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密碼

密碼。

“媽?”陳望卿腦袋上冷汗一茬又一茬地冒,也許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有蟲在吻痕上爬動,于是下意識地伸手進去撓了撓,順便反駁道,“我每天跟個修行的尼姑似的,也沒做什麽壞事,怎麽可能引來髒東西?”

陳望卿結婚前一直把老太太當成人生中的貴人,如果不是老太太去美甲店看上了自己,給李瑞和自己牽線,她也不會嫁給有錢人。

雖然她不太敢說自己有多孝敬,但一個兒媳該做的,她都做了。

老太太對她也一直不錯。

但那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媽。

照顧老人她義不容辭,可老人要指摘她的生活,那麽她也不願意替李瑞去做孝子,尤其是老太太精神狀況不太好的情況下。

陳望卿聳了聳鼻子。

自從李瑞去世後,老太太就瘋瘋癫癫的,上一次還把李瑞的遺像擺在陳望卿的床頭,說李瑞想媳婦了,要讓他待在房間裏,讓陳望卿和他生孩子。

簡直荒謬。

想起這件事兒,現在再看老太太往她房裏上貢品,陳望卿不爽了。

她瞬間把脖子上的吻痕抛在腦後,轉而快步走過去,撿起香爐和新鮮的冷米飯往客廳裏走。

老太太站在邊上,小姑娘似的,亦步亦趨地跟着陳望卿走出了卧室。

客廳裏,專門在東南角設了一張桌子。

上面擺了黑白的遺像。

遺像裏的男人長得英俊,眉眼卻帶着幾分女子才有的秀麗,微微的倦容削弱了他容貌自帶的氣勢,但卻也賦予了他幾分別樣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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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下次到我這邊來,貢品都放到這裏就好了。”陳望卿換掉不再新鮮的水果,轉而将香爐和冷米飯放到了桌子上,“還有,沒人搶貢品......”

本想說世界上壓根就沒有鬼,但想到老人自兒子去世後就渾渾噩噩,陳望卿突然有點心軟,于是硬生生轉了個話頭,“說不定是李瑞用了貢品呢。”

“不可能......”老太太嘀咕,粗糙的拇指拈着佛珠,喃喃道,“祂才不會那麽用貢品呢,分明是什麽髒東西搶了我端過來的貢品。”

“還有,祂想你了,想和你生孩子,你們倆分開了,還怎麽生?”老太太神神叨叨的,她走過去,顫顫巍巍地去夠桌子上的遺像,想要把遺像放到卧室裏。

陳望卿深吸一口氣,她盯着老太太蹒跚的背影,頭疼。

她又不可能跟老太太搶,要是跌倒了、受傷了,那可怎麽辦?

但是她又不能坐視不管,任由老太太将好好的房子搗鼓成靈堂。

好不容易才從李瑞死亡的陰影裏走出來,她怎麽可以重蹈覆轍?

陳望卿想了想,還是覺得老太太不能在她這兒待着,于是只能從通訊錄裏翻找李家司機的聯系方式,希望他能來把老太太接回李家老宅。

可不知怎得,她的視線卻停駐在了一個電話號碼上。

伍佑。

手指幾度徘徊于這名字之上,卻遲遲沒有摁下去。

心底裏莫名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恐懼。

丈夫死後,她總是竭力規避他的那些朋友。

事實上,她也做到了。

陳望卿基本上每天都是兩點一線,按照她的記憶來說,她應該很久沒有見過伍佑才對,可不知道為什麽,此刻攥着手機,盯着那串號碼。

她卻陷入了被懸置到高空中的失重感。

176xxxxxxxx。

突然很想摁下通話鍵。

打不打?

腦子下意識發出疑問。

心底裏卻有一個聲音,歇斯底裏地叫着:

——不要打!

為什麽不能打?

——因為......

