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由破舊的棕色板材與紅磚堆砌而成的陽臺上,明黃色的陽光照在中年女人的耳旁。她并不年輕的雙頰處已經生了大小不一的暗沉斑點,但隔着一層樓的距離看過去,婦人還是風韻猶存,她正為着三月難得的晴天高興,将潮濕的被褥與衣物高高挂在橫放的竹竿間。

而陽臺之外那株經年的桃樹顯然吸引了女人的視線,她先是眯着眼睛确認樹枝上是否真的開了桃花。那一點點由淡綠中顯露出來的粉紅印證了女人的猜想。

可這副景象也沒有使她更加開心,陽臺面對着的爛尾樓将春日天空的景色遮擋得嚴嚴實實,而工作日下午的小區幾乎也找不到一個能和自己說話的活人,女人只是漫不經心地把皺巴巴的襯衫攤開,再挂到衣架上,就和之前她做了千百次的動作沒有任何區別。

她在做這差事時時常會發呆,因為洗衣粉與生水混合而成的氣味經常讓她想到一些過去的事,一些她都已經不怎麽願意向她的孩子講述的過去的故事。

她只覺得這些不經意的回憶讓她感到困擾,因為據她的兒子所說這算是老年癡呆症的前兆啦,是腦力衰退的表現。可女人心裏也不這麽認為,她想道,我的腦子可精明得很,比任何學校裏博學的老教師還要更加精明。

“現在的年輕人啊…”,中年婦人嘟囔着把陽臺的門關上,她着急地趕去菜市場上買晚餐用的蔬菜,家裏的鹽也不夠了,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婦人通常會買三大袋——那種現今已不常見的白色簡陋包裝的食鹽。

她将莴苣邊緣的老葉子拔去,即使這行為會讓街邊的菜販子感到惱怒,可這是劃算的。

她這麽想着看着,惟恐漏掉需要買的東西。雖說把一件一件的事情記在紙上有助于她萬無一失地完成這項任務,可她更加願意相信自己的大腦。

等到下午四點,早春被太陽驅散的春寒又重新回歸在這座小城頭頂時,女人也完成了她的大采購。

這可是一大堆東西,她想,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買全了,兩手提滿了白色塑料袋的女人走在灰暗的街道上,她将頭低下來仔細注意着前方的道路,因為綠色與紅色相間而成的街道的磚石有相當一些失去了它們原本該有的形狀,或是因熱脹冷縮而破碎成小塊,又或是被汽車的輪胎軋下來一個角。

坑坑窪窪的地面對穿高跟鞋的女士來說是不易的,而她則十年前就只穿方便的平底鞋了,所以完全不用擔心。

也許是接受了自己身份的改變,那些除了好看之外并無他用的物品越來越不讨女人的喜歡,而衍生出來的還有女人對當今各色新奇事物的厭惡,她兒子持以完全相反的态度,覺得女人是個無可救藥的老古董。

随便他怎麽說,等着瞧吧,等他長大一點的時候,他會知道的。那些染着五顏六色頭發的時髦年輕人一定會後悔——女人還在這篇街道看見過這種打扮的年青姑娘幾次。

到家之前女人又看了一眼陽臺下的桃樹,這兒只有這麽一棵,而它每一年都會在同樣的時間開花。從女人剛搬到這裏的時候就是這樣,它開的太平常的花成為了不會讓人驚喜的點綴。

哪一年桃樹不再開花,她才會感到稀奇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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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和往常不同,一個中年婦女完全不認識的年輕男人正呆在桃樹下靜靜地朝上觀賞滿樹粉紅色的桃花。這些花開得很熱烈,即使沒有什麽人欣賞也一直保持着花瓣們張揚的姿态。

女人略略瞟了一眼男子,年輕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夾克衫和一條牛仔褲,是當下年輕人最為普通的裝扮,男人留着一副披散的長發,可他的肩膀很寬,人也長得很高。

這又是哪裏來的人呢?她好奇地想,可老公和兒子馬上就要回家了,莫名出現在自家小區附近的陌生人會和自己又會有什麽關系,這個問題還不如今天胡蘿蔔需要用滾刀切還是切成絲更加重要。

她打開自家的門,把一籃子菜放到地上,準備好好地放松一下自己酸痛的手臂。

時鐘時針剛好指向四點的方向,女人還有相當多的時間來準備這頓晚餐。

她來到廚房将綠葉菜全部浸到水中,順便打開了電視機,裏面是女人不感興趣的新聞,她把頻道換到本市,主持人正播報一起在Y市發生的連環偷竊案。

盜竊案的犯罪嫌疑人在逃,而警方也根據受害者的口述确認了他們大致的長相。

女人坐在桌旁剝着剛買來的豆角,漫不經心地聽着。

她向來不懷疑自己住的地方會遭賊,這是上個世紀建成的那種老式房子了,如今住在這兒的除了學生就是老人,還有像她自己一般的普通人家。可不是嗎,根本沒什麽好偷的,她想道。

可是突然間,女人嗅到一股危險的氣息,這是一種讓她毛骨悚然的危險直覺,事後她把這稱為啓示:她毫無預兆地發現了自己房間中一個異常,那就是女人在回家之前并沒有把通往陽臺的卧室門關上。至少中年婦人的回憶是這樣,而她還沒有到足以讓她懷疑自己記憶正确性的年紀。

她深吸了一口氣,先是讓自己冷靜一會兒,然後在廚房找到一把菜刀。(她覺得這是現在最能保證自身安全的防衛武器了)

接着她緩緩拉開了卧室的門——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個靈敏的小個子女賊就從卧室的桌子底下竄出,飛快地朝陽臺上跑去,而整個房間已經是一片狼藉。

中年婦人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她拿着菜刀就往小個子女人身後趕,只是對方跑得飛快,一溜煙就來到了陽臺,更可氣的是,小個子女賊眼疾手快,跑到陽臺上就反手将陽臺門給反鎖上了,竊賊關門前還轉頭看了女人一眼,她雖然戴着口罩,卻也掩蓋不住喜悅的心情,似乎是在嘲笑她的速度太慢。

“抓賊啦,抓賊啦!”女人又氣又怒,只能大聲喊叫着,讓她的聲音盡可能傳遍整個小區。

她在前半生可從沒有遇見過這麽屈辱的事情。

婦人正準備打開卧室的窗戶看看竊賊跑到哪裏去了,

霎時間,沉悶得好似夏日暴雨前驚雷的巨大聲音在門外的某處炸開。

一股不詳的預感在女人心中升起,她趕忙取出家中的鑰匙打開陽臺門,從欄杆上向下望去,陽臺正下方偏右的水泥地上,女人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個癱倒在地的人影。

那個竊賊居然從樓上摔下去了,激動,憤怒,恐懼和驚訝的混合感情幾乎要讓女人暈厥。

她頓了頓神平複了一下自己內心的各色情緒回到屋內,同時撥打了警察與醫院的熱線電話。

她隔着窗遠遠地望着那具屍體,雖然現在還不能确定那是屍體,但女人的房間坐落在六樓,從這樣高的樓層墜下,小偷多半也就交代在這裏了。

而接下來發現的另外一幕則讓本就被震驚到的婦人大跌眼鏡,那位一直站在樓下桃花旁賞花的男人看見有人跌落下樓,湊近去看了看,還将屍體給翻了個面。

似乎是在确認這個人死了沒有,而随即男人也朝着這棟樓的後方跑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婦人此時才恍然大悟:那個陌生男子就是這具屍體的同夥。

一時間她竟不知是嚷嚷着抓賊還是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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