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朝霞燦金,給萬物披上層暖色。段嶼闊肩膀側倚着門框,看床上的人在躺平裝死。
她腳趾露在外面,皮肉白皙,櫻桃紅的指甲油上畫着各色笑臉——冷笑、獰笑、愛笑不笑。
五趾緊蜷着,如臨大敵。
段嶼闊曲指敲兩下門板,冷淡漠然:“陳奶奶叫你起床吃早飯。”
原話轉達,說完就走了。
“……”
哦。
不是做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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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餐桌上,陳書芬坐在主位,左手邊是段嶼闊,右手邊擺着碗粥,空着,顯然是留給林樂多的位置。
林樂多拉開椅子坐下。
陳書芬說:“早上家裏沒燃氣了,我麻煩了小闊幫我在網上交燃氣費,剛好他還沒吃早飯,多雙碗筷的事,一起吃熱鬧。”
桌上有雞蛋、蒸餃、還有剪成段的油條,再看看碗裏的粥,手邊的豆漿,老太太一大早上這是搞了桌滿漢全席出來。
陳書芬想起什麽,又起身走進廚房。
林樂多下意識驚:“還有?”
陳書芬沒答話,不一會兒,端出個小碗來,是蒸餃蘸水,醬色的湯汁上浮着層紅油。
林樂多吃之前先問:“外婆,加醋了嗎?”
“加了。”陳書芬納罕,想起往事,“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那麽愛吃醋了。以前小時候面條裏加點醋,你一碗都不吃了。”
吃飯時,陳書芬又問兩人暑假作業都寫完沒,馬上要開學了。
她說:“多多你要是有什麽不會的,可以多問問小闊,小闊讀書很厲害。小闊你有問題也可以跟多多說說,多多打小成績就不錯,你們倆可以互相讨論讨論。”
林樂多随意地應了聲“好”,對面的一直沒開口的段嶼闊也搭腔“嗯”了聲。
林樂多意外地看了眼對面,随即垂眸。
陳書芬沒吃多少就飽了,問林樂多晚上想吃什麽。林樂多碗裏的都還沒吃完,一聽晚上又要吃飯,生理性地不适。
幸好,陳書芬電話及時響了,是隔壁樓有個老太太要灌火腿腸,之前說好要喊她一起去的。
陳書芬回房間拿上錢包,交代兩句後便急匆匆出了門,留下一客廳的安靜。
兩個人面對面坐着,段嶼闊在慢條斯理地吃,林樂多在靜默不語地看,塵埃在陽光裏跳舞,畫面很唯美,氣氛很難捱。
林樂多起身進了廚房。
竈臺上,一片碗碟瓶罐攤放着,陳書芬還沒來得及收拾。
林樂多想為陳書芬分擔點家務,把竈臺收拾好,再打算把碗洗了,不過打開水龍頭想先洗個手時發現,沒有水?
停水了嗎?
好像沒接到停水通知?
林樂多折回客廳,段嶼闊已經吃完,還把碗筷也收拾好了,她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再怎麽說他也是客人:“你放着,我來收就行。”
六個碗從小到大疊成一摞,擺在桌上,最下面是個盤子,碗沿沾着些紅油蘸水。
段嶼闊看着林樂多用拇指和食指矜持地捏起碗沿,其餘三指嬌貴地蜷縮住。碗在她手裏有種命不久矣的危險。
林樂多走兩步,也發現自己這樣拿着很不方便。
眼前覆過來一道陰影,林樂多還沒反應過來,段嶼闊已經走到她面前,拿了兩張餐巾紙包住碗沿,她下意識拒絕:“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下一秒,段嶼闊用背影告訴她:舉手之勞抽兩張紙而已,自己拿好,沒想要幫你。
“……”
自從碰到段嶼闊,林樂多不是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容易自作多情了。
在段嶼闊走之前,林樂多還是沒忍住問一句:“你們家停水了嗎?廚房的水龍頭沒有水,我不确定是沒水費了,還是停水了?”
段嶼闊站在門口:“你剛剛洗漱的時候有沒有水?”
