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外公
外公
盛熾的外公帶過他很長一段時間。
小時候,爸媽總是在書法培訓班泡着,整日整日的不回家,但盛熾年紀還小,家裏不能缺人,便叫了盛熾外公來帶他。
和外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盛熾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
外公總是體貼他學習辛苦,從不會對他的成績做出格外的要求,平時躲着爸媽給的零花錢更是不少,他和常寧瘋玩回來,也不會被責罵,有的只是一桌香噴噴的飯菜或者他想了很久的零食。
正因為如此,盛熾和常寧都格外喜歡這個和善的老人,可惜,在盛熾初二的時候,老人家便因病去世了。
那算得上是盛熾人生中遭受到的最大打擊,他怎麽也不肯相信,那個總在樓下和鄰居談天說地的老頭會突然不見。
那段日子,盛熾總是萎靡不振,盛平和李慧心想盡了辦法,都沒能将他的狀态調整回來,甚至有些時候,他們都找不到盛熾人在哪裏。
但常寧知道。
她步伐輕悄,轉身上樓,來到他們兒時定下的秘密基地。
說是秘密基地,其實就是頂樓的天臺,兒時第一次踏上這裏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有什麽了不得的發現,還和彼此約定,只要不開心就來這裏,能避開所有人。
盛熾常常在長椅上一坐就是半天,也不說話,就直愣愣地盯着遠方。
常寧一陪也是半天,盛熾不走,她絕對不會走。
只是有一天,暴雨交加,電閃雷鳴,所有人都待在家裏不出門,李慧心卻突然敲開常寧家的門,問常寧:“阿寧,你知道盛熾去哪裏了嗎?下着這麽大雨,我們現在找不到他人啊?”
“啊?”常寧也懵了,但她立刻反應過來,安慰李慧心,“阿姨您別着急,我知道他在哪裏,現在馬上找他回來。”
李慧心:“真的嗎?那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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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寧立刻制止李慧心:“不用阿姨,我一個人去就好,您放心,我一定能把他帶回來。”
李慧心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常寧重重點頭,給李慧心注入信心。
李慧心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常寧,轉身回了家,等樓道裏沒有任何人後,常寧才轉身往樓上跑。
雨下得那麽大,盛熾不可能坐在天臺,常寧跑到最後一層樓梯,果然看見了坐在階梯上的盛熾。
少年平直的肩膀在此刻完全坍塌下去,背也弓着,顯得身後的脊柱格外清晰,聽見腳步聲,他擡了頭,閃電劈下來,霎時照亮他通紅的眼睛。
如果以前只是萎靡不振的話,現在的盛熾看上去更多了幾分脆弱。
常寧的心幾乎在瞬間就變得酸澀,眼眶裏冒出淚花。
她緩步走上前,蹲在盛熾面前。
還未開口安慰,她自己便先泣不成聲。
外公對于他們兩的重要性是同樣的,這一刻,兩人的悲痛、懷念、不舍全部共通。
常寧不記得自己那天安慰了盛熾些什麽,但盛熾記得很清楚,常寧一邊抽噎着一邊跟他說:“盛熾,你別太,太難過了。外公,外公會一直永遠陪着我們的,你擡頭看,就,就能看見他。”
明明哭的話都說不連貫,但常寧卻依舊倔強地在安慰他,還伸出手來牽他,兩人體溫交融,都在從彼此身上汲取力量。
從這以後,盛熾不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消失,整個人似乎恢複了以往的狀态。
但只有盛熾自己知道,他比從前,更厭惡分離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盛熾特別讨厭那些分開的時刻,也許是兒時父母總在他假期的美好早晨跟他道別,也許是小學時好朋友的轉校離去,也許是經歷人生第一次畢業,和以前的小學同學慢慢斷掉所有聯系的時刻。
他這樣的人,表面看上去風雨不動安如山,實際內心的感情炙熱蓬勃,在每一個面臨分離的時刻冒出來吞噬他,讓他痛苦。
後來,盛熾學着将自己的感情一再壓抑,可同時也再也忽視不了身旁那道蹦蹦跳跳的身影。
在他短暫的人生裏,常寧全程參與。
站在墓園前時,盛熾腦海裏不可避免地又滑過常寧的身影。
李慧心在一旁問他:“怎麽買了兩束花?”
