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開學第一天,林樂多被早餐的香味叫醒,她以為自己起晚了,迷迷瞪瞪摸出手機一看,才六點半。

洗漱完,林樂多走到廚房門前說:“外婆,開學以後我去外面買早餐吃就行,你別天天那麽早起來給我做了。”

陳書芬在保鮮膜上撒黑芝麻,用飯勺把飯團攤平:“你有那個錢就給我,我只收你半價。”

林樂多直笑:“可是你一大早上起來給我做早飯不會很累嗎?”

陳書芬把油條酥、肉松和鹹蛋黃撒上,擺勻,再用竹簾把米飯卷成圓柱,輕地一笑,說:“人老了,還能有幾個覺睡,就算早上不給你做飯,我到那個點也醒了,白白閑着。”

一人一個飯團,陳書芬卷了四個,讓林樂多給對面送兩個過去。

林樂多走到對面敲門,來開門的是段嶼闊。

段嶼闊穿着一中藏藍和純白配色的夏季校服,身材高瘦挺拔,一身的冷冽感被清爽幹淨的校服掩下幾分,看起來順眼不少。

林樂多把兩個飯團遞給他:“我外婆讓我送過來的。”

程想容從後面走過,腳步停下:“多多你還沒有校服嗎,今天開學是不是要穿校服?要不然你先拿段嶼闊的秋季校服套套?大是大了點。”

段嶼闊眉頭略一蹙,對程想容的自作主張欲言又止。

林樂多是轉學生,今天可以不穿校服,但不妨礙她欣賞兩秒段嶼闊不快的表情。

她笑:“不用了程奶奶,我今天去學校領,可以不用穿。”

吃完早飯,林樂多背上她寄了三天同城快遞才到的書包出門。

對面門也打開着,程想容正穿鞋準備邀陳書芬一起去逛菜市場,看到林樂多出門了,轉頭朝屋裏喊:“小闊你快點,就等你了。”

林樂多頓了下:“?”

林樂多原本準備自己打車去學校,轉眼變成她跟段嶼闊一起擠在車後座裏,程想容付了車費,聽陳書芬跟司機說:“他們兄妹倆就拜托給你了啊師傅,路上千萬注意安全。”

司機樂呵道:“放心,這一腳過去十分鐘就到一中了,人肯定給你安全送到!”

第一個路口,紅燈停車,司機看一眼後視鏡,有點不确定:“你們倆是雙胞胎嗎?”

林樂多和段嶼闊同時看向兩邊車窗外,誰也沒答話。

司機師傅想起什麽,拍一巴掌大腿:“你們倆應該不是雙胞胎。”

林樂多看向駕駛座,段嶼闊眼風回正,也睇一眼。

“是龍鳳胎!”

段嶼闊閉了眼,準備裝聾作啞。

林樂多看到他這動作,忍笑,忍不住壓低聲揶揄:“問你呢,怎麽不說話。”

林樂多單方面認為段嶼闊那天晚上送龍眼過來就是講和的。

之後兩年還要擡頭不見低頭見,能維持在一個看得順眼、說得上話的和平共處狀态,她也樂意接受,省心省力。

段嶼闊一臉冷淡的懶得搭理,頭往後仰,幹脆假寐。

今天開學,一中外人車如潮,司機在校門口短暫地靠停幾秒,把人放下,又載上新客,飛馳而去。

在自然走路的狀态下,林樂多被段嶼闊那雙大長腿落下一大段距離,他沒回頭、沒停留,徑直去了自己教室。

林樂多四下環望,一中一進校門是文化廣場,廣場兩邊種着香樟,體育館、科技樓、藝術樓夾道林立,建築設計簡約大氣,一切陌生又熟悉。

初中的時候,周末上培訓班,每次在公交車上,遠遠就能看到科技樓上那個大時鐘。

後來家裏決定要去六中,再坐公交車,林樂多就沒有看過窗外了。

高二一共二十三個班,一到七班是文科班,一班是文重班,八到十九是理科班,倒數四個理重班,鄭家譽好像是在十八班。二十班以後就是國際班、藝術班等等。

不過這學期多了個二十四班,是理重班學生按平時成績、小考成績和大考成績加權排序後,重新選拔出的“重中之重”班。

林樂多剛來一中,不知道那麽多,這些都是她在教學南樓三樓找教師辦公室的時候,從旁邊路過的學生嘴裏聽到的。

不一會兒,找到辦公室,辦公室裏現在只有一個年輕女老師,聽林樂多說想找一班班主任呂明德老師,她讓林樂多先進來坐:“呂老師剛去教室了,待會兒回來,你先等等。”

