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33

33

終于輪到RIOT上場。

主舞臺上籠罩着一塊黑色的巨大幕布,旁邊的電子顯示屏用幻燈片的形式,滾動播放着樂隊RIOT的介紹和一些成員的照片。

這個用來展示RIOT的PPT是聞風昨天熬夜趕制出來的。

前幾天樂隊被臨時通知需要一段視頻介紹,但樂隊忙着排練,根本分不出時間準備視頻,聞風便将這活兒攬了下來。

因為聞風并不會剪視頻,因此她只是找了些他們四人的照片,并将自己手打的介紹文字貼在幻燈片上,潦草應付過,就算完成任務了。

雖然介紹粗制濫造,但并不影響RIOT的表演。

幕布後,舞臺上工作人員還在忙着整理地面上的各種線路。

聞風在這時候走上舞臺,她注意到幾根稍細的線是連着他們的樂器,而粗大些的則用來控制巨型音響和舞臺舞美。

她小心翼翼邁過地上幾根黑色電線,走到席至身邊。

席至沒注意到她的靠近,他正低頭專心地系吉他的背扣。

馮洲手裏拿着撥片,看見聞風過來,對着聞風眨眼的同時,他還用舌頭彈動口腔發出了一聲響。

尤文宇臉上誠實地寫着,察覺聞風的目光,他回看過去,勉強向她擠出了笑容。

聞風笑着安慰他,沖他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周寅白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他坐在鼓架之後,雙手裏都握着鼓棒,右腳踩在控制踩镲的踏板上,對聞風笑了笑,還一邊用鼓棒敲動嗵嗵鼓,敲出一段節奏。

此音一出,立即在幕布後的觀衆席掀起一陣沸騰。

有人吹口哨,有人在激情吶喊。

電子屏已經開始倒計時,所有工作人員都退下去。聞風見狀,有些着急,正要跟同一齊走下。

忽地,在底下整齊劃一的倒計數裏,她聽見席至喊她:

“小風,”

“十,九,八……”

她回頭,席至走近,俯身将她抱在懷裏。

“六,五……”

他的頭靠在她耳側,她聽見他聲音壓低的一句: “等我。”

“三,二,一!”

幕布在最後的一個數字裏落下,舞臺上,是最年輕的RIOT。

席至,馮洲,尤文宇,周寅白。

席至朝觀衆席鞠了一躬,然後捧着自己的吉他,走到立式話筒邊,彎腰,嘴唇貼着麥克風,他說:

“你們好,我們是樂隊RIOT,我是主唱席至。”

緊接着,他逐一介紹樂隊成員:

“節奏吉他,小六。”

尤文宇抱着吉他,傻楞地學着席至同樣鞠了一躬。

“貝斯手,馮洲。”

被點到的馮洲,放棄撥片,故意用slap擊勾弦炫技地跟觀衆打着招呼。

席至不由地笑,最後他指向鼓架後的周寅白,用開玩笑的語調,說: “這是我們樂隊最幸福的成員,鼓手,周寅白——因為他是全場唯一有凳子坐的人。”

這話引起底下同樣站着的觀衆一片大笑。

介紹完之後,席至稍稍調高了話筒,直到高度适宜,他才說: “謝謝你們能來,今天的第一首歌《Bitter Life》,送給你們。”

說完,他離開話筒,用樂隊其餘人可聽的聲音,倒數了三個數。

三個數數完,他擡手打了個響指。

尤文宇叩響琴身,用一段旋律輕緩的吉他獨奏引出歌曲的前奏。

聞風站在後臺一處能隔着舞臺圍障看見臺上席至的絕佳位置,從矮處望向高處,更見他背影颀長。

他低頭正按着琴弦,腳輕拍地面,正打着節奏。

她看着,忽然有些想哭,卻找不到原因。

壓抑下想要流淚的沖動,她又欣慰地笑了。

是不是可以這麽說,她是看着RIOT長大的。

正在她望着席至背影心情複雜的時刻,劉銘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

在臺上歌曲的間奏部分,劉銘問她: “你跟這個樂隊的主唱在談戀愛啊”

聞風沒反應過來,回頭看他,表情有些發蒙。

“你說什麽”

劉銘聳肩笑了笑, “沒什麽,你繼續聽歌吧。”

歌曲進入下一小節,這一節旋律主要以貝斯和鼓點構成。

馮洲背着席至送他的那把Dingwall,望着觀衆席上攢動的人頭。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舞臺之下,有一天也會有如這般多的揮舞的雙手,高亢的吶喊,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屬于他們的閃爍着的燈牌,以及高高飄揚的樂隊旗幟。

