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京

入京

阿寧跟着避難的人一同湧進城裏,人潮擁擠,大部分是從南方來的災民,背着一個破布口袋,拼了命似的想要擠進城去,以為進了那繁華的城便能過上好日子。

炎炎夏日,旁邊不斷傳來汗臭味,阿寧更想往前擠了,都是沒日沒夜的走,哪裏還有那個條件洗澡,誰都拼了命的想活,都是從南方逃災來的,一路上相互照顧,可到了生死存亡的節骨眼上,誰也顧不上誰。

南方水災不斷,種好的莊稼被一場連夜雨沖了去,百姓民不聊生,卻不見朝廷有發赈災下來,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願背井離鄉一路乞讨過日子,還不都是被老天給害的,還有那些個當官的,不管民間疾苦,只知道大把斂財,這樣的貪官污吏數不勝數。

阿寧雖看起來和普通百姓沒兩樣,但是身份卻比百姓們低了一等,她生來就為奴,族裏幾代前都是當大官的,只因犯了大錯,惹得龍顏大怒,被貶為奴籍,後來她家便世代為奴,直到阿寧這一代,只剩下了她一人。

為奴十幾載,幾經輾轉,終究回到了京城。

繁華的京城是不允許人随便進,皆需要官憑路引,城門裏三層外三層,也不是他們這些普通百姓能夠随便一擠就能進去的,阿寧深知這一點,卻也不敢不跟着擠,生怕連第一層城門都進不去。

事實證明,第一城門的确是靠擠進去的,阿寧回首望着身後被攔截的衆人,厚重的城門緩緩落下,心裏落了一口氣,急忙轉身跟上一起擠進來的人,匆匆往城裏走去。

到第二城門的時候便是需要進京許可了,京都人士不需要許可也可進京,只要有官府發布的證明自己身份的憑證。

阿寧緊捏着身份憑證,手心裏全是汗,她雖然有這個憑證,可是她十年沒進京了,不知道現在官府的規定有沒有改變,又或者她這個憑證早已無用了。

心裏猜測許多,真正輪到阿寧的時候還是太緊張了,守城的士兵戴着厚重的頭盔,幾雙眼睛審視着阿寧,沉默片刻才揮手放行。

如釋負重,阿寧重重地松了一口氣,身後亦有許多‘不合格’的進京人被趕出城去,但好歹她成功了。

第三城門不看別的,只收銀兩,進城每人收十文錢,在城門口已貼有告示,阿寧雖窮,但為了進城,一路上她省吃儉用的,到京也就湊夠了十文錢。

城門口敞開着,門口有個大箱子,一個個排着隊地走近,走到那個大箱子時就将銀兩遞給士兵,再由士兵将錢扔進大箱子,這才算完成,人也就可以進城。

阿寧早早就掏出了幾枚銅錢,緊緊地攥在手心,輪到她時,将錢遞給士兵,士兵一一數着,阿寧緊張的等待,就差最後一步了。

“咦?怎麽少了一文?”數錢的士兵喃喃道,于是又着手數了一遍,再次擡眼看着阿寧,确定道:“少了一文。”

阿寧有些愣住,她為了湊齊十文已是不易,現在讓她去哪裏找出一文錢來?

“我身上沒有錢了。”阿寧老實道。

“那就不能進城了,明文規定進城必須交十文錢,讓開讓開,後面的快點!”數錢的士兵毫不留情推開阿寧,繼續開始數錢。

就差最後一步了,她搜遍全身上下也找不出一文錢來,阿寧咬咬牙懇求道:“求求軍爺,我下次會來還這一文錢的,求軍爺行行好,放我進城吧。”

數錢的士兵一臉厭惡,不耐煩道:“這錢可是朝廷的,朝廷說交多少就得交多少,一文都不能少,再說了要人人都像你這樣,少了錢我也不好交差,你要麽是交錢,要麽就趕緊出城去,趁天色還早,恐怕還能找到個落腳處。”

