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藝術展廳全是玻璃結構,地上也鋪着銀灰色的地磚,一層層的玻璃牆,雲山霧罩着,星星落落點綴着一些畫作。
就算不進門,隔着重重玻璃也能看出來這裏面在做畫展。正午的陽光,直射下來,落在錯落有致,層層疊疊的玻璃牆上,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迷宮。
你會認為,走進去了,就很難出來了。
一輛汽車停在了藝術展廳的正前方,擦得锃亮的車裏面走出來我們一家三口,在外面我們總是展現出來自己一家人幸福美滿的一面,臉上永遠挂着雲淡風輕卻又溫暖和煦的笑,父親拉着母親的手,女兒站在父母的身後,有說有笑地走進藝術展覽廳。
我是今天藝術展覽的主角,今天的畫展裏面的全部作品,都出自我的畫筆之下,展覽廳大門邊的海報上寫着我的名字——鹿潞。
畫展內,父母去應酬貴客了,我站在一張自己頗為喜歡的自畫像前面,順手摘下來身邊不知道誰送的花籃裏面簇擁着的玫瑰,拿在手裏,百無聊賴地端詳着。在我的頭頂上,一個巨大的自己立在後面,背景是黑色,紛亂的青絲從耳邊分撥下來,紅褐色的連衣裙,襯着紅褐色的唇。
畫像中,我是美的,如同紅梅映雪,明明是紅色的,卻看着清冷。
現在的我,站在自己的畫作中央,這裏面大多數畫都是我按照父母的意志畫出來的,林公子其實沒有說錯,我的畫就是一個密碼,買我的畫其實就是這些達官顯貴之間的秘密暗語、交易。他們買的不是我的畫,而是這些畫背後的內容,也許是一塊地,也許是一個官職,或者是什麽項目。
我不知道父母是如何卷入這個財富、權利的漩渦的,我只知道,自從我記事開始,父母就已經醉心于這樣的游戲。他們像是一個幕後的操手,開始是姐姐在前面做那個傀儡,幫着父母來參與這樣的游戲,自從跟姐姐瘋了以後,就換成了我。
站在一塊塊玻璃牆前,我看着如同迷宮一樣的展覽廳,漸漸覺得呼吸不上來。
我想我也要瘋了。
“我喜歡這幅畫,這裏面的人物非常有生命力,我好想能看到一股力量從這個畫中女孩的身體裏面破繭而出。”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當時我在一幅一幅地審視着自己的作品,就像是審視自己的內心、自己的靈魂一樣。雖然,在大家的眼中,我的畫不過是一張門票而已,沒有人理解我在裏面傾注的吶喊和心血。
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人真的理解我的畫。
聽到有人站在我的繪畫作品前裝模作樣品頭論足的模樣,我只是想冷笑。循聲望過去,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在和身邊的人讨論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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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畫我很喜歡,買下來吧。”他說的,恰恰就是我的那幅自畫像。
他是誰?
我不知道,但是我來之前就聽母親說過,今天會有一個從海外回來的富豪之子來我們畫展和副總統搭線,讨論一些我不是很能聽
懂的話題。
這個人,如此年輕,臉很生,但是卻能來參加畫展并且拍下來這幅自畫像,是全場最貴的一幅,看來是很有誠意了。
我款步走了過去,沖他禮貌地微笑,“這位先生,您要買下來這幅畫嗎?其實,有更多更好的選擇。”我當時想,他應該能夠聽明白我的暗示,買我的自畫像是沒有什麽用的,想要對上暗號,不僅僅是買畫,還要買對。
這男人一回頭,我看到一張像是刀刻過的精致的臉,因為是混血的緣故,他長着古典的歐洲面孔,看起來很眼熟,就像是……
我想了很久,暫時沒有想出來這張臉像是誰。
男人顯然是看出來我就是這幅畫的作者,他也沖我禮貌溫和地一笑,但是說出來的話确實非常有疏離感的,“難道說,這幅畫不出售嗎?”
我一時啞言。不是不出售,只是這幅最沒有價值。
“那我就要這幅。”
“為什麽?”我不死心地追問。
“因為我看到這幅畫中蘊含的生命力。”說到這裏,男人停頓了一下,環顧四周,“周圍這些玫瑰花,雖然也很有生命力,但是缺少一些張力,我覺得……”
“好了。”自小在這種場合見慣的我,憑經驗就覺得這個男人就像是從前見到的“林公子”一樣,明明不懂畫,明明是為了利益才來到這裏買我的畫,卻還非要給臉上貼金,說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藝術理念。
荒唐,好笑。
“怎麽?”男人感覺到我明顯不想再聽下去了,出于好奇,他看着我,“難道我說得不對?”
“你覺得你說的這些,是你來參加畫展,是你買我的畫的真實原因嗎?”我脫口而出,臉上帶着幾分不屑,甚至有些挑釁地看着他。
“你覺得我買這些畫的原因是什麽?”男人反問,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來,他好像被激怒了,不自覺的一步步靠近了我。
“難道你來這裏真的是欣賞畫、買畫的嗎?”
“那我現在就問你,這幅畫你賣嗎?”