這一切,對于從前的他而言,都是不切實際的幻夢。

雖然此時此刻,也算得上是夢的一種,但他卻第一次觸摸到了它的形狀。

他的心中湧起一陣想要奮力嘶吼的激情,捧着貝斯的手用力,用力再用力,撥片從一弦到二弦,最後在五弦,他勢要彈出屬于自己和RIOT最璀璨的青春。

如同煙花,終于綻放,墜入夜色下平靜無波的暗海裏。

他們的十幾歲,就是這樣度過的。

有夏天和輕易就能喝醉的啤酒,也有汗水和淚水交織無數個沉悶的午後;有暢意的大聲歡笑,也有降至冰點樂隊關系懸于一線的争吵。

他們将音樂篆刻在自己靈魂的最潔淨處,也寧願肮髒被寫進歌詞的字字血淚裏。

他們愛這個世界,也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失望和憤恨。

這就是搖滾,這就是Band,這就是他們燃燒過的一段永不凋敝的年華。

RIOT的表演來到了尾聲,他們即将表演這次音樂節上的最後一首歌曲,也是這個舞臺的落幕曲。

席至再度靠近麥克風,這回他不用彎腰遷就話筒的高度。

他喘了一口氣,腼腆地笑了笑,顯現出嘴角的梨渦。

“啊,”他呼氣恢複因連續演唱而失掉的體力,一面用麥克風說, “沒想到這麽快就要下臺了。”

底下有女生高喊着“不要走”。

他看那個女生一眼,無奈道: “我也不想,但是不走的話,等下會被趕出去。”

下面又是笑聲。

等笑聲散去,他驀然回首,看了一下後臺的方向,後又收回視線,對着舞臺底下,說: “最後一首歌,也是我最喜歡的一首。”

他停頓了幾秒,笑容再次浮現: “不過,不期待你們會喜歡,因為——”

他聲音轉而變得深沉, “——這是只唱給我喜歡的女孩聽的。”

說着,他擡手,閉眼,喊: “聞風,希望你喜歡他。”

——希望你喜歡我。

“《The Wind Came》,謝謝。”

臺上三人都相視一笑,在席至手指倒數的指示下,周寅白敲響雙镲,然後鼓聲緩下來。

這是一首異于之前所有曲目,旋律極其溫柔的歌曲。

臺下觀衆裏,站着辛苦買到黃牛票進來的何仙琪。

明明是相當舒緩的歌曲,她卻在一群人輕輕擺手的節奏裏興奮地蹦了起來。她大叫,從包裏找出手機,激動地撥通了聞風的電話。

聞風站在後臺,不合時宜地接起了這通電話。

電話裏傳來席至歌聲的無限循環,和何仙琪的尖叫: “小風,你聽到了嗎這是唱給你的歌!”

聞風握着手機,整個人都傻了,久久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雙手在顫抖。

她聽到了。

……

她很喜歡它,和他。

音樂節演出圓滿結束,照例,他們五人在附近找了一家火鍋店慶祝。

雖然在座所有人都聽到了席至的告白,但第一次默契地,誰都沒有刻意提起。反而顯得更為刻意了。

幾人點了啤酒,一聽一聽地喝着。

飯桌上讨論的無非是誰第三小節哪一段彈錯了,席至又記錯了哪一段詞,以及臺下數不清的觀衆和掌聲。

大家都相當高興,一頓飯吃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堪堪算完。

到了分別的時刻,馮洲站出來,指着席至說: “你,送小風回家。”

安排完,他左右手攬過自己兩邊的周寅白和尤文宇,說: “我們仨去網吧通宵了。”

席至擰着眉,給馮洲使了使眼色,是責怪他,意圖過分明顯。

但馮洲話已經說出來了,收不回去,他沖席至聳聳肩,臉上是“你自己看着辦”的表情。

席至在心中嘆了口氣,轉頭看向動作略微不自然的聞風,嘴巴動了動,說: “走吧,我送你回去。”

聞風低聲甕翁地答應了一聲好。她轉身跟馮洲三人揮手道完別,再去看席至時,席至已經走離一段了。

她忙追上去,後邊是馮洲和尤文宇的起哄聲,他們借着酒勁,高聲喊了句: “至哥,加油!”

她聽見,臉紅了紅,壓下因奔跑飛起的劉海,在距離席至一步之遙的位置放慢腳步。

兩人在街口拐彎,一前一後,相對無言地走了有很久。

倏地,席至在原地停了下來。

聞風低頭一直盯着地面,沒注意,頭直接撞在他的肩後。

她唔了一聲,捂住因受他肩胛骨撞擊的額頭,也跟着停了下來。

“……痛嗎”他回頭,神情有些緊張,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聞風搖搖頭,說: “沒事,是我的原因啦。”

兩人的站姿換為面對面,氣氛卻沒能因為姿勢轉換而得以好轉,仍顯得很尴尬。

幾乎是同時開口,兩人分別說:

“你聽到那首歌吧”

“我聽到你唱的那首歌了。”

不約而同的默契,讓他們倆又對視一眼,再度陷入沉默。

席至摘下頭頂的帽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用手将其折了折,後終于鼓起勇氣說: “我的話,你也聽到了吧”

“嗯。”聞風點頭,臉頰溫度上升至滾燙。

“那我們……”

聞風沒等他說完,看向他。

如同小學第一次領到紅領巾時,站在國旗下宣誓一般,她大聲說: “我也一樣,很喜歡很喜歡你!”

