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那一天過後,我病了。
因為病了,我拒絕吃藥,甚至拒絕吃飯,拒絕喝水。高燒不退的我,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聽到了女人的哭聲,像是姐姐,也不像是姐姐。
姐姐說得對,我也活不長的,我也快要死了。
“鹿潞,你要醒過來,你不能死,不能死!”這個聲音好熟悉,是——阿嬷?
睜開眼睛,那張蒼老的臉依舊在眼前,好像是從來沒有變過。
每次我生病了,如果嚴重了,父親、母親都會把阿嬷叫過來,幫忙照顧我。
這是,父親、母親對我最溫存的一面。
“阿嬷。”嗓子幹裂,幾乎無法出聲。
阿嬷聽聞我的聲音,趕緊拿過來水,一勺一勺喂我喝下去,“孩子,好好活着,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可別像……”
隐隐約約我好像明白了,從小到大阿嬷眼神中欲言又止的心事。
“阿嬷,我親媽在哪裏?”
喂我喝水的手頓在了半空中,半天才恢複如常,“你媽,在家,陪夫人們打牌。”
“不,她不是,她一定不是。如果她是,她怎麽能容忍別人這樣對待我?”喝了水之後,我可以連貫地說話了,但是聲音很微弱。
“你的親媽本來出身很高貴,可是因為北部勢力的叛變,你的外公在叛軍中死了。後來,你媽媽就被現在夫人的父親收養,爾後生了你和你姐姐。”
“她和誰生了我和姐姐?”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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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嬷搖搖頭,她渾濁的眼睛裏面只有霧色。就像是那些被塵封多年的往事,就算是她不說明了,我也能猜出來大概的面貌。
媽媽、姐姐、我,都是別人利用的工具。
“孩子,你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有希望!”阿嬷說。
我看着阿嬷送到自己嘴邊的藥,剛要入口,遠遠地聽見鋼琴曲的聲音,這一聽就是初次練習者正在學習鋼琴。
我愣住了,但是很快就又明白了。
我是一個物件終将被替代;但是,我終究不是一個物件。
在阿嬷的照顧下,我的身體漸漸恢複了。父親和母親都很高興。
現在再看到他們夫妻兩個,我的信心反而是比較坦然了,因為知道他們只是收養了我、利用了我,并不是我的親生父母。我的心裏沒有那麽多的糾結了。
多少年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我總是一遍一遍問自己,為什麽我的父母不能愛我?我已經那麽努力了,努力達到他們的要求,為什麽他們還是不能對我笑?
現在他們所有的冷酷和無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我反而釋然了。
“阿嬷,你說要好好活下來,活下來總歸是有希望的。但是希望是什麽呢?”我問。
“能逃出去,就逃出去吧。上次,那個公子不是帶着你坐飛機逃走了嗎?就是準備得不夠,能逃走一次,就一定就能逃走第二次的!”
站在我親手種下的玫瑰花園前,聞着玫瑰的香味。
我想:還是有機會的。我的戰神,他也曾經告訴我,要我等他,等他來。
在我能下床之後,母親就把繪畫任務安排過來了。之前通過畫展內投的項目已經塵埃落定了,如今他們要盤的是更大的一個棋局,他們要掌握國家的命運。
沒有選擇的我,只能聽從吩咐繼續畫畫。
因為順從,父親、母親包括副總統叔叔都已經對我放下了戒心,于是我能像從前那樣在家人的陪伴下,繼續畫畫、舉辦畫展,出入各種場合。
我還能打聽一下鐘家的消息。
因為消息封鎖,沒有人知道我和鐘公子的故事。
經過幾番暗中詢問下來,我大概知道了,鐘公子因為犯了錯誤,被父親押出國了。
但是,還有人說,鐘公子很快就會回來的,他的家族在本國給他找了一個職位。
我想第二個應該更符合實際情況,畢竟我也曾經親耳聽過,鐘家老爺,要自己的兒子走仕途。
他會回來的。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
希望,我的生活中重新又有了希望。
等我身體好了,阿嬷又走了。
我知道父親母親不會把真正對我好的人留在我身邊的。
只有我們孤立無援了,才能做到真正地聽話。
“鹿潞。”這段時間,我總是會去看看姐姐。她赤着腳,被關在屋子裏面,已經瘦得只剩下一塊骨頭了,可還是活着。我會帶着好吃的給她,其實她并不怎麽吃,我想:其實她是不想活了吧。因為接觸多了,姐姐對我的出現已經不那麽排斥了。
“鹿潞,你聽到了嗎?”神志清醒的時候,姐姐還會和我說話,“你聽,彈鋼琴的聲音。這裏,又來了一個小女孩吧。你見過她嗎?”
