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互毆

互毆

陳望卿看着眼前的張母,恍惚想起從前。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陳望卿的身上流着媽媽的血。

兩人曾經通過相連的臍帶,共享養分。

于是很早,她就從血脈裏繼承了知識,明白了什麽叫——

男人的特權。

名為父親的生物毆打母親時,母親只能咬緊牙關,護住懷裏懵懂的她,血肉開綻的聲音構成了她的整個童年。

可即便如此,母親也不願意離開父親。

“嗯......沒有男人的話,一個家是不完整的。”

“沒有男人,家裏就沒有主心骨,你也會被說成野孩子的,咱們望卿長得這麽漂亮,怎麽能做野孩子呢?況且,沒有你父親,我實在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

怎麽過呢?

無外乎吃飯、喝水、如廁,誰缺了誰就不能活呢?

看着母親日益消瘦的身體,又瞧瞧日益肥胖的父親......陳望卿時不時地希望父親沉溺在劣質酒裏,死了算了。

她不相信沒了父親,自己和母親會過得不好。

後來,母親沒有離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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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父親和隔壁村的寡婦跑了。

陳望卿當時可高興了,但是她還必須假惺惺地安慰哭得撕心裂肺的母親,可她的母親是怎麽說的呢?

“陳望卿,我造了什麽孽啊!居然生下你這麽個東西!”

母親哭得連鼻涕都不想擦,只是用手一抹,因做農活而粗糙的手死命地往她的身上打,“如果不是你三天兩頭地招髒東西,老陳會跟那個狐媚子走嗎!”

哦。

可明明打罵母親的是父親,抛妻棄女的也是父親,但為什麽受到責怪的,卻是她呢?

“你要是帶把的就好了,帶把的……老陳就不會離開我們了。”

“而且帶把的,陽性重,也不會招什麽髒東西。”

聽着母親的絮叨,陳望卿眼裏的淚珠滾了滾,砸到了地上。

原來如此。

男人原來這麽好啊。

男人可以擺脫很多責任,可以利用女人,甚至于連鬼都不敢找男人,哈哈哈,真是有意思,她倒要看看,沒了男人,媽媽能不能活得好?

相信時間久了,母親就會發現,沒有了如水蛭一樣,只會吸血的男人,這個能夠靠女人的雙手自食其力的家,将會是天堂。

可事實上,不管她如何幻想,母親還是在對父親的眷戀中去世了。

陳望卿的其他親人也都不想養一個病怏怏的孩子,畢竟在那片村子裏,大家都忌諱一個看起來八字輕的禍害。

于是十五歲的她,拖着一個破舊的編織袋,走出了偏僻的村莊。

因為沒有多少錢,所以她盡量選擇步行。

偶爾會在小樹林裏過夜。

九月份并不算熱,能聽到蟬歇斯底裏的鳴叫。

陳望卿在小水池邊洗臉。

恍惚間,看到兩只螳螂。

個頭極大的母螳螂壓制着公螳螂,一邊進行着繁衍,一邊吞食着公螳螂的身體。

不知道為什麽,陳望卿看得有些呆了。

她想起父親看隔壁村寡婦時的眼神,那寡婦生得漂亮,長期靠男人養活,明明比母親的年紀還大,卻活得比母親還要輕松。

父親每次看她都色迷迷的,平常動也不動的中年男人,挪着肥胖的身體,幫寡婦幹家務,臉上露出谄媚又惡心的笑容。

陳望卿看了眼水池裏的臉。

少女曬得有幾分黑,可卻擁有膚色也遮掩不了的好樣貌。

也就是那一刻,陳望卿突然意識到了。

既然男人在這個社會有那麽多的特權,那她就借他們的特權來用用呗,就像那寡婦,或者是那一只母螳螂。

讓他們自願背負應有的責任,如肥土一樣,滋養她就好了。

男人如果喜歡皮囊,那她就将皮囊的美發揮到極致。

繁華的城市裏有太多變美的機會。

陳望卿在美容院或者理發店當學徒,期間也遇到過不正規的店,有些人試圖引誘她落入歧途,可陳望卿都逃掉了。

她一步步的,褪去了身上的土氣,也褪去了質樸。

工作三四年後,陳望卿覺得時機成熟,開始主動接觸異性,篩選可以作為她養分的有錢男人。

但城裏的男人遠沒有父親那麽膚淺,他們看上了陳望卿的皮囊,卻不願意付出婚姻的諾言,只想誘拐她去上床,陳望卿混了三四年,哪能看不懂這些男人的想法?

