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吻痕
吻痕
陳望卿陡然睜開了雙眼。
她喘了幾口氣,平複了過于激烈的心跳,這才緩緩地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準備透透氣。
不知道為什麽,她明明昨晚沒醒過,卻覺得特別累。
可能是因為噩夢的緣故吧。
窗外陽光燦爛,鳥類歡快的啁啾驅散了昨晚濃重的霧氣,偶爾有幾個精神矍铄的老人路過,呼朋引伴地到小區廣場鍛煉身體。
一切都如往常一樣,沒有什麽特別。
“這噩夢......”陳望卿自言自語,“李瑞明明是自殺身亡的,怎麽會是有人殺了他,這個夢也太無厘頭了一點。”
她下意識地将一切歸結到了偶然,并不太想深究丈夫的死亡。
她雖然愛慕丈夫,可并不确定丈夫是否對自己懷有同樣的情感。畢竟丈夫對她總是淡淡的,唯有在那點繁衍活動的時候,溫柔到過分的丈夫才會洩漏點別的情緒。
結婚的時間長了,那些愛慕變成了濃濃的疲憊,就在她準備随波逐流地過完這富有卻毫無波瀾的一生時,李瑞去世了。
于那時的陳望卿而言,丈夫去世,帶給她的恐懼和興奮要比悲傷多太多了。
恐懼身邊人的死亡,興奮于二十八年來頭一次不必為金錢奔波,且還能為自己而活。
深吸了一口氣,她從衣櫃裏挑挑揀揀,選了件白色的襯衫和淺藍色的闊腿牛仔褲,這算是她衣櫃裏比較低調的搭配了。
當然,也是她的工作服。
結婚之後,她大張旗鼓的購入了許多奢侈品,尤其是Prada。
Advertisement
因為在最新的時尚雜志上,她看到的Prada總是将logo設計的很顯眼,可以讓別人一眼就看出衣服的昂貴。
李瑞作為付錢的人,經常暗示她去定制一些低調但有品位的衣服,可陳望卿偏不,她深知不管自己怎麽衣裝都融入不了李瑞所在的圈層。
畢竟,她除了臉之外,所有的一切都乏善可陳。
那些高高在上的上層人,怎麽可能接納一個空有外貌的花瓶?
況且,她嫁給有錢人是為了被人谄媚,而不是讨好別人。
李瑞的媽媽有傭人管,平常并不需要她去做什麽,她現在正在過夢寐以求的生活。
上班消遣,做飯養生,順道撿起初中辍學後就鮮少閱讀的書本。
挺好。
換好衣服,臨出門前,她對着玄關處的鏡子整理儀容。
從小到大能籠絡那麽多追求者,陳望卿的容貌自然是出類拔萃的。
雪膚紅唇,眉眼風姿昳麗。
鼻頭上不偏不倚地落了一顆紅痣,造就了過目不忘的記憶點。
即便她衣着素淨,也足以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
偏偏她性格裏帶了點随性,瞧着懶懶散散的,不少男人都覺得她看着挺随便,應該很好上手。當然也有女人覺得她不安于室,是個毋庸置疑的婊子。
陳望卿可不管這些。
長得漂亮,又不是她的錯。
她紮了個高馬尾,随手拿了個戴妃包就出門了。
美甲店與這片高檔住宅區有些距離,陳望卿泊車後,馬不停蹄地往小巷裏拐。
自從新城區裏的商場發展之後,這一塊世紀初的商業中心就被遺棄了,現在這裏的鋪子,除去一些老字號的小吃鋪,剩下的生意都不溫不火的。
推開貼了五顏六色小廣告的玻璃門,裏面是粉色的網紅風裝潢。
大概有五個做美甲的顧客位,只不過現在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坐在一邊等候位的店主是個套了肥大黑色短袖,不修邊幅的年輕女孩。她窩在布藝沙發上,手機不斷地傳出“First Blood”、“Double Kill”的游戲音。
聽到了動靜,店主擡起頭,陰陽怪氣地問了句:“喲,這不是陳太嗎,居然還有心情來上班?”
兩人原本關系不錯,在陳望卿結婚之前,店主接到待遇豐厚的外出單子,也會優先派給她,偶爾還會請她吃飯,或者是請她喝奶茶。
但自從陳望卿嫁了李瑞,店主對她的态度就變得很微妙,不能說壞,但總帶着一股別扭感。
和店主不同,陳望卿初中畢業就開始在社會上混了,從某種程度上,她比店主都了解她自己。
有一種人,不算壞。
他們總是希望朋友過得好,但是又不希望朋友過得比自己好。
當某一天朋友過得比她好時,就會産生嫉妒心理。
陳望卿知道店主的想法,并沒有什麽難過的情緒,因為她也一直嫉妒店長。
店長可以無憂無慮地上大學,即便最後找不到工作,家裏人也會給她兜底,每次看到店主和家裏人通話,陳望卿都無可避免的羨慕。
不過不管怎麽樣,現在她活得不錯。
坐下處理了會兒工具,陳望卿點開微信,開始聯絡提前預定的顧客。
她沒開靜音,于是聽到一連串消息音的店主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兒,嘟囔了一句:“白眼兒狼……”
陳望卿聽到了,卻裝作沒聽到。
那些顧客最初是店長介紹的,可最後卻都變成了“非陳望卿不可”的客人了。
這也是店長沒有開除她的原因,本來這裏的客流量就很一般,要是陳望卿再帶走一波,那這家店的流水可能就要縮水一半了。
玻璃門被推開,機械的“歡迎光臨”從前臺的招財貓處傳了出來。
來人是一個衣着光鮮的婦人。
因填充過度,她的面頰呈現出不自然的浮腫,假面感十足,但由于她笑容親和,面容的違和感反而被中和了,不太引人注意。
“王太太,侬早啊!”陳望卿見一身皮草的王太太走進來,立刻滿臉笑意地替她拉開了椅子,“幾天沒見,您又變漂亮了。”
王太太是上海人,嫁到柳城後,看誰都帶着點看外地人的打量,但偏偏她在柳城才是所謂的外地人。
陳望卿在上海打過工,雖然不太會講上海話,但上海人常用的幾句日常語,還是學了個十成十,她見過一些和王太太一樣因上海戶籍而感到優越的上海人。
所以,在聽到王太太夾雜在普通話裏的上海話時,立刻就明白了。
她需要別人知道她是“上海人”。
所以陳望卿只要遇到王太太,就會用上海話跟她打招呼,久而久之,找不到共鳴的王太太就把她當成了知音,總是來照顧她的生意。
今天,王太太照例打量了一番美甲店,然後在椅子前坐下,勸誡道,“望卿,你要不自己開一間美甲店吧,這麽個地方......”
