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粘人
粘人
也不知道怎麽在這店門口睡着了。
陳望卿眯着眼,透過煙霧看向店門,清晨的火鍋店沒有什麽人,僅有幾個清潔工在努力地打掃滿地的油漬,店外除了她,幾乎沒有別的人了。
奇怪。
她很少喝酒,不存在喝斷片的可能。
說起來前幾天也是,老是遇到了莫名其妙睡着的情況。
莫非是老毛病犯了?
得去那個地方看看才行。
陳望卿想了想,回家洗了個澡,就驅車前往老城區的一隅。
那是一處老舊的居民樓,時不時能聽到攤販的吆喝聲,就連上樓的樓梯都相當逼仄,灰黑色的水泥牆上還有不少小孩用彩筆胡亂畫的線條。
也不知道老師傅還在不在。
陳望卿揉了揉眉心,在朱紅色的大門前站定,只是還沒有敲門,大門就打開了。
“算到你今天要過來了,”滿頭銀發的老頭佝偻着背,倒三角的眼瞧着有幾分兇戾,“東西都帶過來吧?”
陳望卿從口袋裏取出兩根銀條,遞給老頭:“嗯,帶了。”
幸好車上還留了幾根。
跟着老人進門,裏面的東西擺得井井有條,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面牆的符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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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色的符箓一張貼一張,像是這面牆的牆紙一樣,怪異的符文密密麻麻,如果是有密集恐懼症的人看了,鐵定是渾身都不舒服。
見陳望卿半天不說話,老人嘆了口氣,悠悠開口:“是不是又開始夢游了?”
陳望卿十八歲成年後就有了夢游的習慣,經常莫名其妙地睡着,然後一覺起來就出現在了別的地方,這問題雖然沒有嚴重到危害她的生活,但終究不算是什麽好事兒。
正當她為此苦惱的時候,恰巧遇到了這個老頭,老頭自稱柳生,說是能幫她解決煩惱,只需要她給出十塊錢。
十塊夠陳望卿一頓飯錢了。
她不願意給,哪知道沒走兩步,那老頭就說出了她的生辰八字。
陳望卿錯愕之餘,又生出些興趣,決定死馬當做活馬醫,就給了十塊錢。
結果老頭的解決方式挺讓她意外的。
老頭改了她背上的紋身。
後來,她就再也沒有夢游過。
老頭脾氣古怪,不接觸現代通信設備,只給了她地址,讓她有事兒就自個兒過來找他,不過給出的要求是每一次來都得帶兩根銀條。
這是陳望卿第二次主動找他。
第一次是結婚前。
“嗯,”陳望卿從回憶裏脫離出來,她淡淡道,“這次比原來還要嚴重些,我可能已經夢游過好幾次了,只是前兩次醒來都是在家裏,所以沒有在意,但這次醒來,人卻在外面了......而且我還總覺得缺了點記憶。”
老頭聽着,沒發表意見,兀自清洗消毒紋身用的銀針。
“還有,我最近老是做一些奇怪的夢,夢到我老公出軌,還有一些別的事情。”
這一下,老頭終于有了反應,他轉過身,蒙了層白翳的眼凝視着陳望卿,淡淡道:“給你一個忠告,不想死,就離男人遠一點。”
哪來的男人?
前到王太太,後到老頭,怎麽都覺得她周圍有男人?
“我明明就沒和男人有什麽接觸,”陳望卿氣鼓鼓的,為自己辯解,“這段時間我就沒遇到過男人,總不能我連門都不出,連男人的面都不能見吧?”
街上那麽多男人,她能保證對視都沒有嗎?
這絕對不可能。
老頭沒吭聲,轉而進房間裏取出了一面鏡子。
鏡子裏倒映出陳望卿的面容,嘴比往常腫了一圈,像是親吻過度。只不過不太明顯,此時被老頭提醒,陳望卿這才發現,她眨了眨眼睛,就連呼吸都放慢了。
“可我真的......”
沒有接觸過男人。
“你不記得,不代表沒有,”老頭擦了擦手針,幹瘦的臉沒什麽情緒,“不過你最好還是祈禱你遇到的是男人吧。”
陳望卿心裏咯噔一下。
她的牙齒都上下打着顫。
“不是男人,那是......”
“你這種命格遇見的還少嗎?”老頭輕描淡寫道,“還是尊重下你如此輕的八字吧,偶爾遇到點髒東西,也是沒辦法的事。”
還沒等老頭紮下第一針,沒關緊的門窗就冉冉吹來一陣陰風,很溫柔舒緩,但也冷得刺骨,仿佛是小學老師溫柔的警告。
老頭的手頓了頓,他擡起頭,渾濁的目光不知道定在了哪裏,道:“人鬼殊途,不想把人害死,就不要動一些歪腦筋,人間有人間法,用不着你去摻和。”
這話什麽意思?
