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第二天早上,客廳裏飄着皮蛋瘦肉的粥香。

段嶼闊洗漱出來,換上校服,到廚房幫程想容端菜。

程想容把兩碗粥放到他手裏,似笑非笑:“病好點了?”

話裏話外有種看破不說破的調笑。

段嶼闊腳步略頓,往後瞥了眼,語氣平靜:“昨晚知道是騙你的,還陪她演?”

“都跟你一樣掃興?”程想容洗了鍋,笑着端出個白瓷碟。

她走到餐桌邊,盯了眼孫子,想起昨晚林樂多說謊的樣子,有些意料之外,也帶欣慰:“你們倆關系,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好不少。”

段嶼闊喝下口粥,未置一詞。

程想容說:“你生不生病,我這個親奶奶一眼就能看出來。但難得有人肯為你說瞎話,多好,”她說,“多多把你當朋友了,我當然要陪她演下去。”

段嶼闊說:“沒必要。”

程想容笑吟吟看過去:“閉嘴。”

媽媽是多麽幽默可愛的人,怎麽全替着他爸爸了。

-

中午鄭家譽有事出校了,林樂多獨自在食堂吃中飯。

把餐盤送回回收處,林樂多走到洗手臺前心無旁骛地洗手,隔着個洗手臺,男生看了她兩眼:“林樂多?”

林樂多轉頭,意外笑了下:“趙峥。”

趙峥穿着身秋季校服,外套敞開着,內搭白T,高大挺拔,有種明朗的帥氣。

昨天她和鄭家譽在食堂看到他和段嶼闊,今天她一個人,他也一個人。

兩人在初中時交集不多,就是普通同班同學,眼下重遇,為這一兩分的“同窗之情”才能多說了幾句。

中午要在寝室午休,兩人在男女寝的分道處分開了。

晚上放學回家,陳書芬煲了鍋銀耳雪梨湯,正小火吊着,給林樂多端出一碗來。

“多多,明天周六,一中只上半天課吧。”

林樂多在喝水:“嗯,我明天下午想去買一輛自行車,上學比較方便。”

陳書芬放下碗:“你問問小闊上哪兒買的自行車,他有一輛,應該能給你掌掌眼。”

買輛自行車,能有多麻煩,林樂多說不用。誰知道老太太去給對面送個雪梨湯的功夫,直接把人給叫來了。

林樂多吃下碗裏最後一塊梨子,擡頭看到段嶼闊出現在面前,一臉懵:“你怎麽在這兒?”

段嶼闊放學回來先洗了澡,穿着身黑灰色格紋睡衣,冷冷反問:“不是你找我有事?”

林樂多心說,我能有什麽事要找你。不過中間還夾着個陳書芬,轉眼便想明白了。

人都來了,她公事公辦問:“我明天下午要去買自行車,你有什麽建議嗎?”

林樂多已經做好要被他敷衍一句“沒有”的準備。

沒想段嶼闊一臉惜字如金,卻還說出了幾個字:“不用太貴,買把鎖。”

林樂多“啊”一聲,瞬間意會:“附近有小偷偷自行車嗎?你被偷過嗎?”

段嶼闊已經轉身走了,這種丢臉的事沒必要細說。

不一會兒,陳書芬回來,問:“多多,你問小闊了沒?”

“問了。”林樂多把段嶼闊的話複述一遍。

陳書芬還是不大放心,總覺得林樂多還是小學那個趕着去補習班,打車兩公裏,被黑車司機宰了一百塊的小孩子。

她說:“要不明天下午讓小闊陪你去一起去店裏看看?”

林樂多不以為意:“不用。”

林樂多知道陳書芬總覺得自己還是小孩子,但是段嶼闊跟她不也一樣大嗎,不知道老太太怎麽對他就這麽放心。

“你是覺得跟小闊還不熟?人都是處着處着才熟的。”陳書芬不勉強,“那我陪你去一趟。”

“你不是明天要去老年活動中心報名重陽節活動嗎?”