林樂多差點忘了這茬:“有。”
她走進廚房,把碗放進水槽裏,又一次打開水龍頭,依然沒有動靜:“但是現在沒水了。”
段嶼闊穿回拖鞋,沒進廚房,而是走到陽臺,打開了最近的水龍頭,水流嘩嘩。
“陽臺有水?”林樂多聽到水流聲,滿臉詫異,“難道是廚房的水管壞了?”
廚房老舊,又長又窄,橫着只夠一人站立。林樂多側身讓出位置,段嶼闊也半側着身,兩人擠在水池前,他伸手開關兩下水龍頭,确實沒有任何反應。
林樂多不确定地問:“是不是要打電話,找個修水管的師傅來看看?”
段嶼闊說:“不用。”
他手指修長瘦直,擡起了開關。
下一秒,段嶼闊忽然全側過身,兩人一下變成面對面站着,視線在半空中相撞。
距離太近,不過一掌,林樂多幽微間甚至能聞到段嶼闊身上沉沉的木質香。
她磕巴了下,皺眉:“幹嘛?”
段嶼闊眼神指向旁邊:“讓開。”
“……”
林樂多往旁邊讓開一步。
段嶼闊在她原來站的地方蹲下,那是流理臺下挖空的一塊,燃氣開關和水閥門都在那。他手伸進去旋開,不一會兒,水管裏湧起陣水流聲,水龍頭咳嗽兩聲後噴出了水。
原來是老太太做完飯後把水管的角閥關了。
段嶼闊再起身把水龍頭關上,水還在稀稀落落地流個不停,關不嚴實。
這八成就是老太太要關閥門的原因了。
林樂多不懂就問:“這是不是得修一下?”
“你想讓它就這樣流着水也行。”
“……”
自讨沒趣,自找苦吃。
最後,段嶼闊留下句“你先洗碗”,然後換鞋走了。但揣摩他說這話的語氣,應該是還要再回來?他去找修水管的師傅了?
林樂多邊洗碗邊想東想西,把碗擦幹後放進碗櫃裏,回房間塗護手霜。
也是巧,林樂多擠護手霜時随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就看到段嶼闊回來了,人已經到樓下,但是左右都沒有她想的“修水管師傅”。
再仔細一看,他手裏好像拎着根……彎型水龍頭?
聽到推門聲,林樂多聽着動靜又走回廚房,看到段嶼闊正蹲在流理臺下,親自拆水龍頭。
他胳膊長,一只手在下面用鉗子穩住軟管,另一只手在臺面上旋轉水龍頭。不一會兒,他站起身,連頭帶管把水龍頭拔了起來,再用水管鉗把絲管旋下來,軟管跟舊水龍頭分開後接進新的裏,再把新水龍頭固定好,完成。
一套操作行雲流水,給林樂多看楞了。
她見過很多同齡男生,有長得帥的、有成績好的、有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這是第一次見到,換水龍頭換得這麽利索的。
段嶼闊試驗開關,确認新水龍頭不再漏水,他洗完手,拿起工具準備回去。
林樂多站在廚房門口,給他讓出路,他在門口換鞋時,她猛然回過神,手指向廚房裏:“那個水龍頭多少錢,我轉給你?”
“不用,早上吃得很飽。”
不白吃白喝。
但這水龍頭估計要點錢,林樂多想,不能太占人便宜:“你喜歡的話,還剩半鍋粥,要不都打包帶回去?”
林樂多确定,她在段嶼闊臉上看到了一種恩将仇報的凝噎。
她忽然想笑,但忍住了。
段嶼闊說:“想謝謝我?”