陳望卿只能猜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
背上傳來輕微的刺痛感,那是老頭在修補紋身,她腦海裏正回想着老頭的話,鼻子突然就捕捉到一股清雅的蓮花香氣。
沉沉浮浮的,只是這味道并不純粹,還夾雜了一股檀香的味道,兩種味道雜糅在一起,直讓人陷入暈眩。
“都......熟了啊。”
老人沉沉地說了一句。
什麽東西熟了?
陳望卿頭有些疼,她趴在沙發上,肩胛骨聳動了一下,就再也沒有了動作。
等到她醒來後,紋身已經補好了。
“這幾天都不要碰水。”
陳望卿應了句,離開房子的時候,回頭看了眼那面貼滿符箓的牆,也許是因為光線的原因,她總覺得這面牆上有幾張符箓上的朱砂暗淡了許多。
*
陳望卿驅車回小區,正等着保安放她進去,車前就突然沖出來個人,男人大概二十六七歲,長了一臉的胡子,一頭蓬松的沙發,右臉頰上有一道傷痕觸目驚心,從眼角拉到了嘴角。
“小楊?”陳望卿打開車窗喚了一聲,有些驚喜,“好久沒見了!”
保安見業主認識,也沒再攔,而是放兩人進去。
楊坤和張俊認識,算是張俊的小弟,但是要說關系的親疏遠近,楊坤和陳望卿的關系要比和張俊的關系好上不少。
原本張俊要進監獄的時候,還考慮過讓楊坤頂罪,但楊坤高低不說,聰明勁兒還是有的,聽到了一點風聲,立刻就向陳望卿借錢跑了。
“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着你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機會重逢。”陳望卿從車裏找出瓶水,笑道,“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兒?”
楊坤撓了撓頭,他搬了幾年磚,早就不再是原來瘦骨嶙峋的樣子,看着有些糙,卻也帥氣,他咧開嘴笑了笑:“這不是昨天刷短視頻看到你了嗎?然後我就跟菜市場的幾個老板打聽,從賣魚的阿姨那兒聽說你在這個小區。”
那老板還是挺多舌的。
以後還是得少透露些信息。
不過也算好事,楊坤算是她認得弟弟,人特好,要不是楊坤實在太窮,她估摸着自己高低能跟他談一段。
楊坤進了房子,嘴裏不斷地發出“卧槽,好大好豪華”的感嘆。
“姐,這要是讓李芳芳那老女人知道你住在這種房子裏,你說她會不會氣死?”
李芳芳是張俊的母親,向來看不起工人家的孩子,而楊坤就是典型的工人家庭。
楊坤看啥都新奇,東摸摸,西看看的,直到視線落到了角落附近的遺照上,他眸子裏閃過了幾分情緒,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扭過頭,問:“姐,你現在在哪工作呢?”
“你怎麽知道我還在工作?”
“得了吧,你才閑不下來。”
“哈哈哈哈,還是坤子懂我,我現在還在做美甲呢,你要是談了女友,可以帶過來光顧我生意,我給你打折。”
說到女朋友,楊坤的表情僵硬了下,他視線亂飄,道:“先不說我了,我現在都還沒談呢,一般女孩兒哪看得上我這種窮光蛋,倒是姐,你現在怎麽樣?”
“我?”陳望卿倒了杯水,遞給楊坤,聳了聳肩,“就這樣,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嫁人了,然後男人死了,這房子是我男人留給我的。”
楊坤摸了摸鼻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在外地闖蕩多年,近些年父母身體不好,他考慮到張家只剩個沒什麽魄力的李芳芳,這才回到柳城,開始打工。
對比以往跟着張俊混吃等死的日子,确實苦了許多,可也更踏實。即便每天在工地蓬頭垢面,但只要最後能得那幾張紅票子,就是值得的。
本來張俊出事,他是想帶陳望卿走的......
楊坤想到這兒,眼神暗淡了些,但很快他又恢複了最初的活潑,笑道:“說起來,你現在應該過得很好呢,我這次來就是想跟你敘敘舊。”
原本他還心存僥幸,覺得要是陳望卿過的慘,他是不是就能跟陳望卿表明心意?他雖然不是有錢人,但這些年也算是有了點家底。
可現在看到這房子,那點心思就被埋葬了。
“對了,這房子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住嗎?”楊坤強打起精神,不知想到了什麽,問道,“你哥哥現在沒有跟着你了啊?也是,妹妹長大了,總要......”
“什麽哥哥?”
“啊?”楊坤見陳望卿一臉疑惑,讪讪道,“當時你在美甲店上六休一,一三五是我來接你去俊哥......那兒,二四六就是你哥來接你。”
陳望卿只覺得巨大的荒謬感将她籠罩。
她突然想起來一些事情。
過往她交過很多男朋友,或成熟、或年輕、或活潑、或沉穩,她幾乎來者不拒,衡量标準無外乎有錢與否和能為她花多少錢,但不知道怎麽回事,那些男友到交往後期都變得異常的......
“話說回來,你該不會記不得你哥了吧?”楊坤歪了歪頭,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他不是蠻黏你的嗎?那麽高的男人,卻老是牽着你的衣角。”
對了,陳望卿恍然大悟。
她的那些男友,不知為什麽,到了後期,都會變得非常......
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