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死了

她死了

思緒落入了混沌的淵薮。

陳望卿又做夢了。

她夢到“自己”正在做美甲店的學徒,“自己”的手指粗短,處理指甲時有些笨拙,甚至時不時就要被年輕的店長咒罵,每天都活得苦不堪言。

這時候,陳望卿第一次從第三視角看到了自己。

從來沒想到,在別人眼裏,她是如此的光鮮,那時的自己,大抵已經和李瑞确定了關系,瞧着風光無限,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滲透出金錢的芬芳。

她能感覺到“自己”深深的羨慕。

“看什麽看!再看你也長不成那樣!我雇你來是讓你吃幹飯的嗎?”年輕的店長在陳望卿那裏受了悶氣,于是只得找個出氣筒,頤指氣使道:“等會兒把樓上也打掃了,知道不?”

可是,樓上是你的家,本來不該她打掃的呀。

陳望卿聽着“自己”在心裏嗫喏着,然後怯怯地點了點頭。

店長滿意地揚長而去,仿佛打贏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

“徐冉,你老跟包子一樣可不行,”陳望卿看到自己緩緩地踱過來,語調裏透着幾分不認同,“早跟你說過,機械地勞動不會給你帶來太多的回報,咱們還是得靠技術取勝,不然以後受的氣,可不止這些!”

哦——

陳望卿終于知道,這些天裏,這夢的主角是誰了。

徐冉,一個二十歲出頭,卻看着像十六七歲的,乳臭未幹的小丫頭。

她曾經在美甲店做過兩年學徒工,然後就銷聲匿跡了,連辭職的話都沒跟店長說,氣得店長差點沒蹦起來問候她祖宗十八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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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陳望卿剛剛和李瑞确定關系,正是春風得意,看到同為農村出身的徐冉時,就格外地想幫扶,所以總是傳授給她一些社會經驗和做美甲、籠絡客源的技巧。

漸漸的,兩人也開始親密起來,甚至于無話不談。

“也不是多麻煩的事,”徐冉微微提了提唇角,僵硬地轉移話題,“陳姐,你現在的男友......對你好嗎?”

“怎麽?”女人揚了揚眉毛,表情暧昧,“小妞春心萌動了?”

“沒有,我只是......有點好奇,那方面的事情。”

陳望卿看到自己臉上閃過幾分尴尬,她有些許無奈,也許是她那時候處理男女關系過于熟練,才給了徐冉錯覺吧。

在這個階段,除了接吻,她和李瑞可還沒什麽實質性的親密舉措。

“這有什麽好奇的?”女人欲蓋彌彰地撓了撓臉,爆發出爽朗的笑聲,羞赧道,“不過我對象人還不錯,你說的那方面我倆還算蠻協調的。”

說着說着,陳望卿看到自己的臉色登時一變,頓時就知道了,這個時候她應該是來了月經。

“啊啊啊啊啊!”果然,她聽到自己哀嚎一聲,“我姨媽來了,冉冉,你有沒有衛生巾?”

“......沒有。”

“不會吧!你宿舍不是剛好在店長樓上?”

“嗯......我沒屯。”

“你這不屯的習慣好罕見啊,以後高低留兩片,不然就要像我一樣了,完了,我不會要在這兒表演血崩吧......”

“李瑞!”陳望卿聽到面前的自己如釋重負一般喊道,“我姨媽來了,先去廁所,你幫我買一包衛生巾呗!”

陳望卿感覺到徐冉渾身立刻緊繃了起來,似乎是有些許的緊張。

“好。”李瑞溫潤的聲音響了起來,柔和而又清亮,似乎帶着某種節奏,仿佛是古老時代的貴族,“還是你熟悉的那個牌子嗎?”

女人應了聲,沖上去親了李瑞的嘴角,然後匆匆跑向美甲店裏的衛生間,她的一系列舉動自然而又親昵,卻看得徐冉面紅耳赤。

“你叫徐冉是嗎?”男人沒有立刻出門,而是彬彬有禮地詢問道,“如果不介意的話,能不能交換一個聯系方式?”

無論是徐冉,還是被桎梏在徐冉身體裏的陳望卿都陷入了震撼的情緒裏。

李瑞,怎麽可能向徐冉要聯系方式?

簡直是匪夷所思。

徐冉怔忡了片刻,忙不疊地從口袋裏掏出一疊皺巴巴的名片,白色的名片上簡陋地用手寫了姓名和聯系方式,略有些寒酸。

但李瑞卻沒有在意,他只是用那只保養得宜的手接過,寒酸的紙片就像是驟然煥發出光彩一般,這是獨屬于李瑞的魅力。

兩人目光相接。

李瑞溫潤白皙的面部,比女人還要奪人眼目,倘若不是站在他身側的是陳望卿,在容貌上多少會被這男人壓一頭吧,譬如現在的徐冉,光是看到就忍不住低下了頭顱,自慚形穢了。

怎麽會,有比女人還好看的男人呢?