陳書芬說:“那我不放心你啊。”

在他們那年代,買自行車算是買大件了。

“我都多大了。”林樂多嘟哝着駁一句。

“多大在我眼裏都是小孩子。”

林樂多啞然,低頭喝水。半晌,她暗嘆口氣,還是想讓老太太少操心些,下一步臺階道:“就算我答應跟段嶼闊一起去,他也不見得想陪我去。”

陳書芬聞言一笑,篤定地讓她放心:“你是他妹妹,小闊有空為什麽不肯陪你走一趟。”

“……”

也不知道老太太哪來的自信,她親哥都不敢有這個信心。

-

第二天早上,陳書芬又做了一大桌子早餐,讓林樂多給對門送過去。

兩人下午一起去買自行車,這事陳書芬已經提前打過招呼。林樂多興致不高,段嶼闊也語氣平平,只有程想容開心,交代段嶼闊在外面多曬會兒太陽。

林樂多忽然明白過來,怪不得老太太昨晚語氣那樣篤定。她怕是直接走了程想容的路子,讓程想容跟段嶼闊去提這件事。

程想容一直希望段嶼闊多出去出去,段嶼闊又向來不會在具體的事上違逆她。這事百分百能談下來。

林樂多莫名樂了起來,一為老太太心眼真多,二為段嶼闊這一臉敷衍了事、不大情願的表情,這麽說可能有點變态,但林樂多确實是體會到了一點強迫的快感。

她從程想容手裏接過幾顆晴王青提吃,道過謝謝,問段嶼闊:“我們是吃了中飯去,還是下課直接過去?”

程想容也投去目光。

段嶼闊說:“直接過去。”

他估計是想要速戰速決

“那怎麽過去?打車還是坐地鐵?”林樂多又問。

段嶼闊終于擡起眼,總感覺他眼裏在克制些什麽:“随便。”

林樂多想,可能是在克制他眼神裏的閉嘴,她低頭忍住笑,為這一大早上平白得來的好心情,笑眼彎彎跟段嶼闊說:“那就打車去吧,麻煩你啦,中午見。”

程想容就喜歡林樂多笑起來的樣子,看着就開心,目送人離開,她一邊吃早餐一邊說:“你要把多多當自己妹妹看,少給人家擺冷臉,知不知道。”

說完覺得不妥,他對自己妹妹也是一副冷臉。

程想容又改口:“你就不能多笑笑?”

對于做不到的事,段嶼闊選擇不說就不錯。

程想容倒杯豆漿,遞過去。

陽光投進滿屋金色,餐桌上盛滿陽光。

沒記錯,這張桌子是小闊出生後那兩年打的。

那時候他兩三歲,就是院子裏有名的冷面酷娃。他爺爺有天忽然擔心他是不是天生面癱,愁得整夜睡不着覺。

程想容那時候還勸他:“人各有性,孩子不愛笑就不笑,操心這個幹嘛,健康就行了。”

哪想世殊時異,現在變成她操心了。

他爺爺是潇灑,夢都不托來一個。

吃着早飯,程想容忽然說:“明年清明節,給你爺爺少燒一半的紙。”

段嶼闊不解地看過去。

程想容:“你爺爺不會理財,少花點,我幫他存着,等我死了再連本帶息一起燒過去。”

-

中午下課,林樂多她們班先放學,在馬路對面的肯德基買了杯聖代,等段嶼闊出來,順便問他要不要。

微信是今早出門時才加上的。陳書芬一聽他們倆連聯系方式都還沒加上,親自監督兩人加的好友。

段嶼闊回一句不用。

吃完聖代,人也出來了。

出租車上,林樂多坐進後座,段嶼闊上了副駕駛。

車子啓動,林樂多随口問一句:“你們班怎麽隔了這麽久才放學,班主任拖堂嗎?”

段嶼闊頭往後仰,一上車便閉了眼,說:“最後一節課呂明德上。”

呂明德,一班班主任,林樂多領教過他是有多愛拖堂。聽段嶼闊語氣也很無語,她展唇好笑。

二十分鐘後,車開到自行車店外。

旁邊是一家新開業的雲南過橋米線店,打六八折,門口花籃整齊亮堂。

林樂多轉頭問:“你想吃嗎?”