盛熾低聲答:“有一束是阿寧的。”
李慧心驀然沉默了一下,随即略帶哽咽地說道:“難為這孩子還記得。”
一家三口往墓園裏面走去,在外公的墓碑前站定。
盛平和李慧心給父親獻了花敬了酒,又不可避免地聊起一些現狀,一些困擾,但說到最後,還是讓父親放心。
對于成年人來說,因為那邊是父親,所以即使是一塊墓碑,他們也能短暫地做回小孩。
兩人說完話,都默契地遠離,将空間留給盛熾。
盛熾等父母走遠,才将兩束花放下,輕輕地喊了一聲:“外公。”
來之前,他以為自己有好多話要說,但真正到了這裏,他卻發現自己好像有點不知道說什麽。
沉默了一會兒,盛熾将自己的近況和外公交代了一遍,就像小時候一樣,放學路上傻乎乎地把今天上了什麽課都和外公講。
盛平和李慧心站在遠處看着,忽然有些感慨。
李慧心:“我爸去世這麽多年了,咱們小熾也長成大孩子了。”
前方的盛熾半蹲在墓碑前,側臉帶着少年人獨有的鋒利,但眉眼低垂着,透出一股和他本人不相符的溫順來。
李慧心又哽咽了:“要是我爸還在,看到小熾今天這樣一定很開心。”
盛平在旁輕拍她的背,無聲地安撫她。
“外公,”盛熾這會兒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又道:“這旁邊這束花,是阿寧拜托我給您訂的。”
“您應該還記得她吧,您以前不是說,最喜歡她這樣性格的女孩子了麽。”
“她讓我轉告您,說你的外孫我現在過得很不錯,依舊保持在第一名,就是有一點不好,經常欺負她。”
說到這,盛熾輕笑了一聲,替自己辯解:“外公,您可別信她,我哪有欺負過她,換成她欺負我還差不多。”
“有機會的話,我帶她來看您,到時候,您可得幫我做主。”
絮叨完這一陣,時間也差不多了,盛熾站起身,凝視了墓碑上的照片一會,才轉身離去。
風刮起,墓碑前的花朵輕輕搖晃。
——
冬季呼嘯着來臨,一夜之間,校園裏的學生全都悄悄在校服裏面套上了內膽。
臨近期末,學校裏的緊張氣氛自是不言而喻,各科老師也開始進行總複習,為期末考試助力。
李知誠找常寧讨論題目的頻率越來越高,常寧深刻吸取上次的教訓,從不在晚自習後和李知誠一塊解題。
次數多了,李知誠也疑惑,某天放學拉住常寧,問:“你是不是嫌我笨,不願意和我一塊讨論題啊?”
常寧驚訝地“啊”一聲,沒想到這書蟲的腦回路能拐到這兒去。
她連連擺手:“沒有沒有,你那麽厲害,我怎麽會嫌你笨。”
李知誠更不解了:“那你為什麽不和我一塊看題,還有,你為什麽很少來問我題啊?”
“既不願意為我解答,更不願意尋求我的幫助,”李知誠越說越起勁了,“不是嫌我笨是什麽?”
“哎呀,”常寧都急了,“怎麽可能,絕對不是這樣的。”
“我不問你題是因為,”常寧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她眼珠子一轉,忽然看到窗外的盛熾,連忙伸手指他,“是因為我問他!”
李知誠視線跟着往外轉,看見窗外的盛熾,他知道這是常寧的朋友,但不是他的名字,于是他轉回頭問常寧:“他是誰啊?”
“高二的,”常寧笑嘻嘻道,“叫盛熾,你認識嗎?”
“盛熾?!”李知誠當即就驚了。
“高二那個數理化經常滿分的盛熾?!”
常寧被他吼得一愣,呆呆地點了點頭。
李知誠的目光再次轉向窗外,幾秒以後,他居然急切地朝外面走去。
常寧被他的操作弄得很懵逼,但随後緊跟上去,趴在窗戶那兒看李知誠要做什麽。
李知誠走到盛熾面前,肉眼可見的有些緊張,盛熾盯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李知誠缺少跟人套近乎的經歷,面對有如此光環的學霸在面前,他更是有些緊張,好半天後,他結巴着叫了盛熾一聲:“學長!”
常寧在後面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結果兩人的視線雙雙掃向她,害得她趕緊收斂自己的表情。
盛熾重新看向李知誠,語氣帶着自己都不自知的冷冰冰:“有事?”
李知誠揪着手裏的試卷,經過一番心理掙紮後才遞出去,“我想向你請教一下這題。”
常寧挑挑眉,好家夥,合着要換合作對象了。
學弟如此誠懇,盛熾也不好拒絕,他接過李知誠的試卷,略略掃了幾眼。
“筆。”他朝李知誠伸手。
李知誠連忙遞給他。
盛熾把試卷按到牆上,提筆在上面寫了點什麽。
很快,他将試卷還給李知誠:“拿去。”
李知誠接過一看,盛熾已經将解題思路給他寫上了,簡明扼要,一看就懂。
他臉上露出笑容,連連向盛熾道謝。
盛熾搖搖頭,又看向一直在看戲的常寧,道:“走了。”
常寧忙從教室裏出來。
李知誠還沉浸在盛熾的光環中,似乎又找到了新的學習對象,這樣一條大腿擺在他面前,他不可能不抱,但學長看上去好像有點冷漠,糾結了一會兒,李知誠決定和他套套近乎。
“學長,”李知誠撓撓後腦勺,看向盛熾書包上的挂件,道:“你書包上的挂件真可愛,好有少女心。”
盛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