不過,李瑞并沒有說話,扭頭替陳望卿買衛生巾去了。

徐冉不知道為什麽,鬼迷心竅般跟了上去。

她看到優雅矜持的男人穿梭在逼仄的小超市裏,熟練地挑選出了衛生巾的牌子與尺寸,面不改色地在老板娘的打趣聲中付了錢。

好溫柔的男人,徐冉心頭動蕩,似是怕男人發覺,這才迅速跑回美甲店。

她背對着門,心如擂鼓。

美甲店的門打開後,衛生間的門又被敲響。

過了幾分鐘,女人從衛生間出來後,嬌嗔道:“李瑞,你今天怎麽這麽慢?這樣是要受罰的哦。”

英俊的男人嘴角挂着淺笑,任由女人的雙手攀上他的脖頸,他懷裏抱着嬌貴的軟玉,視線卻若有若無地掃向了不遠處的女人。

孱弱如野草般的女人,第一次被矜貴的男人用審視異性的目光看待。

縱然,那男人身邊已經有了千嬌百媚的女友。

徐冉攥緊了雙手。

直到那對伴侶相攜而去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

陳望卿沉默,她感覺到了,這具身體的手心早已被嵌入的指甲搗得鮮血淋漓。

*

翌日。

東方出現了淡紫色的光暈,一如屍體腐爛陳朽後的顏色。

陳望卿從夢裏醒來,她盯着熟悉的天花板,背後的紋身如火焰,炙烤着皮膚,可身體卻很冷,活像是在冰天雪地裏埋了許久的冰雕。

從未有過的背叛感襲上心頭,可轉而又覺疑窦叢生。

她從未覺得夢是真實的,可如今卻也不免生出了懷疑,因為李瑞看徐冉的眼神,她沒有見過,婚後的情事,李瑞總是溫柔的,每一次望見那雙眼,都藏匿着缱绻情意,如此柔和到過分的男人,如何會用如此具有侵略性的眼光,去看......

去看另一個女人。

不是她看不起徐冉,而是她與徐冉之間确實存在巨大的鴻溝。

無論是外貌,還是個性,甚至于捕捉與取悅男人的能力,千百個徐冉都比不上一個陳望卿。陳望卿無法否認,每次面對徐冉時,她總會有些許優越感,可現在,倘若這夢真是所謂的真實,那她的優越感就是最為滑稽的笑話。

徐冉,她稱之為冉冉的小姑娘......

真會如夢中一般,與自己的丈夫出軌嗎?

肚子驟然發出一聲腸鳴,陳望卿揉了揉眉心,掀開被子,從被窩裏走出,然後認真細致地化了妝,遮掉了濃重的黑眼圈,準備去上班。

兩天,或者是三天,陳望卿如墜夢中,有些恍惚......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來上班了。

可美甲店還是老樣子,如筆直的路标,就那麽伫立在那兒。

本以為進門又會得到店長的冷嘲熱諷,可奇怪的是,美甲店內卻靜悄悄的,燈也沒有開,顯得有些陰暗,唯有電視發出些嘈雜的聲響。

“你來了。”店長難得沒有窩在沙發上搓手機,她白着臉,衣服如皺巴巴的腌菜,看着有些許的憔悴,“......我跟過來找你的顧客說你放假了,如果你能正常上班的話,就請接着上班吧。”

怎麽還用上了請字?

陳望卿想笑,可看到店長眼底的青灰,卻沒能笑出來,她畢竟還是感謝店長的知遇之恩的,如果不是店長,或許她還得摸索很久才能找到好的崗位,才有機會......遇見李瑞。

一瞬間,又被腦海中浮現出的畫面刺痛。

她甩了甩頭,将昨晚的夢境甩出大腦,然後回答店長:“我接下來都可以正常上班,昨天好像忘記請假了,真是不好意思。”

店長勉強笑了笑,她渾身都散發着頹靡而又落魄的氣息,就連回應都有些心不在焉:“嗯,如果沒人來的話,你就看看電視,我想......我想先睡一覺。”

陳望卿點了點頭。

今天果然沒什麽人,打開軟件,發現有不少熟悉的顧客在關心她的身體狀況,她一一回複,正打算關閉微信,就看到與王太太的對話框上冒出個小紅點。

【王太太】:小陳,身體要緊,你也別太難過,人死不能複生,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因果輪回,那些幹了壞事的人,會遭報應的!

什麽人死不能複生,誰死了?

【陳望卿】:王太太,我看不懂你在說什麽,誰死了?

她剛剛發過去,對面就打過來一個電話。

陳望卿剛剛接起電話,就聽到王太太一股腦兒地說了起來。

“诶,望卿啊!那個,前兩年你們美甲店不是有個小姑娘嗎?就是瘦瘦的那個,你經常帶着幫我卸美甲的小姑娘,就是那個叫徐冉的!”

陳望卿瞪大了雙眼,王太太的話如閃電一般擊中了她的心靈,她倉皇地起身,不敢置信地盯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美甲工具。

耳旁回蕩着王太太故作誇張的聲音——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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