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會拯救你
我會拯救你
久別重逢的喜悅瞬間被錯亂的記憶沖散了。
陳望卿甚至希望自己是在做夢。
她怎麽可能會有哥哥?
如果她爸媽真是先生了個兒子,那生她的可能性基本上就等于零,畢竟爸爸是那麽期待有個男孩,否則也不會那麽輕易就被那寡婦牽着鼻子走了。
曾經陳望卿也希望有個家人能夠依靠。
可現在從別人的嘴裏聽到,她曾有一個哥哥這件事,卻根本不能帶給她一分一毫的溫暖,相反,一股浸透了骨髓的恐懼從心底萌芽。
“那個男人不是你的親哥哥嗎?”楊坤見陳望卿的笑容僵硬,突然間像是領悟到了什麽,表情也怪異起來,“還是說,你們不是兄妹,是瞞着張俊的......”
似乎是覺得難以啓齒,楊坤只能囫囵地找了個代名詞,“那種關系?”
“怎麽可能!”陳望卿的語調突然上揚,汗水從額頭泌出,因為害怕她甚至都不敢與楊坤對視,看起來有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我從來不腳踏兩條船!”
可,那是知道的情況下。
要是......
楊坤抿了抿唇,目光複雜:“我相信你,但那個男人......”
不,當年的話,也許用少年更為恰當。
少年長得瘦嶙嶙的,總穿着件白色老頭衫,露出的胳膊有着流暢漂亮的線條,因為過于瘦,本就深邃的眼睛就更加明顯,那雙如兩丸黑水晶的眼睛就隔着美甲店的玻璃門,一動不動地盯着陳望卿。
然後等陳望卿下班後,他就默默走過去,牽着女人的衣角,然後拽着女人的手腕往前走,那舉動總透着股孩童的執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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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不是少年比陳望卿高了小半個頭,他肯定不會信那是陳望卿的哥哥。
兩人當年那麽要好,如今陳望卿怎麽像是不記得這個“哥哥”?
“坤子,”陳望卿的音量陡然拔高,她以近乎祈求的聲音說,“咱們能不能聊點別的......你還記得咱們以前去的那家KTV嗎?”
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她一點都不想知道那些不該出現在她記憶裏的東西。
但......真的能不在意嗎?
只是暫時性的逃避吧。
當你知道你的房間有一只蟑螂的時候,往往代表着無數蟑螂正栖息在你周圍。
楊坤的額角跳了跳。
他在社會混了這麽久,自然聽出陳望卿想要換話題,于是他只能按捺住心裏的好奇,順着陳望卿的話接着聊下去。
聊了許久,陳望卿才稍稍忘卻了方才的恐懼。
這時,楊坤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說道:“對了,說起來,我還是看到短視頻才找到你的,不然我都不知道你還在柳城。”
“是,我不像你,你當時就跟驚弓之鳥一樣,一眨眼就逃走了,聯系方式都換得幹幹淨淨,我就算有心,也找不到你。”
“也是,”楊坤道,“不過現在的人真是為了博眼球什麽都幹......”
“不過是被人拍了視頻,我又沒有露臉,還行吧。”陳望卿蠻不在乎地說,“況且,李芳芳還給我送了場表演呢,那麽寶貝自個兒兒子的人,到最後兒子進監獄了,一毛錢都沒給她留,甚至還讓她自個兒還債......”
張父是醫生,還是個退休了有閑錢搞外遇的醫生。
鬼知道他死後從哪裏冒出來一大筆債要還,偏偏還是最難纏的高利貸。
張俊入獄了,高利貸拿他也沒辦法,只能去威脅李芳芳。
“不過她也算還上了一部分,”楊坤摳了摳指甲裏留下來的泥灰,戲谑道,“聽說她最後靠給男的當小三還是小四,換了點錢,現在估計也還是在靠男人過活吧。”
話說完,他就後悔了。
要說靠男人,陳望卿可是真的把靠男人這三個字釘在了骨子裏。
“沒事兒,坤子,”陳望卿見他那表情就知道楊坤的想法,當即笑了起來,她翹起腿,整個人陷在沙發裏,慢悠悠道,“李芳芳确實挺丢人的,居然真讓男人用點小錢把她吊着,要是我,早就讓男人給我把錢都還完咯!”
楊坤見陳望卿笑成那樣,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
就算他和陳望卿關系不錯,有的時候還是得佩服她的厚臉皮,以及毫不掩飾拜金的那副姿态,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不過,陳望卿真不覺得有什麽好羞恥的。
說到底,她也知道靠男人的感情是虛無缥缈。
诶,不過她可靠得不全是感情。
本質上,她不過是在尋求一種交易。
母螳螂實現了公螳螂繁衍的欲.望,公螳螂為母螳螂提供養分。
她谙熟男人的需求,通過各種手段讀懂男人,何嘗又不是一種能力呢?陳望卿覺得這是靠自己的能力讓男人心甘情願的花錢,沒什麽可丢人的。
像張母那樣的......