沒等多久呂明德就回來了。來人是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年男人,穿着POLO衫、五分褲,上一秒還肅着臉,下一秒滿臉褶子都笑了起來:“林樂多同學是吧。”

林樂多起身:“呂老師。”

“坐下說。”

辦公桌上擺着兩本語文課本,被呂明德掃到一邊,他就林樂多過去的成績和未來的新學期展望聊了會兒,待會兒還要開大會,他沒多說,只道以後有問題可以私下再來找他。

然後呂明德把兩套夏季校服交給林樂多,說書太重,會讓班長直接放到她課桌上,明天直接來上課就行。

走出辦公室,林樂多再找到學生處交了個資料,時間還早,她和鄭家譽約了下午一起出去吃飯,現在還要等她。

一中學生這會兒在操場上開大會,走到學校哪個角落都能聽到市教育.局領導那略帶本地口音的新學期致辭。

領導說完到校長說,校長念完長稿,還要負責念優秀學生名單,從廣播裏聽到“高二二十四班段嶼闊”時,林樂多正好逛到高二年級的紅榜。

公式照上,段嶼闊長眉挺鼻,眼睛是淺薄的內雙,眉目間有股穿透照片的銳利。

林樂多眼睛在榜上尋找,在一處表彰化學競賽處找到了鄭家譽的名字,由然笑起來。

終于等到鄭家譽放學,兩人到學校旁邊的美食街吃冰。冷飲店裏開着空調,環境幹淨大方,落座的幾乎都是一中學生。

剛好有個靠窗的座位空出來,兩人坐過去,沒一會兒,兩份冰沙上桌,邊吃邊聊,說起一班。

班主任呂明德,語文老師,笑面虎一個,新二十四班的語文老師也是他。

“哦,還有!”鄭家譽想起個八卦,湊近了點,放低聲音,“一班原來的班花,人很白,超級有氣質的一個美女,跟你鄰居,段嶼闊,段大帥哥,告白過,被他毫不給情面地拒絕了。”

林樂多說:“她很有膽量,敢直接表白。”

像段嶼闊那種人,光是喜歡都要做好吃苦受難的準備。

林樂多吃一口冰,又皺了皺眉:“為什麽是原來的?她轉學了嗎?”

“沒有,”鄭家譽解釋,“因為她學美術,現在去國際班了,以後奔着巴黎美院去的。”

吃完冰,閑逛了逛,兩人準備搭地鐵回家,

鄭家譽突然說:“對了,徐大佬聽說你轉學來一中,還問了問我這事。”

林樂多以前跟徐展圖當過一段時間同桌,關系還行,不過上高中之後就沒怎麽聯系了。

她問:“徐展圖他成績應該還不錯吧,在理重班嗎?”

豈止是不錯,那是相當牛,年紀前十的常駐戶。

鄭家譽說:“他也在二十四班,二十四班教室就在一班旁邊原本那個空教室,你應該能碰到他。”

-

回到家,廚房裏有動靜,林樂多邊換鞋邊喊:“外婆,今天晚上吃什麽啊?”

陳書芬的聲音在客廳:“吃栗子燒雞,再清蒸一條魚。”

林樂多走過廚房時往裏一瞥,是程想容在切菜:“程奶奶。”

“回來啦,”程想容一邊切蔥絲一邊笑,“今天下午和同學出去玩了?”

林樂多笑着點頭:“去吃了點東西。”

程想容念叨:“段嶼闊要是也能像你一樣多出去活動活動就好了,不上課他就整天一個人悶在家裏。”

陳書芬邊擇菜邊揚起嗓子:“現在的小孩兒都一個樣,我那孫子沒事也喜歡一個人悶在房間裏。林樂多不出去玩的時候,也天天自己悶在房間裏不出來,都悶,一個樣兒。”

兩個老太太你一言我一語,為現在小孩怎麽都跟個悶葫蘆似的發愁。

林樂多想起,之前聽老太太說,程想容有段時間經常看心理健康相關的書籍,因為她老怕段嶼闊有自閉症、抑郁症之類的。

有一次程想容書放在樓下涼亭裏忘拿了,然後整個小區都知道段嶼闊有“自閉症”了。好大一出烏龍。

林樂多想象到段嶼闊那個無語的表情就覺得樂。

這會兒才三點半,陳書芬看林樂多在房間裏無所事事,把她推到對面去,要她跟段嶼闊一起把板栗剝了,待會兒燒雞用。

對面門掩着,林樂多端着碗冒熱氣的板栗過去時,段嶼闊正坐在沙發上看紀錄片。

聽到動靜,段嶼闊往門口瞥了眼。林樂多擡擡手裏瓷碗:“今晚吃板栗燒雞,我外婆讓我們倆把板栗剝了。”

