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如果能再見到當初抛下你的人,你會想做什麽?

困在封印中時,這個問題霜棠想了無數年。

這要從很久以前說起。

那時候霜棠還是一個流浪兒,七八歲的年紀,颠沛流離,吃了上頓沒下頓,每天都幻想着能擁有一個家。

突然有一天,他被撿走了。撿走他的人叫做醉月浮,是修真界的一位仙君。

仙君承諾會永遠陪在霜棠身邊,再也不讓霜棠孤零零一個人。

于是霜棠拜入了醉月浮門下,喚對方一聲師尊,有了一個家。從此吃飽穿暖,還能夠修習仙術。

醉月浮是修真界第一人,芝蘭玉樹風華無雙,被譽為橫亘于雪月間的第三種絕色,愛慕者無數。而霜棠情窦初開,與醉月浮朝夕相處,又怎麽可能不動心。

他愛上了自己的師尊。

醉月浮察覺到了霜棠的心思,卻也沒有生氣。他太溫柔了,像是人間一縷春風,對霜棠只有萬般的寵溺。

霜棠以為日子會永遠這樣美好下去,就算師尊不接受他,但只要能夠陪在他的身邊,他此生便也再無奢求。

可是上古大魔突然出世了,生靈塗炭,無人是它的對手。

各宗門修仙者齊聚的一場商議中,醉月浮決定以身為祭封印上古大魔。

他素來是這樣一個心懷天下蒼生的人。

但其實也挺殘忍的,他分明知道霜棠愛他入骨,沒有他就活不下去,卻還是能當着霜棠的面做出這樣的決定。

Advertisement

霜棠長跪于殿前,不停磕頭祈求師尊改變主意,血淌了滿地也沒能動搖師尊。

然後他用全宗門的性命威脅師尊,可是被師尊一劍刺穿了肩膀,那是師尊第一次對他動怒。

最後,霜棠入了魔,他囚禁了師尊,全修真界都知道了他肮髒有違人倫的心思。

可就算這樣,他依舊沒能攔住師尊。

封印既成,師尊死在了他的眼前。

師尊是個不守信用的騙子,霜棠又變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本就瀕臨崩潰的霜棠徹底瘋魔,最後沖進了封印中,一困就是上千年。

封印裏面的日子暫且不提,回到最開始的問題。

如果能再見到師尊,會想要做什麽?

最開始那幾十年霜棠想,他會撲進師尊懷裏哭,訴說自己的思念。

後來霜棠又想,他會怨恨師尊抛下他時那般決絕。

可是到了最後,時間實在是太漫長了,漫長到霜棠覺得自己瘋了又清醒,清醒了又瘋。

他忘了很多事情,只有師尊抛下他決絕離去的那一幕,一日比一日清晰。

他在封印前跪了一夜,雪很大,大到他的頭發一夜全白。

當愛啊怨啊的都淡去,霜棠想:

他要救回師尊,然後死在師尊抛下他之前。

他什麽都不再求,只是再也不要當被抛棄那一個。

也許是他這個人天生就冷血殘忍,與魔也無甚區別。又過了不知道多少年,霜棠與那上古大魔融為一體,蠶食了對方的力量,然後破碎了封印。

天道混亂,天時逆轉,整個修真界都被他帶着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師尊決定赴死的那一場商議的時候。

——

醉月浮所在的昆侖宗是修真界地位最高的宗門,今日各宗門齊聚昆侖宗大殿,共同商議應對上古大魔的方法。

“師尊,求求您,求您換一個方法!”

“一定還會有別的辦法的,求您,實在不行的話讓弟子去封印,弟子願意替您去!”

巍峨廣闊的大殿內,回蕩着少年滿是哭腔的凄切懇求聲,還有一下一下沉悶令人心驚的磕頭聲。

周圍各宗門的掌門長老乃至執教們不忍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殿下的弟子們也面露悲痛。

誰都不想看着仙君赴死,但要說最難過的,便是霜棠了,他與仙君師徒情之深,整個修真界都知道。

醉月浮一身雪衣,長身玉立,墨發用烏木簪半挽,璨金色的眼眸半斂,眉眼溫柔清雅,是明月出塵的模樣,仿佛與喧嚣紅塵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他彎下腰,斂袖朝霜棠伸去一只修長的手,眉頭微蹙,想要将人扶起來,“阿棠,你......”