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陳望卿像是坐完長途飛機後驟然着陸一般,慌忙地走過去,清了清嗓子,開口問道:“誰啊?”

粘膩沙啞的嗓音在男人的喉嚨裏滾了一轉,從口中脫出:“望卿,是我,幫忙開一下門好嗎?”

他原來就這麽稱呼自己嗎?

還有......

伍佑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來拜訪她,明明自從李瑞死後,兩人就沒有什麽聯系了,可奇怪的是,陳望卿卻并不覺得這個聲音陌生。

甚至于一聽到,就能辨別出他的身份。

心裏嘀咕着,陳望卿把手放在門把上,正準備開門。

沙啞蒼老的聲音卻從身後不遠的地方傳來,呵斥道:“不能開!”

佝偻的老人站在卧室門口,拈動佛珠的手越來越快,嘴裏喃喃着什麽咒語,腳步很快地竄到門前,因消瘦而高聳的顴骨,讓她看起來刻薄又嚴厲,“不準開!”

“媽!”陳望卿無奈道,“這是伍佑,是李瑞的朋友,李瑞的婚禮和葬禮他都有參加的,你讓我開門放他進來好不好?”

“不行!”老太太執拗地攥住陳望卿的手腕,“你不準給他開門!這是祂的家,我不會允許髒東西踏到這裏來!”

陳望卿無奈。

老太太像是怕她開門,攥住了她的兩只手腕,陳望卿又不敢掙脫,畢竟老人身體已經不算好了,有的時候稍微的推搡都會讓老人摔倒。

她可擔不起這責任。

“好好好,”陳望卿答應,“我不開門。”

但話是這麽說,可總不能讓伍佑就這麽站在門外。

家裏裝的是密碼鎖,當初結婚的時候,伍佑送了不少東西布置婚房,為了方便他頻繁搬運,所以密碼也就連帶着告訴了他。

大抵李瑞與伍佑的交情不錯,後續李瑞也沒有提過改密碼的事情。

“伍佑,你要不自己開一下門吧,密碼就是李瑞的生日。”

“......”

門外的男人沉默了片刻,輕笑一聲,無奈道:“實在是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忘記了,所以恐怕還得麻煩望卿開一下門。”

也是,就算是好兄弟,也不見得連這些信息都能記住。

陳望卿也能理解,她點點頭,道:“840811!你輸入一下!”

伍佑似乎嘆了口氣,朝陳望卿道,“望卿,監控應該可以打開吧?你開一下,我手上提了東西,有點不太方便,恐怕真得麻煩你開一下門。”

磨磨唧唧的。

陳望卿咕哝着,哄了老太太好一陣,本想虛晃一槍去開門,結果老太太直接擋在了門前,把門把手藏在了身後,這一下陳望卿只能轉過去,找到遙控器,打開監控。

嵌入房門旁側牆壁的顯示屏亮起。

只見高大的男人朝着斜上方的鏡頭挑了挑眉,爾後伸出手,展示他滿手的購物袋。

“今天陪女伴出門,買了許多東西,但不小心聊崩了,所以買的這些化妝品和首飾,可能用不上了,我想着不能浪費,索性就過來麻煩望卿,幫我處理一下。”伍佑笑了笑,他生得俊美,且身材高大,很有男子氣概。

但與他俊美樣貌相反的,是他腔調裏若有若無的撒嬌意味,“所以......望卿,開門。”

語調暧昧,含着蠱惑。

況且他聲線低,如此呢喃,更像是情人絮語。

陳望卿登時紅了臉。

她嘴唇嗫喏了幾下,扭頭就見一臉防備的老太太。

于是悸動轉瞬間就變成了被他人挑逗的惱羞成怒。

尤其是這人還成功擾亂了她的心。

“你把東西放下,自己開門。”陳望卿蹙眉,聲音透着些不耐煩,“你應該也聽到了,媽在家裏,她不準我開門,我怕我開門會推倒她。”

顯示屏裏。

男人沉默了好幾秒。

鏡頭自上而下,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黑色的發頂。

陳望卿頭腦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這男人,真是脾氣比頭發還硬。

可等這念頭閃過,她卻徹底愣住了。

她......

