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知故人

第七章:知故人

趙瑾瑜眼皮漸漸重了,手中的話本蓋在臉上,遮住了蠟燭的光線。

嗅着淡淡的墨香,她的思緒越飄越遠,恍惚聽到了另一段悠揚的樂章。

會是誰在彈琴呢?

清竹聽不見榻上女子翻頁的輕響,心中的好奇更加按捺不住。

躲在屏風後,小聲呼喊:“客官?”

沒人回應。

他才大着膽子,小心地提着衣袍走了出來。

女子的面龐被書本蓋住,他不免有些失望。

移開屏風,他才發現女子身量很高,平日能容下他的卧榻此刻顯得有些狹小,錦繡衣袍,華美的狐裘,撐着一側額頭的手骨節分明,素白如玉。

他好似被蠱惑了般,紅着臉上前,雙臂趴伏在卧榻上,仰着頭仔細打量女子露出的半截無暇的面容。

漸漸地,他便覺得不夠了,女子面上的書成了極礙眼的東西。

他輕咬紅唇,有些苦惱,可抵不過心中的好奇,伸出了手。

還未碰到書,就被一雙修長,掌心帶有薄繭的手鉗住了,他重心不穩,跌坐在榻上。

“怎麽停下了?”

随着女子坐起,面上的話本滑落在榻,露出那張谪仙面容,黑色的錦袍松散開來,一側滑落至腰間,比妖精更魅惑,更易勾動男子的心。

清竹癡癡地望着。

直到趙瑾瑜不悅地蹙緊眉頭,他才回過神來。

手骨的刺痛清晰地傳入大腦,“痛”,他倒吸一口冷氣,抽噎了幾下。

“哼。”趙瑾瑜甩開他的手。

清竹因着慣性摔在了地上,疼得抽泣。

趙瑾瑜沒憐香惜玉的工夫。

“閣下在窗口偷窺了許久,還不現身,需要我請嗎?”

女子銳利的目光像是一把劍直直地刺向鳳翊星。

他踉跄着後退半步,心裏湧上一股委屈和淡淡的無措。

趙瑾瑜見對方不應話,又死守在窗口不願走,疑窦頓生。

她緩緩走向窗子,腰間用來附庸風雅的扇子急射而出,推開了半扇窗,也露出了偷窺之人的面貌。

是個男子,還是個容貌極盛的男子,豔如海棠,目色幽幽,好似一汪深潭,緊緊地凝視着她,帶着極大的占有欲。

同過去一般,偏執成狂。

竟然是他!

他怎會淪落到這小小的畫舫?

趙瑾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走近一步,男人就後退半步,身後就是深不見底的漆黑湖水。

她不敢耽擱,箭步上前,伸長手臂揪住了他的衣領,用力往回一拉,二人的距離無限貼近。

太近了,鳳翊星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二人的動作親密無間,令他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她應當是厭惡自己的,不然當初就不會狠心丢棄他。

這是在做夢?鳳翊星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對方飽滿的紅唇上,帶着淡淡的迷離和欲望。

他輕輕閉上眼睛,等着甜蜜的毒藥落下,頸邊一痛,陷入了黑甜的夢鄉。

“客官,他不是船上的小倌,應是哪家兒郎錯上了船。”清竹小聲說道。

趙瑾瑜正愁着拿眼前人怎辦,聯想起醉酒的公子闖上畫舫的事情,面前的男人渾身酒氣,臉上帶着不正常的紅暈,顯然是喝大了。

當初她留下那麽多錢財,他又聰慧,應當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

趙瑾瑜摸了把對方身上單薄的衣物,滑溜溜的布料價值不菲,不是畫舫小倌能穿的起的。

她低低嘆了口氣,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太過偏執,對她如同蛇蟒口中的獵物,偏要緊緊地卷住她,不給半點喘息的機會。

她是過不來那樣的日子的。

趙瑾瑜躍出窗子,将男人打橫抱入懷中。

這麽瘦?趙瑾瑜颠了颠男人的重量,男人像貓兒似的,往她懷裏最溫暖處躲,毛茸茸的腦袋蹭過她的下巴,癢癢的。

“安分些。”趙瑾瑜輕拍男人的胳膊,沒用一點力氣,他倒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躲在她的胸口抽泣起來,斷斷續續的,比家中那只白色貍奴還要嬌氣。

趙瑾瑜面帶嫌棄地避開巡邏的侍衛,翻過大開的窗戶,将人放置在榻上,掩上被子,重新點燃了被寒風吹滅的炭火,窗戶只留下一點縫隙,便悄然無聲地離去了。

清竹正趴在地上懊惱,耳邊傳來女子輕柔的嗓音:“你可想離開這座船舫?”

他不可置信地擡起頭,怔怔地說:“您,您是想帶走奴?”