她拖長語調,觑了眼要把手機屏幕搓出火星子的店長,“反正現在你也有錢了,不需要再寄人籬下的,你的審美和手上功夫足夠你自己開一家店了。”
店長聽了,臉黑透,搓手機的動作更是用力。
她哪裏聽不出來王太太的意思。
無非就是幫陳望卿打抱不平呗!
當年要不是她收留陳望卿,這女人還不知道能不能搭上那個早死的老公呢!
陳望卿純當沒看到店長的反應,她笑眯眯地按照微信上溝通好的流程給王太太做美甲。
做美甲的時間并不短,王太太無聊,和陳望卿聊了一會兒就打開了短視頻,看累了這才又将視線放到了陳望卿的身上。
陳望卿正在給美甲上鑽,馬尾被她用鯊魚夾固定在了頭後,于是白嫩嫩的脖頸就格外顯眼。
王太太本來看了一眼就想收回視線,結果這一看,視線就挪不開了。
她瞥見了一枚暗紅色的痕跡。
那痕跡亮眼,可以預料到吮吸出這個紅印的男人有多強的占有欲。
哦喲。
望卿了不得哦。
王太太八卦之心驟起。
明明周圍沒有第三個人,她還是下意識地壓低聲音,促狹道:“诶,給姐說說,那男人怎麽樣?你這回不厚道啊,有了新男人居然都沒有給姐說。”
什麽新男人?
陳望卿上了水鑽,奇怪道,“哪有什麽新對象,我這天天家裏和美甲店兩點一線的,哪兒有機會遇到什麽男人?”
王太太心裏翻了個白眼兒,丫還裝呢,這麽一動衣領下面那一片紅痕都要露出來了,“行行行,不是新對象,那是炮友?滋味怎麽樣?”
陳望卿哭笑不得,“我哪有......”
但她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王太太不再掩飾,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脖子看,不知道為什麽,陳望卿心裏咯噔一下,一種惶恐從心裏蔓延開來。
她拿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
白皙的脖頸上,有一點紅印從衣領下蔓延出。
一股寒意從腳底蔓延到了頭頂。
她趕緊關掉手機,雙眼大睜,瞳仁也不斷顫動。
什麽時候的紅印?
誰做的?
“怎麽了,望卿?”王太太見陳望卿一張臉煞白,以為她是擔心自己洩密,于是保證道,“你放心,姐不是大嘴巴的人!”
“沒有,我不是擔心這個,姐嘴巴嚴,我信得過,只是這檔子事兒……”陳望卿拉了拉衣領,嘴角處的肌肉用力,擠出一抹微笑,“只是我不知道對方會這麽用力,這次你就別提這個了,我有點害臊,下次我們有機會再聊。”
王太太也知道她不是害羞,畢竟她倆都結過婚,什麽葷話沒說過?但此刻見陳望卿狀态不好,她也不好多問,只能讪讪地笑了笑,随便挑了個旁的話題,聊起了家常。
這一天陳望卿都渾渾噩噩的,工作也全都是靠着肌肉記憶完成,最後店長實在看不順眼,就提前給她放了假。
回家的時間是下午兩點,但陳望卿卻覺得手腳冰涼。
這幾天她明明什麽人都沒見啊,身上怎麽可能會有......
吻痕。
她在等紅綠燈的時候,翻找了昨天的聊天記錄。
裏面除了與幾個顧客的通話記錄外,什麽都沒有。
誰?
身上的痕跡是誰弄的?
她跑得很快,慌亂之下打開家門,門口多了一雙黑色的布鞋。
那是老人們慣常穿的鞋子,李瑞的媽媽也有一雙。
陳望卿匆匆看了一眼,就朝着房子喊:“媽!媽你在嗎?”
卧室裏突然傳出了金屬落地的鈍響。
她匆匆走過去,只見身形佝偻的老人跪在地上,枯槁的雙手扶正落在地上的香爐後,又去攏落了滿地的香灰,嗆鼻的檀香混合淡淡的血腥味彌漫開。
“阿彌陀佛。”
老人脫下手腕上的佛珠,撥弄着,她瞄了眼灑出來的香灰和還沒送到床底的冷米飯,道,“望卿啊,你是不是把我送的東西給弄灑了啊......”
接下來的話,語氣明明很和藹,可聽起來卻讓陳望卿不寒而栗。
“李瑞可才走沒多久喲——”,老太太撥弄佛珠的手一頓,渾濁的眼睛陰鸷地盯着陳望卿,痛心疾首,“你怎麽能引來髒東西,搶我供奉的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