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嚣張

嚣張

死人了。

腦海裏嗡的一聲,仿佛什麽東西爆炸了一樣,陳望卿如游魂,一步步地往前走,可還沒走幾步,雙膝就軟了下來,她驟然往下一墜。

雙肩被一雙手給牢牢箍住。

“死了......”陳望卿有幾分恍惚,“李瑞要是來找我怎麽辦?”

李瑞留給她那麽多東西,她卻連李瑞的媽媽都照顧不好。

她後悔了,就算不會跟老人相處,就算怕麻煩、怕照顧不好,也該将老人留在身邊的,而不是信李瑞之前找的那兩個護工保姆。

“陳小姐,”耳後傳來一道沉着的聲音,李志強俯下身體,将她轉過來,一字一句地說,“冷靜一點!”

冷靜。

怎麽冷靜?

嗡鳴聲從腦海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嘩然與各式各樣的讨論聲,陳望卿的視線模糊起來,淚水不斷地溢出,她甚至都不敢靠近。

“都怪你......”她帶着哭腔,用手背揩去湧出的淚水,歇斯底裏道:“都怪你!你幹嘛拉我!那是我男人的媽!要是你不拉我,我可以救她的!”

就那麽一米!

只要她上前,就能把老人拉過來!

憑什麽要拉她!

她捂住臉,身體不斷顫動,手掌很快就被淚水浸染地濕漉漉,可她卻不想擡頭,只要一擡頭,就會看到罪魁禍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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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罪魁禍首。

即便她知道,也許她的運氣沒有那麽好,如若真的抓住了老人,不僅當不了救世主,反而會将自己的命搭進去,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怪對方,雖然這一舉動很卑鄙,但至少不會讓她有那麽深重的罪惡感。

李志強從兜裏掏出煙,點燃,他猛地吸一口,連臉頰都凹了下去,香煙迅速燃燒,他也不怕燙,伸手将煙灰拈了下來,爾後從口袋裏取出了一個小酒瓶。

瓶子裏的液體蕩漾,撒了幾滴與男人掌心的煙灰混在了一起。

“陳望卿,”李志強鄭重地念出她的名字,方正的臉上,帶了幾分肅穆,“為了你的安全,我有必要向你揭示一下,你面對的是什麽。”

什麽意思?

眉心驟然一涼,酒精與鐵鏽的味道混合,粗粝的手指蘸着濕掉的煙灰在陳望卿的皮膚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睜開眼看看吧。”

陳望卿踟蹰着,手臂緩緩垂下。

明明還算是好天氣,可不知道為什麽,在她放下手掌的這一刻,世界都變了樣子,濃重的陰翳罩住了天空,像是一床厚重的、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髒被子。

馬路上的三兩行人瞧着與往常無異,可他們的體內卻像是熱感成圖,白色與黑色的光互相糾纏,就如同太極一般,生生不息。

“現在,別急着看那老人,”李志強叼着将要滅掉的煙,嗤笑一聲,“先看看你自己。”

她自己......怎麽了嗎?

陳望卿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這才發現她體內的白光少得可憐,渾身幾乎都被黑色給占據了,且那黑色極深,像是從泥淖裏撈起來的泥,無端地讓人聯想到一切陰邪的事情。

“不冷嗎?”李志強嘆了口氣,“身上的陽氣都要流幹了,雖然你本來就是極陰的體質,可這麽頻繁的和那些鬼東西打交道,你就不覺得冷嗎?”

鬼東西?

順着李志強的手,陳望卿扭頭,只見不遠處那團面目模糊的枯瘦屍體,正沉浸在一片灰色之中。

是的,既非白也非黑,而是朦胧一片的灰。

“灰色,”陳望卿覺得口腔很幹,她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艱難開口,“代表着什麽?”

“死去的人是純然的黑色,活着的人是黑白交雜,至于灰色......”李志強補充道,“大多是欠缺靈智的物品。”

陳望卿眼睫毛顫了顫,看向樹枝上的麻雀,那是一團黑白界限不甚明晰,中間透着寡淡灰色的存在。

可,老人神智不清淅,不也可能是灰色嗎?

似乎是讀懂了陳望卿的想法,李志強嘆了口氣,“就算是得了癡呆症的人,從道法上來看也不能算絕對的沒有靈智,如果是純然的灰色,那麽只有一種可能——”

“哎呀——”

低啞的聲音插入了兩人的談話。

衣冠楚楚的男人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個提線木偶,木偶松松垮垮的,身上的各個部位在伍佑的動作下不斷晃動,似乎有搖搖欲墜的傾向。

陳望卿有些許愣神。

男人深刻卓越的五官無法吸引她的片刻,因為她看不見了,伍佑的一切落在她眼裏都只剩下了純粹的黑,濃稠的、蠕動的、黏膩到抹不開的黑色。

“望卿,”伍佑伸出手,他舉着木偶,低啞的聲音透着幾分孩童的頑皮,邀請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玩偶?”