阿寧嘴角浮出一絲苦笑,哪裏需要什麽落腳處,這幾日來她都是風餐露宿,累了便随便找了草地睡,餓了就吃野菜,到京城連野菜也沒了,要是進不了城,她恐怕得餓着了。

她不甘心,上前幾步,懇求道:“求求軍爺行行好,就放我進城吧,我身上的糧食早就沒了,要是在天黑前沒能去奴官署報道,便就餓死在城外了。”

這年頭餓死的人不計其數,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士兵揮手生怒,道:“去去去,一邊去,別煩我,後面的人還多着呢,可沒空理你。”

阿寧欲要再說,突然被人拉了過去,一個穿着兵服滿臉胡腮的人将她拉到一旁,聲音洪亮道:“給我看看你的通關許可。”

阿寧一愣,手顫抖着把身份憑證拿了出來,胡子大哥接了過去只掃了一眼,便遞還給阿寧。

接過憑證,手上落了一枚銅錢,阿寧猛地擡頭,一身古銅色皮膚,健碩的身材,臉上還露着一抹憨厚地笑,他低聲道:“快去吧。”

心中感激不盡,阿寧點了點頭,随那九枚銅錢一起交給士兵,直到銅錢一一落進大箱子裏,她才可進京,阿寧回頭一望,剛剛那個憨厚老實的士兵已經不見。

有機會一定會還銀子的,阿寧心裏暗暗想着。

京城的繁華,阿寧很久以前便見過,這變化真是大啊,唯一不變的大概只有這舊城牆了,阿寧不輕易地擡頭,正對上一雙烏黑通亮的眼睛。

阿寧縮了縮頭,反射性的後退幾步,像是見到了什麽害怕的人般,阿寧猛地低下頭,抓緊肩上的包袱,匆匆離去。

城牆之上,一個穿着藍色錦衣的人負手而立,眼簾低垂着,風吹着衣角飛揚,他掃了一眼城牆之下,一道身影映入眼底,似曾相識。

身旁走來了一個身穿着圓領白袍的公子哥,他搖了搖扇,蹙眉不解,“看到什麽了?”

“看錯了。”藍袍男子移開目光,轉身離開。

白袍公子哥嗤笑道:“世子爺居然也會看錯,真乃奇事。”

他嘴上調侃着,見對方沒有回應,也就自讨無趣,搖搖扇子跟了上去,臨走前朝城下看了一眼,他搖頭喃喃道,好端端的怎麽會看錯了。

——

憑借舊時的記憶,阿寧在腦中想了個大概,花了半個時辰才走到奴官署,八歲時她曾在這裏被人挑走,在此之前她一直住在奴官署裏,所以對這個地方算不得陌生。

奴官署不算偏僻,但極少有人來,來這裏的要麽就是達官貴人,顯赫世家子弟,要麽就是貧窮的百姓帶自己的子女來賣掉,都是生活逼的沒辦法,不然誰會甘願讓自家孩子為別人的奴隸。

阿寧的父母都是奴隸之身,所以她剛出生時便在這奴官署裏添了一筆,別的孩子也一樣,八歲時吃穿都在奴官署,待八歲過後便會有貴人來挑選自己的奴,若是被帶走是為極好,若是被當作剩下的來處理,男孩便會被發配邊疆,女孩說不定會淪落成官妓,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奴官署是個備受争議的地方,好幾次都快被查封。達官貴人喜歡來這裏挑選奴隸,最不缺的淨是些有特殊嗜好的人,有時候失手弄死了幾個,事情并不是密不透風的,好幾次都洩露了出來,引得京城動蕩,朝廷下壓,百姓上壓,管理奴官署的少卿被逼得沒辦法,趁機上湊整頓一段時間。

奴官署是達官貴人喜歡的地方,自然是不能就此關門,所以整頓一段時間後的奴官署又開始動起來了,若是出了事,便又借機整頓一段時間,如此陷入死循環中,這樣一來,反倒是備受争議的奴官署存在的時間最長,發展到現在,已經是個屹立不倒的存在了。

阿寧是在這奴官署出生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這奴官署是個什麽樣的地方,直至她在奴官署裏生活到了八歲,八年裏的生活,足夠她結下好幾個姐妹,不過生在這亂世,日子尚且過得如此艱苦,那所謂的姐妹之情不過如風一吹便沒了。

奴官署的大門緊閉,想來又該是借口整頓一段時間了,阿寧上前拉了拉門環。

半晌門被拉開一條縫,一顆頭伸了出來,眼中帶着好奇,卻又有些膽怯,他輕輕開口問道:“你找誰?”

