進去,她看見還有幾個人坐在牆邊的休息椅上玩手機,女孩向她介紹: “這兩位是樂隊的化妝師和造型師。”

她對聞風說完,又向椅子上兩人介紹: “這位是負責專輯封面的聞小姐。”

三人相互微笑點頭,便算是打過照面了。

女孩不知從哪裏端來一杯熱咖啡,遞給聞風。

“謝謝。”聞風起身接過,隔着紙杯她感受到裏面液體滾燙。溫度讓她沒能端太久,她先将其放在了旁邊的小桌臺上,

女孩看着她笑,說: “忘了跟您介紹我自己了,我叫湯敏,是至神的生活助理。”

“噢,”聞風點頭,怪不得一直覺得她處事有條有理,人也相當禮貌。

但她沒接觸過這個行業,多少還是不太明白,便問: “生活助理是指照顧他生活起居什麽的嗎”

她笑了笑, “雖然這麽說也沒錯,但是我平時就是負責幫他倒倒水,提東西什麽的。”

聞風明白地噢了聲,神情若有所思,是在想,按這樣算的話,她以前也算得上席至的半個生活助理。

湯敏話到此,又說: “不過,他很少讓我幹這些。”

“為什麽啊”

“可能他不是很喜歡跟別人有太深的接觸吧,平時跟我們都不怎麽說話的。”她思索了會兒,想到一個恰當的詞,便告訴聞風, “嗯——獨善其身,應該可以這麽說吧。”

聞風知道她原意是什麽。

大抵不過想說席至性格孤僻,待人冷淡。聞風想起,自己最開始接觸席至,對他的看法跟湯敏也差不了多少。

但她沒可能跟湯敏說出自己以前和席至認識的事,于是又将話題轉回到“生活助理”上。

“你不是要照顧他的起居嗎,那你有沒有發現他家裏都沒有水的啊”

她只是想起那天晚上在城村席至的家,她想找點水給席至咽藥都遍尋不着,所以這遭提起,是想提醒他所謂的助理,多少應該給他家裏備點飲用水。

但湯敏有些驚訝,她看着聞風,問: “您說的是他哪個家啊”

“呃,城村那邊啊。”

湯敏想了想,眼睛不動聲色将聞風打量了一遍之後,她說: “至神從來不讓別人去他那套房子的……您之前去過嗎”

聞風正喝着咖啡,聽到這話,被喉嚨裏還沒咽下去的一口濃醇嗆住,她捂嘴咳了咳,解釋說: “之前談專封的時候,去拜訪過一次。”

湯敏又看了她一眼,臉上帶着聞風讀不懂意味的微笑, “那還挺稀奇的,哈哈。”

兩人閑話說到這裏,就沒再往後聊了。

湯敏因為什麽,聞風不知道。但聞風是害怕自己說得越多,露出的馬腳也就越多。

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她不大希望再多一個人知道她和席至以前認識。

正當化妝間四人都顧着各忙各的時,連接大門的通道傳來徐岱的聲音:

“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不在自己的地界不要抽煙,不要抽煙,被拍到了又得帶你好一通節奏,到時候還不是公司花錢費力幫你處理。”

席至的聲音緊随其後: “奇怪了,煙也不能抽了,什麽道理”

他本欲說更多時,半只腳已踏入化妝間,同時,也注意到了坐在休息區的聞風。

聞風立即放下手裏的紙杯站起來,還沒說話,湯敏先替她跟徐岱說: “聞小姐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噢,聞小姐來了,”徐岱應下, “剛剛一直在忙,耽誤您時間了,不好意思。”

聞風忙說沒事,一邊在席至及其他幾道目光裏,從包裏掏出平板,一邊從軟件裏找出自己為RIOT專輯畫的初版封面。

調整好後,她将平板送到徐岱面前,讓他過目。

徐岱掃了兩眼,又把圖推給席至。

他擔心聞風覺得她态度敷衍,連忙解釋說: “這畫我看不懂,說了也沒用,還得席至點頭才行。”

聞風然,眼睛轉向席至。

平板被他放在肘彎裏,另外一只手正在放大觀察細節。

四專名為《Roll In Ocean Track》,一意取“沿着海的軌跡搖滾”,另一意則是取名稱裏每個單詞的首字母,彙集為樂隊的名稱——RIOT。

聞風選了A面的五首歌作為靈感來源,由于這次專輯以“海洋”, “逃亡者”, “童年舊夢”為主要選題,樂隊風格在這張專輯裏多呈現的是Indie Rock,他們不再拘泥于節拍和曲風,或在旋律中透露迷惘,或又展現在死亡之中謀求生的希望這一類主題。