“铮——”似有幽遠古老的響動突然傳來。

忽而間,整個世界都陷入空寂,一切停滞。

然後又在天道規則下重新運轉起來。

只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整個修真界一片嘩然,殿下的弟子們驚疑不定,互相确認着不是他們自己得了癔症,而是他們真的回到了過去。

殿上的大能們同樣錯愕,互相試探。

最後,所有人都看向了同一處——跪在地上的霜棠。

封印內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霜棠在封印內度過了上千年,外界也不過是一年多。

破碎封印出來之後,霜棠不眠不休地嘗試,想要逆轉天時,修真界的人都看在眼裏。

他們都當霜棠完全瘋了,唏噓不已,卻沒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所有的人都是完全回溯到曾經的狀态,只有霜棠不一樣,他曾經被師尊笑誇比綢緞還好看的墨發早已全白,就連眉睫都變成了純粹的雪色,仿佛那夜落了滿身的雪,永不消融。

“月浮,真的是你嗎?”昆侖宗的掌門小心翼翼詢問醉月浮。

醉月浮的動作還維持在伸手去扶霜棠的狀态,他停頓了許久,才緩緩眨眼。

他的記憶只到自己以身為祭構建封印的時候,如今看着眼前一頭雪發的少年,竟是不敢去認。

霜棠緩緩支起身子,雪發無力散落,他擡頭望向醉月浮,眸中清晰倒映出對方的面容。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有些陌生,甚至連師尊叫做什麽都想不起來。

他張了張嘴,太久太久沒有說話,半天也只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于是又默默閉上嘴。

醉月浮怔怔看着霜棠。

突然,霜棠身體一顫,撐在地上的指節泛白,面色病态到幾近透明,唇畔溢出鮮血,一滴一滴落在衣衫上,暈開刺目的血花。

體內的上古大魔開始躁動,應該是因為感受到了封印它的人的氣息。

跟霜棠一樣沒有回溯到曾經狀态的還有那只上古大魔,畢竟對方已經被霜棠給吞掉了。

一只手朝自己伸來,霜棠沒有躲閃,任由醉月浮擔憂地撫上自己的臉,小心翼翼替自己擦去嘴角的血。

醉月浮也終于與自己的小弟子對上了目光。

那雙淡粉色的眸很平靜,像是一潭空寂的死水,漾不開任何情緒,沒有醉月浮想象中的怨恨,也沒有他最熟悉的愛意,甚至沒有重逢的歡喜。

但依舊很漂亮。

霜棠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潋滟含情目,如畫海棠面,眉含緋豔,眼尾落一點紅痣,哪怕沒有任何表情,都像是染了滿身的缱绻春意,平惹人心亂。

當初醉月浮就是因為霜棠那雙像極了海棠花的眼睛,才給人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如今一頭雪發,倒是更襯那一個“霜”字了。

醉月浮有些失神,在他的記憶裏,自己與小弟子從未分開過。上一刻霜棠還跪在地上牽着他的衣擺哭着求他別走,下一刻,就已經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只從天道中得知是天時逆轉,卻不知究竟過去了多久。

待醉月浮回過神,霜棠已經離開了大殿。

霜棠循着模糊的記憶朝跟師尊共同的居住的山峰走去,一邊走,一邊緩緩回憶着。

他以前在封印裏面想的,把師尊救回來之後,是想要做什麽來着?

時間太久了,有點想不起來了。

彼時大殿內,各位大能正在跟醉月浮解釋,之後的幾年都發生了什麽。

“阿棠的頭發是因為上古大魔的力量影響嗎?”醉月浮詢問。

昆侖掌門欲言又止,最後是另一個大能輕聲道:“是你去後,他在封印前跪了一夜,第二天頭發就全白了。當時我們怕他想不開,就在遠處守着。”

那時候的霜棠看上去幾乎像是要跟全世界同歸于盡,令人心悸。

醉月浮心口一窒,嘴徒勞地張了張,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個,月浮啊。”掌門突然開了口。

“......什麽?”

“我知曉這麽問冒犯,但是......你對霜棠他,可有師徒以外的情意?”