沙發上套着淺色沙發罩,容易弄髒,林樂多環視一圈問:“有小板凳嗎?我坐到茶幾旁邊剝。”

“陽臺。”段嶼闊背靠沙發,意思是自己去拿。

林樂多從陽臺拿回來一個小木凳,順便剝了兩顆板栗吃,有點口幹,又問:“哪裏有水嗎?我想喝水。”

段嶼闊按下暫停鍵,掃過來一眼,像是在看一個麻煩精。

他起身走到冰箱,下意識拿出冰水,一頓:“喝冰的還是常溫?”

“冰的,”林樂多眼睛一彎,“謝謝。”

林樂多把板栗放在茶幾上一顆一顆數完分成兩半,一人剝一半,誰也別占誰便宜。

大屏電視上在放一部關于AlphaGo這套人工智能的研發目的、相關背景與真實對弈戰況的紀錄片,沒有字幕,純英文。

林樂多以前在新聞上看過,有點印象,跟圍棋有關,好像是人工智能下贏了一位非常有名的職業棋手。

她跟着看了會兒,能聽懂個大概。

沒帶手機過來,林樂多只能問段嶼闊:“彈幕提到的李昌鎬是誰?我們國家的嗎?”

段嶼闊沒說話,林樂多鼻腔震動:“嗯?”

段嶼闊看門外漢的掃她一眼:“國內的棋手你知道幾個?”

林樂多想了想:“江流兒吧,天縱奇才。”

段嶼闊視線轉過來。

——誰?

林樂多意外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圍棋少年》的男主角啊,小時候少兒頻道常播。”

段嶼闊喉嚨滾動,一臉無語地收回視線,話不投機半句多。

林樂多哧地笑,有種目的得逞和意料之中:“我只是開個玩笑,不行嗎,幽默在你體內是癌細胞嗎?”

回答她的是沉默。

但更像是對方懶得應答。

林樂多也忽然不想說話了,頗覺無趣。

嗡嗡兩下,手機震動,段嶼闊看到奶奶兩個字出現在屏幕上,才撈起手機。

一條語音,他沒多想地點開,忘記了旁邊還有人。

揚聲器音量滿格,是程想容的聲音:“小闊,說話啊,別傻坐着。”

後面半句他快速按下降低音量鍵,于事無補。

林樂多兩眼看電視,假裝沒聽到,嘴角細微翹起一點,為那張惶的音量鍵。

不知道是程想容太了解孫子,還是她真在家裏裝了監控。

段嶼闊把手機放回原位,面不改色。

馬上,林樂多手機跟着響了,是陳書芬。

陳書芬說:“多多,剛到一中,有什麽想了解的你可以多問問小闊啊。”

林樂多摁下語音鍵,回複:“可是他好像不太想說話。”

咻。

對面一條語音秒回。

兩個老太太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們倆正挨在一起。程想容在手機裏笑呵呵解釋:“沒有,沒有,段嶼闊那是在害羞,他就是你們年輕人常說的那種,社恐,對社恐。他比較社恐。”

林樂多一下沒忍住笑,斜瞥一眼段嶼闊冷若冰封的側臉,活脫脫一個冷面殺手,社交恐怖分子還差不多。

她笑意淡下,把手機放到旁邊,沒再回什麽。

段嶼闊已經把板栗全部剝完,抽張濕巾擦手,忽然道:“韓國人,圍棋界上個時代的領軍人。”

林樂多一怔,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段嶼闊是在回答她剛剛提出的問題。

原來如此。

她也才發現,段嶼闊居然已經把板栗剝完了,她還剩六顆:“你怎麽剝得這麽快。”

“怎麽剝的?”林樂多看向段嶼闊,想知道有什麽訣竅在裏面。

林樂多看着段嶼闊的手伸了過來。

——當然,他要直接授人以魚,那更是好上加好。她想。

然後那只手拿走了她旁邊的垃圾桶。

段嶼闊漠不關己:“用手剝。”

“……”

或許這三個字對一座沒有感情的冰雕來說,已經是熱心的極限了。林樂多微笑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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