什麽時候接觸過伍佑的頭發?

她連老公李瑞的頭發是什麽樣子的都記不清,怎麽會透過有些模糊的監控,判斷出伍佑頭發的軟硬程度?

回家前的恐懼呼嘯着卷土重來。

陳望卿的牙齒開始泛酸,口腔裏的唾液開始被體溫蒸發,淺色的瞳仁開始收縮。

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顯示屏。

仿佛是因為注意力集中到了極致,陳望卿甚至産生了一種錯覺,她開始覺得這顯示屏裏的畫面,很違和,仿佛......缺少了什麽。

正在她苦苦尋覓的時候。

男人放下了滿手的塑料袋,但是他的下一步,卻并非是摁密碼,而是從西裝褲的口袋裏掏出了手機。

莫名的惶恐順着心髒泵出的血液漫流到全身。

陳望卿哆嗦着掏出手機,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就聽到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腦海裏有一個聲音尖叫着讓她挂斷,但她卻像是提線木偶一般,将電話放在耳邊。

“望卿,今天的下午三點二十分,可以開門讓我進來嗎?”

哭聲從鼻腔開始醞釀。

陳望卿的喉嚨像是被卡住了一樣。

她想起來了一回事兒。

柳城有一個祖傳的鬼故事,家長們經常講給小孩聽。

道行不夠的鬼想要進到房子裏去害人,就必須得到房子主人的親手開門或是主人直白的許可。

小時候她的體質虛,經常生病,有一天晚上她發高熱,在家裏睡覺,深夜聽到有人敲門,她迷迷糊糊地問是誰,聽到門外媽媽叫她開門。

她下意識地準備開門,下一秒,就被爸爸甩了一巴掌。

那次甚至打掉了她的一顆牙。

後來爸爸雖然停手了,但卻說了一番話,這話她往日根本不記得,今天在腦海裏卻格外的清晰。

“你他媽的就是個讨債鬼,不僅不帶把,還是個招鬼東西的髒貨!”醉醺醺的男人胡子拉碴,滿臉驚恐地指着床上的陳母說,“還他媽差點害死人!睜大眼睛看好了,生你的媽在這兒!”

“你說說你剛剛差點給什麽東西開門?”

腦海裏的聲音振聾發聩。

兒時的記憶與現在重疊。

此刻,陳望卿的眼角泌出了眼淚,仿佛回到了那個午夜。

只是,這一回沒有家暴的醉鬼父親阻止她了。

她的聲線顫抖,鬼使神差地說出一句話:“好......”

男人滿意地笑了。

他整理了衣領,莊重地輸入密碼,修長的手指在密碼鎖上跳躍,如彈奏鋼琴般熟稔。

門打開。

陽光透過樓道裏的窗子打進來。

男人輕輕地将老太太推到一旁,但卻并非是對老人的動作,而是對一件阻撓了他視線的物品的舉動。

老太太嘀嘀咕咕的,站在原地,過了幾秒,開始發呆,沒了動靜。

伍佑走上前,用拇指拭幹女人的眼淚,歪了歪頭,調笑道:“望卿,你怎麽哭了?”

接觸到她眼角的指腹,粘膩濕滑,像是陰冷的蛇在她的臉頰上爬過。

陳望卿哆嗦了一下。

視線不自然地下移,不期然地注視到自己被陽光拉長的影子。

黑色的人影細長。

仿佛是瘦長的鬼影,但那只不過是陳望卿的心理作用,她現在腦子又開始發熱,思緒也開始黏黏糊糊的,她低着頭,視線到處移動。

诶。

自己的影子好可怕。

幸好......

幸好伍佑和老太太......

都沒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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