如果去除一些偏見的話,也不丢人,就是可悲。
兩人又出去吃了個飯,交換了聯系方式,這才分道揚镳。
*
深夜,陳望卿打算洗洗睡覺。
以往她都是頭澡一起洗,但由于今天剛剛補了紋身,皮膚不能沾水,所以只能分開打理。
“今天本來都洗過一次了......”陳望卿嗅了嗅發尾,糾結了兩秒,決定道,“還是再洗一次吧,不然這火鍋味去不幹淨。”
昨天也是,莫名其妙去吃了火鍋,卻總覺得那段記憶不太清楚,迷迷糊糊就變成在火鍋店門前睡了一覺了。
她将頭發放在盥洗池裏,任由水池漫過長發,然後再打洗發膏,慢悠悠地洗。
洗發膏是她喜歡的玫瑰味。
陳望卿洗着洗着,開始沖頭,玫瑰的香味在她鼻尖蔓延,水汽氤氲,她舒服得連毛孔都舒展開了,只是洗着洗着,後腦勺卻開始有些冷。
估計是水蒸發了,把溫度也帶走了吧。
她下意識地去拿旁邊的毛巾,想要拭幹脖子上的水分,只是剛将手伸到後腦勺,手背就觸碰到了另一只冰涼的手。
滑膩膩的冰涼觸感,像是摸到的将死的魚。
陳望卿頭一次知道,情緒是後知後覺才會抵達心頭的。
等她反應過來,開始害怕的時候,身體就已經開始顫抖了。
玫瑰花的馥郁芬芳裏摻雜了一股淡淡的海腥味,但那味道似乎又與海腥味不同,有一些熟悉,像是陳望卿曾經在集體宿舍時嗅到過的。
那時有一兩個家境貧窮的女生,不舍得換衛生巾,每次來的時候,她們身上就會有這種若有若無的魚腥味,那是經血與細菌雜糅的味道。
陳望卿得雙手都扶住盥洗池才能不跌倒。
她倉皇地幹嘔,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她已經感覺到了,與撲面而來的熱氣所不同的,來自于身後的、如影随形的冷氣,那氣息的存在感如此之強,已經使得陳望卿徹底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誰都好......
陳望卿的眼角泌出淚水。
“誰都好,救救我......”
沒有人回答她。
冷空氣沉在腳底,盤旋着往上,一點點蠶食陳望卿身上的溫度,滑膩如魚鱗的手扶住了陳望卿的肩頭,一個很輕卻又有點沙啞的女聲,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好疼啊......”
“你可以,幫我看看下面嗎?”
“我好疼。”
咕啾的水聲響起,像是有什麽東西從一個洞裏鑽了出來,帶着黏膩的水聲與愈發濃重的魚腥氣,一點一點地靠近陳望卿。
誰都好。
道士也好,警察也好,神棍也好,和尚也好。
誰都好,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砰——
也許是心靈感應起了作用,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了玻璃碎裂的聲音,身後的東西似乎是被吸引了注意力,慢慢地離開了。
熱水還通過水龍頭汩汩流淌。
陳望卿跌坐在地上,她大口大口的呼吸,披散着一頭濕發,跌跌撞撞地跑到客廳,原本亮如白晝的客廳黑洞洞的,阒寂無人。
她在桌上摸索,抓了好幾次手機,這才攥在手心。
得快點。
給誰打呢?
耳邊突然傳出嗡鳴,如蟻窩坍塌一般,從中心到四周蔓延開來,到最後連成一片,直到陳望卿胡亂地在通訊錄裏撥打了一個電話,這嘈雜的聲音才淡了下來。
對方幾乎是立刻就接了電話,就像是在專門等待一般。
“喂?”男人喑啞的嗓音裹着些陰森卻又興奮的笑意,“望卿,我一直,一直都在等你。”
什麽意思?
陳望卿的皮膚開始發麻,她将手機從耳側挪開,下意識地想要挂斷電話。
屏幕刺眼的白光在黑夜裏格外清晰,有了這個光源,周圍就都得以被點亮了。
不着寸縷的女人,張着一雙徒有眼眶的雙眼,像是好奇一樣,面對着陳望卿,低頭與她一起看着屏幕,甚至在陳望卿發呆的時候,朝着她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窸簌——
她笑的時候,白色的蛆蟲從她的眼眶中跌落,恰好落在了手機屏幕上。
手機頃刻就落到了地上。
“喂——”男人的聲音輕佻中又有幾分惬意,吞吐之間,含着蠱惑,“要不要我來到你的身邊——”
陳望卿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她腿軟,只能勉強用手肘,往後退,潮濕的頭發耷到紋身上,帶來刺痛感,她突然想起老頭柳生的囑咐:
如果不想死,最好不要接觸男人。
......對,不能。
她大口喘着氣,猶如脫水的魚。
電話裏的聲音如做演講般高昂:“我會擁抱你——”
如巨人觀一般的腐爛女屍趴在地上,剖開的腹部湧出無數的蛆蟲,而她也同那些蛆蟲一樣,匍匐着,如游蛇一般朝陳望卿爬來。
“我會親吻你——”
屍體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水跡。
“我會保護你——”
蛆蟲圍在陳望卿的四周,如巫師布下的結界,将她整個人桎梏在了方寸之間,而那女屍則朝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觸碰她的臉。
魚腥味撲面而來。
一時間,柳生老頭的話語被徹底都抛在腦後。
“救救我,”陳望卿低頭哭着,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砸到了膝蓋上,“不管你是什麽都好......救救我,我不想死。”
女屍的動作停止了。
不知從哪裏吹來了一陣帶着濃烈檀香氣味的風。
男人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甚至因為奇怪的電流,而有一些失真,他輕輕笑了笑,喟嘆道:“我會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