來敲奴官署的門,無非是貴人或者奴隸,身為奴隸,做事本本分分,謹慎一點總沒錯。

“剛進京的女奴前來奴官署登記。”

那人将門拉開,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寧,随後開門讓阿寧進去。

那人穿的是暗灰色的棉服,是奴官署統一的着裝,奴官署的奴隸分為三九等,這人應該是最低等的灰奴,專門留在奴官署裏幹活的。

留在奴官署的奴隸,已是半個宮人,若是個男孩,在最初定了名單後,便像進宮一樣接受淨宮,阿寧微微擡頭,輕輕搖了搖頭,那還是個孩子。

阿寧被帶到了名簿司,無論是有在冊記錄的,還是沒被記錄過的奴隸,都會先被帶到名簿司,前者是查名,後者是記名入冊。

阿寧記得奴官署裏有很多司門,就像名簿司這樣專門管理一件事的,奴官署發展至今,想來壯大了不少,除了訓奴司,其他的司門阿寧約莫想不起來了。

名簿司位于奴官署的北側,從正門進去約莫要花一個時辰的時間才能到,途中路過了不少的司門,阿寧偷偷擡頭,有見到穿着灰袍的下等灰奴,也有穿着白袍的上等白奴,更多的是穿着粉袍的粉奴,阿寧皺眉疑惑,什麽時候多了個粉奴?

奴官署發展起來了,所處地界更為寬廣了,小小一個名簿司便獨自占了一個院子,院子裏山山水水,景致雅觀,水上有亭子,偶有幾個白奴散步其間,不過是一個奴官署的名簿司罷。

驚訝歸驚訝,阿寧心中不敢多思量,她的身份卑微,想要保命便不要多事,心裏也不能想,誰知道那天犯了錯,一不留神說了出來,命都沒了。

阿寧從小就呆在訓奴司,所有規矩都學過,什麽不該說什麽不該做,心裏還是有數的,銘記于心的便是謹言慎行。

名簿司是個清閑的地方,阿寧走進去半晌見到的人不過寥寥幾個,灰奴帶着阿寧走近一個房間,便維諾地退了出去。

阿寧擡腳向前走,正前方有個矮木桌,前面坐着一個穿着白袍青年,留在奴官署裏做事的同樣也分三九等,這人穿着白色衣服,樣式倒是和奴隸袍子差不多,多了一分精致,想必是上等白奴。

阿寧走到跟前,那人頭也不擡,說話嘴裏像塞着東西一樣,吐字有些含糊,阿寧勉強能聽懂。

“姓名,年齡,奴期多長了?”

阿寧一一斟酌,仔細回答,“阿寧,今年二十二,奴期二十二年。”

那人在紙上唰唰寫了幾筆,又道:“以前來奴官署登記過?”

阿寧老實回答,“嗯,在京城奴官署登記過。”

阿寧正說着話,那人随意擡頭,目光觸及到阿寧的臉時,忽然一頓,手中的筆應聲落下。

“大人恕罪。”

阿寧不明所以,急忙低下頭,一副唯諾的樣子。

那人左右看了看,并沒有發現別人,急忙起身繞過矮桌,來到阿寧的跟前。

阿寧急忙後退了一步,雖說白奴也是奴,可是卻也不是她這個下等奴能得罪的,更何況對方還是在名簿司管事的,阿寧連連後退,心中直道惹不起惹不起。

“你是......阿寧?”那人試探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