見醉月浮怔住,掌門苦笑,“以前我們都斥責霜棠他罔顧人倫大逆不道,但之後那段時間,我們都想開了。”

“管那麽多世俗人倫作甚,都說修仙之人壽數漫長,但誰又能保證一輩子不出點意外。與其顧忌那許多以至于蹉跎了眼前人,倒不如順從心意,免得落個人死了還有遺憾的境地。”

“你走後,霜棠的樣子我們都看在眼裏。”掌門話語微頓,長嘆一口氣,滿是唏噓,“愧疚啊......”

“所以若是你對霜棠也有情意,就無需顧忌,我們都會祝福你們的。”

另外的大能們也都輕輕點頭,這其中有不少都是曾經極力反對的人。

掌門取出一枚留影石遞給醉月浮,“我們把記憶都用靈力刻在裏面了,你若是......想知道的話,就找個時間看看吧。”

醉月浮接過道了謝,轉身要走,又聽到掌門的聲音傳來:

“月浮,你從來不欠蒼生什麽,反而是我們欠了你許多,所以你沒必要給自己添那許多責任負擔的。”

“你好好想想。”

......

時至夜晚,醉月浮叩響了霜棠的房門。

他下午在殿內跟幾個大能交談,傍晚回到落星峰,卻沒敢來找自己的弟子。

耳邊還回蕩着掌門他們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霜棠。

他這一生都費心于守護天下蒼生,兒女私情什麽的,他真的不太懂。

“咔吱——”房間門被拉開了,霜棠看到醉月浮,垂眸行了一禮,咬字還有些生澀,“見過師尊。”

他穿着一身緋色的衣衫,雪發銀睫,容貌秾艶,像個做工精致的人偶。

醉月浮目光停留了片刻,彎了彎眉,似乎是想要緩和兩人之間僵硬的氣氛,溫柔笑道:“阿棠,怎麽對師尊這麽生分了?”

霜棠引着醉月浮在桌邊坐下,給人倒了一杯茶,這才輕聲道:“只是有些困倦了。”

“你的身體可還好。”

“沒事的,謝謝師尊關心。”

醉月浮伸手去接茶杯,兩人的指尖無意間相觸,他的目光下意識落在霜棠的手上,順着上移,看到了一截蒼白瘦削的手腕,在緋色衣衫的映襯下,透着病态的白。

他的手突然越過茶杯,握在了霜棠的手腕上。

心頭微顫。

掌心的手腕冰涼又不堪一折,輕易就能圈住。霜棠整個人都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頭,瘦弱到風一吹就能倒。

像是一個沒有人要,也不會照顧自己,所以可憐巴巴的流浪兒。

随着目光一點點游移,落在那截被腰封勾勒的纖細腰肢上,醉月浮的思緒開始不受控制地跑偏。

在他赴死前的那段光景,阿棠徹底入了魔,趁他不備給他下了壓制修為的藥,将他囚禁于房間——就是如今兩人所在的這間房間。

那是醉月浮一直有在努力回避的一段記憶。

那時他被玄鐵鎖鏈扣在床榻上,從藥力中恍恍惚惚醒過來,驚覺身上的異樣。

霜棠跨坐于他的身上,一點點褪去衣衫,露出大片的雪白。

春色入目,醉月浮立刻慌亂閉上眼,溫雅如玉的面容上布滿紅意,顫着聲讓霜棠停下。

可霜棠攀上醉月浮胸膛,濕熱的呼吸落在頸側,溫香軟玉入懷,牆壁上身影交疊。

不該這樣的......

可最後,一雙挂着鐵鏈的骨節分明的手擡起落在了霜棠的腰肢上,修長的指節緊緊扣住,發了狠地往下用力。

那截腰肢纖薄柔韌,細膩如羊脂玉,輕易就能映出清晰的弧度。

水紅紗幔,燭火搖曳,滿室春色。

師徒之間将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一夜荒唐。

“哐當!”茶杯被醉月浮打翻在桌上,熱氣氤氲開,一口沒喝的茶水淌了一桌,彙聚成一攤,然後朝地面落去。

醉月浮從那難以啓齒的畫面中驚醒,耳尖已然紅透了,不敢看霜棠,只慌亂地取出錦帕去擦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