“當然賣了。”沒等我回答,副總統就來到了我的身邊,臉上帶着的永遠是程式化的笑,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那只手就像是一個快要融化的冰,在我的肩膀上哩哩啦啦流出來全是冰涼刺骨的液體,劃過了我敏感的神經。
對面的男人,自然是知道副總統的身份,他微眯着眼睛似乎在觀察着對面我的微表情,思慮着我們之間的人物關系。
好半天,他松懈了自己的表情,微笑着說,“既然如此,那就好,這幅畫我就買了。”
“鐘公子今天剛剛回國,下榻在哪裏?這幾天不如去鹿府小住幾天,鹿府還有咱們鹿潞更多的畫,我們可以一一地欣賞,如果公子喜歡,還能……”
轟——
整個大腦轟鳴巨響,因為那只手在我的後背不停地摸索着,讓我覺得——
整個後背,整個身體都是僵直的,我什麽也說不出口,也不能動彈,好像是被那雙手定在了展會中央,四面冷風沖我毫無顧忌地吹過來。
今天是畫展的第一天,終于結束了。
臉上的肌肉都覺得疼了,因為假笑。
回家以後,我懶得再和大家應酬了,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一眼就看到了在自己的床上,放着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
抽開絲帶,聽着綢緞摩擦的聲音,我心裏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從小到大我經常能收到禮物,可是收禮物并不能讓我開心。
因為我知道,送給你的所有東西,都是有價碼的。
終于打開禮品盒,慢慢地、慢慢地,裏面的東西映入我眼簾的時候,我呆住了。
這是一條紅色蕾絲睡裙,像姐姐身上的那條,穿給副總統看的那條。
好像聽到身後有什麽聲音在摩挲響動,回頭一瞧,看到媽媽背靠在門框上,沖着我笑,“你覺得好看嗎?”就好像現在在我手裏面的只是一條普通的裙子。
“我不喜歡這樣的裙子。”
“無所謂你喜不喜歡。”
“為什麽我一定要這樣?”
媽媽走到了我的面前,從盒子裏面拿出來裙子,對着我的身體比畫起來,“我覺得很好,你和你……姐姐很像。”
“我不是姐姐。”
“有什麽區別?”
“我已經很聽話了,認真畫畫,聽你們的擺布,為什麽我不能自己選一條路走?”
“我也沒有別的路可以選。”媽媽看着我,臉上任何情緒都看不出來,永遠這麽微笑着。她美麗的鳳眼風情萬種地看着我,伸手去撫摸我的臉,爾後還是笑,“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是沒有路的。我給了你們生命,讓你們衣食無憂地活下來,我要我付出的回報。”說完了,她重重地把裙子按在我的懷裏,“後天晚上,畫展拍賣結束之後,穿上這條裙子,乖乖聽話。”說完了,她轉身離開了,就好像這件事情不需要我的回應,無論是同意還是反對。
我的意見永遠都是不重要的。
夜晚的玫瑰花園,每一朵花在暗夜中都顯得姿态詭谲,魅如鬼影。
站在玫瑰花中,我在黑夜中拿出畫筆,在畫布上肆意作畫,夜、玫瑰,看不清楚的靈魂。
“你畫得很好,只可惜這裏面的玫瑰不能配你的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回頭一看,是鐘公子。
在黑夜中,認為對方看不清楚自己,似乎是可以不用戴着面具來僞裝自己,所以沒有笑。或許就是認為現在不需要笑。
“這裏的玫瑰不好?”
“它們太中規中矩了,你更适合有靈魂,有生命力的玫瑰。”
“玫瑰還有生命力嗎?”現在出現在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會引發我的防禦機制,“靈魂是一個很奢侈的東西。”
在月光中看着他,因為皮膚白皙,在黑暗中似乎他的周身自帶着一種獨特的光,立體的五官看得如此清晰,在玫瑰花叢中就像是戰神,古希臘神話中的戰神。
在畫展,在特殊的心情下,我沒有仔細去端詳他那張歐式的臉,那雙深邃的眸子。直到現在,我周圍一片靜谧之中我才看出來他內心燃燒的熊熊的生命力,這股力量把周圍一直萎靡着的、暗淡着的玫瑰花園都燃燒了。
所以,我說他是戰神,充滿了生命力的戰神。
伸手隔着玫瑰的香味,我出于對旺盛生命力的感召,去撫摸他的身體,一根根線條分明,僅僅是觸碰我就能感受到這是我想要的。
他并沒有阻止我的觸碰,微笑着看着我,好像在說話:“你知道嗎?其實我認識你的。”
“噓。”我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透過溫柔的月光,玫瑰的花香,他在說什麽,我嗎,沒有在意,似乎也不需要在意了,在我的心裏,一個更大的渴望召喚着我,我看着他,“不要說話,把衣服脫下來。”
不等對方回答,前胸襯衫的扣子,被我一個個解開,慢慢褪去,露出了他張力十足的肌肉在夜幕中,泛着健康蓬勃的光澤。
沒有多說話,拿着畫筆,将我看到的這一幕用畫筆記錄了下來。
我愛我的筆,他是我的眼睛、我的靈魂出口。
平時,我畫畫都是要按照母親和父親的命令來作畫,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在夜裏,我可以随心所欲,我可以……
寥寥數筆,在紙上畫出玫瑰戰神的線條之後,我再一擡頭,發現——
戰神不見了。
難道說,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嗎?
在我遠處的樓房裏面,那是我的家,因為最近父母和副總統要搞“大動作”所以,即便是這樣的深夜,房間裏面大部分的燈還是亮着,在深夜中像是不能入睡的牢籠。
他在哪裏?看看畫紙上我剛才畫的畫,我心裏面有點懷疑,難道說剛才真的是幻覺嗎?可能,我最終也會像我的姐姐那樣,瘋了吧。
不,我不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