“我知道,”他看着她因為害羞而閉上眼,覺得她可愛的想法再次浮現在腦海中。

他笑了笑,繼續說: “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真的沒想過會喜歡上你。”

“我也是。”她下意識附和了一句,說完又覺得存在歧義,忙解釋,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沒想過你會喜歡上我。”

她那麽平凡且普通,教科書課文裏經常會被概括出來的那些人物優點,她一樣都沒有。

她自己都沒搞懂,席至為什麽會喜歡她。

更何況要席至搞懂。

這簡直是一件再莫名其妙不過的事。

席至讀出了她的自卑情緒,安慰地拍了拍她的頭,說: “我也不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我只是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別人而已。”

“至于為什麽會是你,我自己也想了很多,”他稍頓住,喉結因緊張而上下滑動。

喜歡你,能有什麽理由呢

總是想見到你,偶然有一天你不在,時間雖照常流逝,卻仍覺得這一天失去了意義。

喜歡見到你笑,對每一個人,尤其是看向我的時候。

不願你有眼淚,為了什麽都不行。你的眼淚是使我一顆心變脆弱的軟肋。

你的一切在我眼裏都是如此生動。從我發覺,我喜歡你,每夜在我心中上演的黑白默片,因你出現,每一幀都開始變得色彩缤紛。

但你還要問我為什麽,我依然說不上來,不是你不夠好,而是我太過笨拙,所謂的話術在真心流露的面前,只不過是一種蒼白的狡辯。

所以,他最終只是說: “總之你很好很好,所以我才……喜歡上你。”

聞風呆住了,她唇微啓,正要說話,忽然馬路上不知何時駛過來一輛灑水車。

她扭頭,精神恍惚地看着灑水車靠近,水花向兩道濺開,即将灑在她的裙子上。

席至反應快,抓住她的手,将她往路的邊緣來,才躲過一劫。

等車開過這一段,兩人才意識到,彼此的手是相握在一起的。

席至立即松開了手,悻然地将剛牽過她的那只手轉而放在脖子上,表情不大自然地用手扶着後脖頸。

聞風也收回手,身子轉向一邊,同樣沒說話。

回家的路還很長,他們又再度邁開步伐,只是不再一前一後,而是換成并排在走。

席至将自己的手放了下來,垂在身側,走路的晃動,讓他手臂擦過聞風的臂肘。

聞風察覺他的手背有意無意碰到她的,心中在想,他是不是想和自己牽手。但只想了不過一會兒,她的臉便更加紅了。

慶幸此時是夜晚,路燈照着,臉頰上一抹緋紅早被明黃的燈光稀釋淡去,并看不見。

那一秒不知是何時到來的,在席至試探過幾次之後,她再回神時,她的手已經被他握在了手裏。

她有種心髒快要跳出胸腔的刺激感,但她還是按捺住,鼓足勇氣,反握住他的。

曾設想過多次,和他牽手的感受。因為遠遠站着看他彈吉他多次,一直覺得他的手生得很好看。

握在手裏卻是另外一種感受,手指長而瘦削,手掌背面是能摸出輪廓的他凸起的骨節,指腹有長年按弦留下的成繭的粗粝,掌心卻意外的柔軟。

原來和喜歡的人牽手是這樣一種感覺。

她大悟。

暗暗在自己日記上給“要和喜歡的人做的一百件事”裏“牽手”一欄,悄悄畫上了勾。

原本該是柔情蜜意的一段路,如果他不說: “你怎麽還出手汗啊”這一句話的話。

聞風看了看兩人握緊的雙手,為自己澄清: “啊,可是我從來都不出手汗的。”

彼此話裏的意思,傳達出來的都是沒有出汗的習慣,但奇怪地是,兩只手握在一起,卻黏糊糊的。

“難道是我”席至不由地懷疑起自己,後一秒又自證, “可是我也不出啊”

聞風聞言,從包裏掏出一張紙巾,松開手,給兩人的手心都擦了擦,覺得不再粘膩了,便再度握住他的手。

然而,走出一段,那種才消失不久的手心的黏糊感又再度回來了。

原來這就是牽手。

席至為成功告白松了一口氣,在心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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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寫到在一起了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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