段嶼闊回答在意料之內:“不想。”

林樂多随便他,笑起來:“那我餓了,先去吃了,你随便找個地方等我就行。”

段嶼闊隐忍地盯她一眼。

五分鐘後,林樂多坐在米線店裏,等服務員把兩份菜品送上桌的時候,笑嘻嘻地看着對面人:“你不是不想吃嗎。”

段嶼闊沒理她,把不同小碟子裏的蔬菜、火腿和酥肉等都下進乳白的雞湯裏,最後下米線。

這跟林樂多以前吃過的過橋米線都不一樣。她以前吃的都是一鍋燙好直接端上來,而且粉條很粗,但這個比較細。

她學着段嶼闊的,先把蔬菜倒進碗裏,但碗面上沒有一絲熱氣,有些疑惑:“這個能燙熟嗎?”

段嶼闊說:“你可以試試。”

林樂多拿起圓木勺,舀一勺湯,勺上面浮着片淡黃色雞油,她象征性地吹兩口,喝下,随即痛呼:“嘶,好燙!”

從嘴裏燙到腸子裏,舌尖當時就燙起了片泡。林樂多趕緊放下勺子找水喝,還一邊不停地吸涼氣。

段嶼闊嘴角略扯。只不過那點弧度比蒲公英的白絨更稀松,不用風吹就散盡了。

林樂多餘光捉到,頓時有種被段嶼闊擺一道的感覺。

段嶼闊把米線夾到小碗裏放涼,言簡意赅:“湯上雞油起到保溫作用,熱氣揮發少,但湯是滾的,能把菜燙熟。”

林樂多挑出重點:“所以你知道,還要我試試?”

段嶼闊輕描淡寫:“所以我不吃,你不是也要進來?”

她氣笑:“你可以不進來呀!”

他淡淡:“你可以不試。”

半晌,林樂多冷笑了聲,撇開眼,心中默念:生氣生上一分鐘,六十秒鐘沒福氣,不氣不氣真不氣,作踐自己太可惜!

-

吃完過橋米線,兩人到旁邊的自行車店看車。

兩人穿着一中校服,運動鞋是牌子貨,舉止也落落大方,想來應該是家裏條件還不錯的小孩。

營業員捧着笑臉上前介紹:“請問需要什麽車呢?”

林樂多下意識看一眼段嶼闊,他沒說話,她心裏也還記仇,不說就不說。

她跟營業員道:“我想買一輛自行車,用來上下學。”

說着,眼睛掃視,定在一輛黑白配色的自行車上,款型很大方。

營業員上前笑着介紹:“這款是山地和公路兼容的自行車,很适合你們學生平時上學。放假騎出去跑跑山路也很不錯。看小美女你的身高,這個就剛剛好,M號,喜歡的話可以上去試一下。”

林樂多上去試了試,不僅外觀滿意,騎感也很滿意。從車上下來,她問營業員:“這輛多少錢?”

說話時不由想,老太太對她也太不放心,買輛自行車而已,看,她自己一個人就能行,還要他陪。

往旁邊一掃。

這就是個陪襯。

爽快。營業員笑容更加真摯,報了個數字,七千多,說還是入門款,旁邊的更貴,一通花言巧語、天花亂墜。

林樂多聽完,被灌一腦子迷魂湯,幾乎已經被說服,想了想,還是用走個過場的語氣問段嶼闊:“你覺得呢?”

價錢是有些超預算,但也還能接受,梁敏文一件冬天大衣的錢都不到。而且她媽雖然在時間上吝啬,但在錢上,一向大方。

段嶼闊一臉想買就買的事不關己,淡淡道:“偷車賊和小區其他自行車車主都會感謝你。”

三月不開張,開張吃三月。

偷了你一輛,放過其他人。

“……”

二十分鐘後,林樂多在隔壁店花七百塊買了輛入門款捷安特。使用感稍差一些,但外觀更好看,她非常滿意。

省下的錢買了兩份雞蛋仔冰淇淋,一份遞給段嶼闊說:“謝謝你啊。”

好吧,她承認,老太太沒白叫他來。

沒記錯,她中午才吃一個。

段嶼闊往旁一步,疏離:“不用。”