倒不是她多有貞潔觀念,而是她擔負不起懷孕的風險。

于是,每當那些男人表現出想要更進一步的意圖時,陳望卿在斟酌一番後,就會選擇分手。

那些男人在唧唧歪歪地拖延後,就會放棄,畢竟他們也不太舍得在陳望卿身上投入太多。

張俊也不過是她交往的其中一個而已,與那些男人是一樣的貨色。

陳望卿一只手扶着方向盤,淡淡道:“阿姨,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我也已經結婚了,有必要再讓我去見張俊嗎?”

“可俊俊是因為你才進的監獄!”曾經養尊處優的中年女人終究不擅長低聲下氣的求人,她猙獰着臉,眼睛忽地一轉,整個人橫亘到車的前方,“你有本事就撞死我好了!你一天不去看俊俊,我就一天纏着你!”

真是麻煩。

要是知道出來買菜會遇到這麽個神經病,她連門都不會出。

厭惡地升起車窗,将中年女人瘋狂的叫喊關在車外,陳望卿略感煩躁地摁了一下喇叭,于是刺耳的聲音響起,吓了車外的張母一跳。

可這一聲卻并沒有吓退張母,反而勾起了她的怒火。

“你個鄉下來的土包子!真以為能靠嫁人改頭換面啊?”張母表情扭曲,她面色不自然地瞄了眼陳望卿價格不菲的車,陰陽怪氣道,“我家俊俊為了你,可是失手殺了人!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昔日的貴婦在柴米油鹽的磋磨下變成了潑婦,将不少的人流量都吸引到了轎車前。

甚至有不少好事者已經打開手機,準備錄制短視頻了。

有了人圍觀,張母的氣焰更甚。

“咱們家也算是給了你不少錢,前前後後搭進去有幾十萬了吧?也不要你還回來,可現在我兒子為了你失手殺人進了監獄,你不僅不等他,還嫁了有錢人!現在連去看他都不肯!”張母表演欲旺盛,她見陳望卿坐在車裏一聲不吭,只當她還和原來一樣好拿捏,于是變本加厲地叫嚣道:“你不過是個見利忘義的婊子而已!”

婊子也比任人宰割的包子好。

陳望卿等到女人破罐子破摔完了,在車裏戴好口罩後,才施施然地走出來,以一種不響亮,但卻絕不容忽視的音量道:“阿姨,你覺得連父親都能失手殺死的人,能是什麽好人?”

周圍一片嘩然。

張母臉上挂不住,難堪之餘又覺得不滿:“你這是什麽話?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你,他會失手嗎?”

“保護我?”陳望卿的語調驟然上揚,她雙手環胸,冷笑一聲,“難道我還得謝謝他把我帶到老男人面前,差點把我害死嗎?”

這還是她後來知道的。

張俊生性懦弱,他帶了自己的照片回家,本意是想要給父母介紹自己這個女友,奈何他父親竟以為那是兒子給自己介紹的情人,欣然應允。

張俊那厮,竟然因為畏懼父親,放棄了解釋。

就算後來确實算是保護了她,但那差一點被他父親玩弄的不幸,不都是由張俊帶來的嗎?

陳望卿見張母面色發白,心裏竟生起陣陣暢快來:“況且你家的錢,我可一分都沒拿。你說的那幾十萬,也都存在張俊名下的那張卡裏,你不知道錢去了哪裏,可以去問問你那正蹲着監獄的兒子。”

圍觀群衆聽到這反轉,交談的聲音更大了。

不少人打量的目光在陳望卿之間來回逡巡。

陳望卿衣着講究,瞧着十分華貴,更遑論她還擁有價值百萬的私家車。

反觀張母,雖然穿着體面,但眉眼間卻盛滿了疲憊,整條脖頸長長的,紋路明顯,像是一只飽經滄桑的鵝,瞧着有幾分滑稽。

群衆裏有人憐憫弱者,覺得陳望卿看着不像好人,但也有人覺得張母咄咄逼人,言辭間有着污蔑陷害的意味。

但總歸只是一群圍觀群衆,并不會摻和進兩人的恩怨之中,頂多就是給予一些暫時性的壓力罷了。

陳望卿在社會裏摸爬滾打,臉皮足夠厚,即使頂着異樣的目光,站姿也依然挺拔,倒是張母左顧右盼,神色逐漸凄惶。

她哆嗦着嘴唇,臉頰抽筋般痙攣了兩下,尖叫:“你胡說!明明是你拿走了俊俊的錢!”