“嗯。”
“把剩下的半鍋粥一口氣喝完,錄成視頻打印出二維碼貼到你家門上。”
“……”
-
鄭家譽在手機上聽林樂多轉述完全程,打下一長串哈哈,這鄰居有點腹黑在。
鄭家譽很快又回:【你鄰居也沒那麽冷嘛,幫忙換水龍頭,甚至是有點樂于助人了。】
樂于助人不至于,林樂多想了想:【他應該是看在我外婆的面子上,感覺他對我外婆感覺挺尊重的。】
林樂多跟段嶼闊認識沒幾天,對他不了解,但能感覺到,段嶼闊這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接人待物很淡漠,為人處世都有種漠不關己的涼薄勁兒。
她目前只見過兩個人在他那得到過優待,一個是去他家借蠟燭那個小姑娘,好像叫陶子萱,還有一個就是陳書芬。
陳書芬可以解釋為對他有鄰裏照顧,那他對陶子萱呢?說不上來。林樂多覺得應該是有緣由,但這個緣由絕對不是因為段嶼闊有多熱心。
想着,林樂多突然有點好奇,發消息問鄭家譽。
林樂多:【你聽說過你們一中有個叫段嶼闊的嗎?】
鄭家譽保守回複:【不是我吹牛,一中上下兩屆估計都知道我們學校有個叫段嶼闊的?】
腦子好不說,長得還巨帥,上學期開學年級紅榜換榜,新榜上他總分、單科和競賽成績項項有名,舊榜上他的公式照不知道被誰捷足先登割回去收藏了,那臉是真的無死角。
不過段嶼闊在一中真正火了一把是在上個學期的社團文化節上,也不知道是誰的人脈,居然請到了段嶼闊打架子鼓。
一首硬搖、一首抒情,前者節奏沖擊有力、他動作大開大合,後者節奏低緩走心、他動作漫不經心,跟他身上本就有的那股疏冷調調融合得恰到好處。不僅在學校裏圈了波粉,被人拍視頻發到網上都小火了一波。
鄭家譽找到視頻鏈接,發給林樂多,又說:【你初一被老師喊去參加數學競賽,還記得嗎?】
林樂多:【記得啊,我是二等獎,我們一起去的那幾個裏,只有徐展圖拿了一等獎。】
鄭家譽:【對!那屆題特別難,徐大佬後來自己複盤,不是至少丢了五分嗎。段哥,神仙,滿分,還特麽提前半小時交的卷!我現在同桌是他初中同學,親口跟我說的,她當時跟他在一個考場,看到他一交卷出去,心都涼了,完全被吊打啊。】
鄭家譽發來一張大腦的圖片。
鄭家譽:【這兒,吊打。】
林樂多點進鏈接把視頻看完,背景音嘈雜,手持拍攝出的畫面微抖。
段嶼闊坐在視頻正中,有點距離,五官看不清晰,但從輪廓大致能分辨出來是個帥哥。
從握槌手法、打擊節奏的準确性和穩定性來看,他應該是有專業系統地學過架子鼓,基本功不錯。只不過手腕有點硬,應該是之後生于練習了。
這視頻錄的是抒情曲中的一段,曲子裏那點慢腔懶調跟段嶼闊本身氣質融合得渾然天成,再配上他那一臉冷淡的神情,莫名有種很勾人的味道。
林樂多她爸林志遠以前搞過樂隊,隊裏那位鼓手叔叔特別帥,林樂多小時候就想嫁給他,長大後也因為他,對所有打鼓的人都有點濾鏡。
但是在這個視頻裏,哪怕是丢掉濾鏡她也不得不承認一句,段嶼闊确實很帥。
手機對面,鄭家譽感嘆:【臉是真的帥,學習又好還多才多藝,聽說打球也很牛,就是太冷了,超難接近。】
良久,林樂多回:【段嶼闊确實是多才多藝。】
兩人同時收到對方消息。
鄭家譽:【[壞笑],怎麽,你也在為他着迷嗎。】
林樂多:【會打球,會打架子鼓,還會修水龍頭。】
鄭家譽:【?】
鄭家譽:【什麽意思?修水龍頭?修什麽水龍頭??】
過了會兒。
鄭家譽反應過來:【別告訴我,你的新鄰居是段嶼闊!?!?!】
林樂多:【嗯。】
林樂多:【着迷不至于,我對自找苦吃沒興趣。】
她發一個呲牙笑的表情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