真是不給面子。不過法律也沒規定他一定要給她面子就是了,這是自由。林樂多哧笑了下,自己吃起來。

左手一支香草味,右手一支抹茶味,吃到就是賺到。

自行車已經加錢由老板找人配送回去,他們現在直接打車回家就行。

等車的幾分鐘,林樂多吭哧吭哧把抹茶味搞定。不一會兒,有輛出租車靠邊下。

林樂多走向後座,段嶼闊徑直打開副駕駛。

副駕駛上有個小女孩蜷縮着在睡覺。

司機賠笑,輕聲說:“實在不好意思,今天周末,家裏沒人帶孩子,只能帶着跟我來一起上班了。”

“沒事。”

段嶼闊改坐進後座。

他關車門的動作很輕,林樂多看他一眼,還挺貼心。

然後舌尖燙傷的餘痛随即提醒她,此男絕非善類。

林樂多繼續吃掉一個香草味冰淇淋球,冰鎮下舌頭。還剩兩球和一個雞蛋仔,實在吃不下了,午飯都還沒消化完。

回程漫長,四十分鐘打底。

陽光照進車窗,冰淇淋在雞蛋仔裏一點點融化,變成了濃稠流體,林樂多虛虛握着,錐形紙杯一點點、一點點歪斜。

她毫無察覺,頭抵着車窗,眼皮早在漫長的車途中不知不覺合上。

半路,段嶼闊被手機的消息震動擾醒,是趙峥問他明天有沒有空一起去打網球。

回複完,摁息屏幕,餘光瞥到旁邊。冰淇淋液快要從雞蛋仔邊緣流出來了,馬上流到車座上。

再一看人,呼吸均勻,已經睡着。

段嶼闊用指背把雞蛋仔推正:“拿好。”

沒反應,陽光很好,睡得很熟。

回正的雞蛋仔又一點點歪倒,這次換了個方向,眼看快要流到林樂多校服上。段嶼闊皺了下眉,再次把雞蛋仔扶正,聲音略擡:“林樂多。”

有反應了,林樂多“唔”一聲,迷迷糊糊皺了下眉,卻沒醒,像是處于睡眠中的身體對外界刺激做出的機械反應。

第三次,雞蛋仔又倒下去。

段嶼闊這回眼撇向車窗外,不打算再管它死活,看林樂多要到什麽程度才能醒。

——“我希望你跟多多好好相處。”

——“你要把她當成自己妹妹一樣,知不知道。”

……

半分鐘後,段嶼闊無聲嘆口氣,直接把雞蛋仔從林樂多手裏抽了出來,自己拿着,省心。

手持了會兒,又把雞蛋仔塞回林樂多拳眼裏,怕她半路醒過來發現東西在他手上,懶得解釋。

段嶼闊伸過手,架着胳膊,用指背抵着錐形杯,讓雞蛋仔保持直立,眉間夾着川字,撐了半路。

快開到小區,林樂多有所感似的,終于有轉醒的跡象。她眼睛還沒睜開,身體先有意識——握着雞蛋仔的手下意識緊了緊。

好像抓到個什麽東西,林樂多半夢半醒地蹙了下眉。

抓到的是段嶼闊的手指。

段嶼闊閉目養神,倏然睜開眼,迅速抽回了手。

若是程想容看到,必定要笑。上次看到孫子眼裏露出這般蛛絲馬跡的緊張,還是幼兒園時,中午吃了四碗飯,被老師當衆表揚他是全幼兒園最能吃飯的寶寶。

-

下車後,林樂多第一件事就是把沒吃完的雞蛋仔丢進垃圾桶裏。冰淇淋全都化了,幸好剛剛在車上沒流出來,不然肯定很黏。

她讨厭那種黏黏糊糊的感覺。

“對了,”林樂多摸出張便攜濕巾擦手,跟段嶼闊說,“剛剛謝謝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還沒睡清醒,林樂多感覺她說完後,段嶼闊在一瞬間像根弦似的緊了下,幻覺嗎?

“什麽?”

果然是幻覺,他一開口,依舊是一貫的性冷淡口吻。

“你忘了?”林樂多看着他。

段嶼闊無波無瀾地盯着她:“你記得?”

她當然記得,林樂多說:“我剛剛下車忘拿書包,你幫我拿出來的啊。”

“……”

面無表情之下,喉結滑動,段嶼闊胸膛裏的東西無聲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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