我看着姐姐,搖搖頭,我的心裏很悲傷,看着姐姐凹下去的,像是骷髅一樣的臉。想起私人醫生說:“姐姐活不長了。她這次是真的要死了。”
“你告訴那個小孩,趕緊逃走,來到這裏的女孩,都會死的!”
姐姐瞪大了幾乎沒有水分的幹枯的眼珠子,一字一頓認真地對我說。
來到這裏的女孩都會死的。姐姐是這樣說的。
她還說過,我也活不長了。
但是我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帶着這樣的想法,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剛推開門就看到,在我的床上躺着一個男人。
一個剛剛拍了我作品的男人。
這是我現在必須活下去的代價,這是命運給我安排的苦,我必須承受。
除了出賣我的畫,我還要出賣自己;賣畫的錢用來給這些達官顯貴幹大事情,賣自己的錢積攢下來,終有一天會帶給我自由的生活,我堅信。
玫瑰謝了又開,一年過去了。
這一天早上,我剛剛醒來,就看到給我端來早餐的女傭臉上的神情不對,我追問但是沒有人告訴我實話。
只是說,今天家裏面要來客人,夫人要我梳妝打扮,給客人彈琴助興。
我自小學習音樂,會很多樂器,自然也會彈琴。
可是,長這麽大,我已經很久不彈琴了,只是畫畫而已。
今天夫人要求我在宴會上彈琴助興。看來這次宴會,一定是不同以往的。
喝了牛奶,換上了專門為我準備的禮服,坐在鏡子前面正在梳妝打扮,敲門聲就響起了。
房門打開,夫人牽着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紮着兩根麻花辮子,辮子發梢還系着蝴蝶結的小姑娘走了進來。
“鹿潞,這是你的妹妹。”夫人冷着一張臉,低頭看着小女孩,蹲下來身來,皮笑肉不笑地慈愛着。她深處鮮紅的,做了美甲的手去撫摸小女孩稚嫩的臉蛋,笑着說,“乖乖,叫我媽媽。叫我媽媽。”
尖聲細氣的要求傳遍了全身,雞皮疙瘩長滿了全身。
“媽媽。”小女孩奶聲奶氣地說。
匆匆歲月在我的眼前飛逝而過,我好像是看到了我的前生、姐姐的前生、我親生母親的前生。
夫人聽到女孩嬌滴滴的叫聲,感到非常的滿意,她把女孩的手遞到了我的手中,笑着說:“一會兒你帶着她在門口迎接客人,好好教她怎麽做。”
“她還那麽小,為什麽要學這些?”
“不小了,眼看就要長大了,早點學早點好。”夫人不給我多說話的機會,一個白眼丢給了我。
小女孩很聰明學得很快,而我,仿佛看到了一個悲慘的輪回在她的身上上演着。
到了晚宴的時間了,身為小孩子的她,自然是不用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回房間休息了。
我還不能休息,我還要按照夫人的要求給客人們彈奏鋼琴曲,陪客人們喝酒助興。
打開琴蓋,流暢的音符從黑白鍵中流淌而出。
就在這個時候,管家說,有貴客到了。
貴客,在仆人的引領下,我瞧見了——
他!那個玫瑰花叢中的戰神,那個開着直升飛機可以帶我走的人。
音符有些亂了,可是我毫不在意,我心怦怦直跳,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
這是我的希望嗎?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希望。
一曲完畢了,我和他目光交換。
我看懂了他的目光,他告訴我:一會兒有機會,我們要單獨說話。
不容我多想,一個臂膀把我摟在了懷中,回頭一看是——副總統。
他顯然是喝多了,臉色通紅,手裏面還端着沒有喝完的香槟。
一身的酒氣,帶着自豪地笑,“鹿潞,你知道嗎?我明天就要宣誓就職總統了。
你的座上賓裏面能有我這樣的人,應該感到榮幸吧。”他将我緊緊摟在懷中,一雙大手反複摩挲着我裸露着的肩膀。
然後,他扭頭,對着鐘公子一笑,“你們家托我的事情,好說。東西帶來了嗎?”
我這才看到鐘公子的手上拎着一個大大的箱子,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
“走吧,小子,咱們去一個可以說話的地方好好聊聊。東西帶到了,事情好說。”
我想離開,我想找一個僻靜的地方等着他們談完事情,再和鐘公子好好聊聊。
但是,總統大人不肯放我走。
他死死地拉着我的手,一定要我和他們呢一起上電梯,下樓,到負一樓。
我最讨厭的負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