再也無法承受額外壓力,張母沖上前,一把拽住陳望卿的頭發,歇斯底裏道:“你個婊子!還錢!”

陳望卿也不客氣,她伸手扯了扯張母的頭發,一邊咬緊牙關,一邊死命往路邊拽,只是她這些年被李瑞嬌養,力氣早就不比當年。

于是扭打間,她被推了一把。

沒有預料中接觸到地面的疼痛,取而代之的卻是寬闊有力的肩膀所攜帶的陰冷的溫度,這溫度太冷,浸在裏面的陳望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望卿,”伍佑低沉的聲音響起,“你沒事吧?”

陳望卿點了點頭,視線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張母盛滿恐懼的眼睛。

剛剛不是還挺神氣的嗎?

陳望卿一邊的嘴角揚起,蓋在口罩下的表情輕蔑十足。

張母注視着陳望卿身後的男人,喉嚨如破舊的空調後機,發出嗬嗬的響聲,像是卡了一口痰。

半晌,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淡淡的腥臊味從她的股間彌漫開來。

真奇怪。

伍佑有那麽吓人嗎?

陳望卿只覺男人真是好用,而身居上位的男人更是絕佳的工具,她難免借着伍佑的存在,狐假虎威一把:“勸你最好不要再來找我的麻煩!”

她用曾經張母看她的輕蔑眼神,倨傲地瞄了張母一眼,冷淡道:“既然大小便都控制不住,說話也全是亂七八糟的臆想,想必精神也不太正常了吧?我今天就不跟你計較了,只是還有下次,我定不會放過你。”

很好,很有氣勢。

陳望卿兀自肯定着,可被她放狠話的女人卻只是盯着她的身後。

張母像是被什麽東西攥住了,沉浸在了自己的恐懼之中,絲毫不顧顏面盡失,跪下來朝着陳望卿的方向,哐哐地磕了幾個頭。

陳望卿都怔住了,方才的幾分得意也盡數化為了不解。

怎麽回事?

這人魔怔了?

與她有同樣疑惑的是不遠處圍觀的一名中年男人。

他最喜歡的就是拍攝他人的争吵,然後主觀臆斷一些離譜結論,以吸取流量,前兩秒他還在對着鏡頭大肆評價:“一眼就知道,那年輕女人肯定是攀上了有錢人,啧啧啧,這還搶了之前男人的錢,簡直就是狼心狗肺!”

評論裏也跟着各種讨論,還有亂七八糟的彈幕。

“果然,美女心都毒!”

“人家都沒露臉,你就知道漂亮了?”

“鼓鼓囊囊的胸和翹成那樣的屁股,就算不看臉也是極品啊!”

“切......那老女人怎麽突然磕頭了?”

“沒勁兒,原來是神經病......居然還失禁了,老子還在吃飯,好惡心。”

眼見屏幕裏的彈幕讨論焦點脫離了原有的讨論範疇,中年男人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屏幕,只見原本還在互相厮打的兩個女人早已停止了互毆,其中一個更像是失心瘋一樣,朝着某處瘋狂磕頭。

每次磕頭都像是要在地上鑿出一個洞來,直到鮮血淋漓、血肉模糊,張母也仍然沒有停止。

別來找我,別來找我別來找……

張母哆嗦着嘴,默念着。

陳望卿原先撕贏了的快感已經消退,取而代之的情緒是不解,後來這疑惑甚至演變成了厭惡和恐懼。

“神經病......”她嘀咕一聲,回頭望了眼伍佑,抱歉道,“今天的事兒,麻煩你了……作為報答,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

她急迫地想要離開這塊地兒,以至于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眼中的詫異。

伍佑提起唇角,俊美無俦的臉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似笑非笑。

等到陳望卿坐車帶着伍佑離開後,看熱鬧的人漸次散去,唯獨留下了坐在地上的張母,她嘴裏喃喃着,雙目顫動,滿臉都寫着劫後餘生的感動。

倒是中年男人,悻悻地朝直播裏的人說道:“看來咱們都猜錯了,這兒明明就是倆瘋子互毆。”

年齡大的女人莫名其妙發癫訓人,最後又莫名其妙失禁,像是喜劇一樣。

那年輕女人也是,青天白日的......

對着空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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