所以,她最後在封面設計上,用了海洋藍純色作為底圖,然後用油彩在藍底上繪制了金色的曲折的波紋,取意為絕望中的最後一線光芒。

席至認真看了許久之後,并未立即出聲給出意見,而是先把平板還給了聞風。

過了會兒,他說: “畫的很好。”

聞風愣了愣, “沒有別的意見嗎”

他想了會兒,後說: “字體換掉吧,挺突兀的,跟專輯風格不太搭。”

“啊,”聞風想起來自己因為沒被授權封面字體這一茬,所以在成圖時,只是簡單用了宋體舉例,是席至提起,她才記起來,于是講明, “忘記說了,這個字體合同裏沒寫,我畫的時候怕你們有自己設計的字體,所以就拿電腦字體代替了。”

徐岱接過話: “是的,是的,字體沒跟……”

席至打斷他的話,問聞風: “不能用你寫的嗎”

聞風呆了片刻,很快她恢複鎮定,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回答說: “當……當然我也可以寫,但是這個可能程序上要跟我們出版社那邊知會一下。”

徐岱忙應下來: “可以的,可以的。那就這麽定了,基礎圖案就是您畫的這個——稍加改動應該也沒問題的吧”

話末的問題,他看向席至,同他确認。

席至只颔首。

“其次是,封面字體還是沿用您的設計,具體寫什麽和寫在什麽位置我之後會用文件發給您的。”

聞風一一點頭記下。

初稿商談妥當,她收拾了東西,跟衆人道過別,便走出了化妝間。

然而,人還沒走遠,就聽到後面追上來席至的聲音。

他喊她: “小風——”

她回頭,稍有疑異地朝他看去。

“你等會兒有空嗎”他語氣透露些許謹慎, “你如果不忙的話,可以一起吃個飯。”

想到她可能會拒絕,他添上: “六兒和燒白他們也一起。”

聞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指了指身後, “我出版社還有事,就不去了,下次吧。”

說完,她向他揮了揮手,然後轉頭離開了。

出版社的确确的不是她搬出來搪塞席至的借口。最近她手頭除了RIOT專封設計的任務,還有一個重要事項即将啓程——她的新單本。

故事人設和梗概她想了四五個,今天過去是要開個會議讨論出結果,新單本究竟采用她的哪一個靈感。

其中有一個人物設定,她參考了娜麗和周寅白,因此在去的路上,她打電話跟娜麗确認,是否能用他們作為故事原型。

得到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而且娜麗還很樂意成為她漫畫裏主人公的原型,表現之一便是提供了不少她跟周寅白從認識到相愛的細節。

兩人嘻嘻哈哈聊完這個話題,娜麗話鋒一轉,突然說:

“小風,上次的事,我得跟你道歉。”

聞風沒弄明白,她這突來的道歉是為何。

娜麗後面的話解答了她的困惑, “我應該多站在你的立場想你和席至的事,不該一見到你就勸你好好考慮跟他的關系,這确實有點太霸道了。”

聞風笑,回她說: “這沒什麽的,我能理解你。”

她也在那邊笑,語氣卻沉了下來: “但說實話,這麽多年和他們一起走過來,席至是最不容易的那個。你知道,一個人背負的太多,有時候真的會很累的。”

“我也算是,見證了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他就像我親弟弟一樣。有時候看到他,只想讓他活得松快些,多笑一些,所以先前見到你,只想着你是能給他帶來快樂的人,也沒顧及你的感受,就說了那樣的話……”

聞風順着她的話,說下去: “娜麗姐,你說的我都懂,我也希望他活得快樂,甚至比任何一個人都更加希望,只不過,當初是他選擇了現在的生活,我沒理由再出現去破壞他當初的選擇。”

言下之意,再簡明不過。

兜兜轉轉許多年,她仍沒辦法回顧他對她說出分開的那個夜晚。因為那是她青春最殘酷的一段月光。

照在她身上,讓她至今覺得冰冷。

他,席至,為了前程放棄了自己;自己也終于成為了,他的絆腳石。

今時今日,她也終于認清,他們不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或許,從來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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