“奴,奴還是幹淨的清倌。”清竹受夠了畫舫搖搖欲墜的生活,就像是走在繩索上,稍有不慎,就會失去一切。

他急不可耐拉下左側的衣領,露出大臂上那顆鮮豔如血的朱砂痣。

趙瑾瑜避開眼去,冷淡地說道:“你誤會了,我只不過是替你贖身,接下來的路你得自己走。”

明早,那人醒來或許找不到她,更拿她不得,但船舫上的小倌走不了,賤籍之人卑賤如蟻,定沒有好下場。

“他見着你的臉了,你還想活嗎?”趙瑾瑜問。

清竹想起那位逼人的氣勢,瞧他的眼神宛若瘋魔,他毫不懷疑,對方手裏若有刀,定會當場結果了他。

瘦削的身子重重打了個擺子,他連忙端正地跪好,不再歪歪扭扭地斜着身子,行那勾引之事。

“求女娘救救奴。”

**

次日,天已經大亮,陽光穿透了窗戶,落在宿醉男人的臉上,纖長的睫毛像是撲朔的蝴蝶,微微顫抖蝶翼,露出一雙霧蒙蒙的眼睛。

頭疼得厲害,鳳翊星忍不住低吟了一聲,被子順着他的動作滑下半截。

腦海裏斷斷續續閃過女人半褪衣衫,懷裏卧着豔俗小倌的畫面,他不禁扶住額頭,努力回想對方的長相。

半晌,頭疼得更厲害,卻沒有半點思緒。

“來人。”他跌跌撞撞地沖出門去。

船已經靠岸了,昨夜的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隔壁房的客人應當也走了。

“主上。”侍衛見他臉色不好,忐忑上前。

“去将船上管事的叫來。”

侍衛輕呼一口氣,應下。

沒多時,笑得合不攏嘴的船舫主在一群莺莺燕燕的簇擁下出現了。

見是昨天硬要上船的公子,船舫主收了聲,難不成這公子後悔昨夜跑上花船,要找他問責?

誰成想這位公子不同常人,沒問起自己怎麽上了船,反倒問起了隔壁的房客。

“昨夜宿在這間房的是何人?”

“這……”出賣了客人的消息,他生意以後還做不做了?船舫主滿臉堆笑,挪着小步子靠近。

侍衛上前一步,亮出鐵劍。

吓得船舫主花容失色,舉着帕子亂顫。

“客官,奴真不認識那人啊,只記得是個極漂亮的娘子。”

為了确認心中的答案,鳳翊星急切逼問:“可會畫人像?”

侍衛的鐵劍逼近,船舫主只恨自己年輕時不是個十八般精通的才子,他就會彈些豔曲,沒甚作畫的天賦。

“不,不會。”

鳳翊星雙眼微微眯起。

“可還有其他人見過?”

船舫主哆哆嗦嗦地回複:“還有帶路的小青,他也不會作畫,那位娘子臨開船才上了甲板,大約與公子就是前後腳,那時畫舫裏正表演着每日的歌舞節目,大部分的客人都在大廳看演出,應當沒幾人見過她。”

“那位娘子喜靜,只點了個清倌,直接去了包房,沒在外面逗留。”

“等等,你說點了個清倌?”鳳翊星打斷了對方的喋喋不休。

“将那人喊來。”

船舫主原以為今個是黃道吉日,一早就靠着清竹大賺一筆,可現在遇上那麽個煞神,要奔着他的命去啊。

還以為清竹找了個好人家,為他慶幸,現在想來對方的幸福分明是要建立在他的小命上。

“那人,那人……”船舫主趴伏在甲板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痛哭起來。

“我花了大價錢培養的清竹啊,她非要将人帶走,我原是不肯的,她就要動手,公子,我也是無奈啊,真不知道那是你的什麽人,我要是知道,我昨晚都不會讓她上船。”

船舫主誤會了二人的關系,假惺惺地推卸責任,全然忘了早上收到那麽大一錠金子時谄媚的醜态。

“呵……”鳳翊星冷笑出聲,口中呵出一口熱氣,很快随着風消散。

他不想再給醜惡的船舫主一個眼神,侍衛還算聰明,明白了他的意思,幾人合力,将船舫主拖到船只的另一頭,顯然是要他以後再用不上那張巧言令色的嘴。

船舫主驚得激烈掙紮起來,像是牲畜待宰殺前的錘死掙紮。

他不停的用眼神向路過的小倌們求救,正當他絕望之際,一個嬌小的身影一下子沖了出來。

“公子,奴會畫畫,放過爹親吧,他不是故意騙你的,他真的不會畫畫。”

來人正是昨晚那群深夜穿着輕紗羅衣男子中的一員。

“昨夜奴有幸見過那位娘子,她容貌極甚,奴記得可清楚了,絕不會畫錯的。”

鳳翊星擡了擡下巴,侍衛從房中拿出些許筆墨。

羅衣男子沒求着有個座位,利落地爬在地上作畫。

随着時間一點點的流逝,畫卷上的女子愈發的清楚,冷淡的眉眼,精致的下巴,一一顯現。

鳳翊星像是挨了一記重拳,是她,真是她,他忍不住放聲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果真是她,真真是好,煙花遇故人,真是別樣的諷刺他的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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