他從西裝口袋裏摸了摸,明明是莊重的西裝,卻因他這一動作,變得有些像男大學生慣常穿得牛仔外套,半晌,他摸出一個紅色的小汽車模型。

陳望卿的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眼前由黑霧構造出的人形,操縱着紅色的汽車砰地撞向木偶,面容呆滞的木偶憨憨傻傻的,在伍佑放手之後,落在了馬路上,摔得四分五裂。

“摔壞了......”伍佑笑了,語調甜蜜,仿佛犯了錯,試圖向媽媽撒嬌,以擺脫懲罰的孩子,“真是非常的抱歉,希望望卿能原諒我。”

他伸出手,語氣輕松,誘哄道:“不要管那些無關人士,你什麽也不要多想,接着,陪我玩這場游戲就好了。”

李志強咋舌,他搖了搖頭,擋在陳望卿的身前,戲谑道:“還真是天真的邪物,也不知道你死前成年了沒有,年紀輕輕,哄騙人的手段卻是不弱。”

風輕輕地吹着,額頭上的涼意伴随着酒精的揮發漸漸消散,陳望卿眼前的世界又變得和平常無異。

伍佑站在原地,穿着一身西裝的他,瞧着精明又英俊,可手上卻滑稽地拿着手掌大的汽車玩具,就連嘴角噙着的笑都是優雅的。

完美的,就像是櫥窗裏的假人。

一切都變了。

陳望卿陷入了無言的境界。

伍佑緩緩收回沒有得到回應的手,扶了扶下滑到鼻梁下端的銀邊眼鏡:“游戲開始,斷然沒有中途退出的道理,望卿,你知道違反游戲規則,知道會如何嗎?”

李志強蹙起眉頭,舌尖使勁抵了抵上颚。

總感覺,被這詭異的玩意兒給無視了啊,這感覺可不太好,他下意識地想更好地擋住陳望卿,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身體就變得沉重起來。

連綿不絕的水聲在他耳邊響起,他驟然閉緊眼睛,面上流露出恍然大悟。

原來,是一只水鬼。

陳望卿看到陡然倒在地上,仿佛溺水一般,胡亂撲騰的李志強,有些許慌亂。

冷靜下來,陳望卿。

衣服已經被白毛汗浸濕,她一步步後退,看向四周,只見周圍的人像是失明了一般,完全看不到他們。

纖細的手腕落入了男人的掌心。

伍佑臉上程式化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他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大,嘴唇也愈來愈薄,唇色也愈來愈淺淡,像是變成了一條線。

“望卿,”伍佑的嘴倏得變了回來,他笑眯眯的,眼底卻閃着清淩淩的光暈,“違反游戲規則,是會受罰的哦,我已經懲罰你很多次了,可你還是不長記性。”

不管小時候遇到過多少詭異的事情,可終歸沒有真的見到鬼。

如今,那鬼穿着丈夫好友的皮囊,站在她的面前,用頑童的語氣,親昵而又鄭重地告訴她,要懲罰她,那一瞬間,她的腦海裏無端想起了陳家村很多詭異的事情。

虎子家死狀凄慘的雞、陳小妮走在路上撿到的冥幣、父親夜裏去寡婦家遇到的鬼打牆,那麽多事情,成為村裏的笑談,也成為驗證她八字輕的論據。

“......小時候的事情,”陳望卿口幹舌燥,她不敢看伍佑的眼,只能幹巴巴地問道,“也是你做的嗎?”

“什麽事情?我聽不懂呢。”伍佑猛地彎腰,掰過陳望卿的臉,漆黑的瞳仁注視着她,不滿道:“跟人說話要看着對方的眼睛,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如蝶翼般的睫毛撲閃了下,搔到了伍佑的鏡片。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扯了扯嘴角,玩世不恭地笑了笑:“不過......偶爾,我也允許你沒有禮貌。”

唇舌被吞沒了,陳望卿只覺得口腔發麻,對方過于貪婪,似乎連她的舌根都要吞食掉,而她推拒的動作,就像是增加情趣的舉措,在這場接吻裏,顯得非常畫蛇添足。

唇舌相交,身體開始發熱。

清新的蓮花味道愈發的濃郁起來。

原本在地上撲騰的李志強突然從地上爬起來,大口的呼吸,他喘着粗氣,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百元大鈔,點燃。

時間緊急,李志強目光複雜地望着不斷嗚咽的陳望卿,艹了,這鬼東西道行不淺,趁他現在分不出神,他得趕緊......

好不容易等到百元大鈔燒成灰,然而缺氧加緊張,導致李志強的手有點哆嗦,他拿出酒瓶,用牙咬掉瓶蓋,正倒酒,擡頭。

只見那只厲鬼,戲谑地望着他,滿臉惬意享受,甚至還輕巧地用拇指拭掉了陳望卿眼角分泌出的淚水。

李志強眼裏倏得燃起愠惱的火苗,但嘴角卻淡淡扯出了個弧度。

他媽的。

這鬼玩意兒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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