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鳳帝
第八章:鳳帝
昨夜的記憶像是打開了閥門,一下子湧進腦中,鳳翊星恍惚間記起了一切。
搖晃的船甲上,衣着單薄的男人軟着身子,半伏在窗檐,被探出窗子的女人拎住了衣領,堪堪提溜住。
二人的臉靠的很近。
女人的神情淡然,如同悲憫天人的神邸,偶爾才會将視線分給卑微的凡人。
是她,他這輩子死也不會忘記這張臉。
鳳翊星自嘲般發出低低的笑聲。
她居高臨下的俯視自己,他還恬不知恥地索取懷抱,像是紮根的藤蔓無法離開寄生的大樹。
鳳翊星三年來被鳳帝以權勢灌溉,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委曲求全的可憐人,自尊心的膨脹令他無法接受自己像條狗一樣對着憎恨的人搖尾乞憐。
即便有恨,有不恥,可最令他耿耿在懷的是,他最在意的都不是這些,而是深夜她與小倌的調笑聲。
令他嫉妒,令他發狂,令他忘了帝卿的尊嚴。
“人走了多久了?”鳳翊星再次發問。
侍衛松開了船舫主,他連滾帶爬地在鳳翊星面前跪好,不斷磕頭。
“真的一早就走了,我若是騙人,下輩子,下輩子還讓我當個低賤的小倌。”船舫主發此毒誓,卻足以引起在場所有小倌的共鳴。
對這些可憐人來說,這是最大的毒誓,所有人都希望有朝一日會有人為自己贖身,就算對方只是迷戀一時的皮囊,沒多久就會被束之高閣,成了深宅大院的可憐人。
總比這一眼望不到未來的日子好,保不準哪天就一席草席卷了丢在了亂葬崗。
“呵呵,低賤的小倌。”鳳翊星擡眼瞧着岸邊來往的人群,企圖找出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
可惜只能是徒勞。
是啊,他總是不争氣的,只能眼睜睜看着她離開。
他又轉向船舫主:“念還有人願意為你求情,看來你這船主還算當人,我就不同你計較了,滾吧。”
船舫主抱着那舍命相救的小倌,二人相挾畏畏縮縮退下,身後一群羅衣輕衫的男子湧上圍住二人。
鳳翊星眸色漸冷,當他站高了見過世間百态,便對自己的過去更加不平,他的過去為何遇不上一個好人?
轉過念頭,他瞥向侍衛,下令道。
“找,拿着這畫像,就算是将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
随即他又改口,冷冷吐出幾個字:“交給朱雀衛去辦!”
全城秘密下達搜查令,鳳翊星漲了之前的教訓,交給那些不中用的屬下可能會将事情鬧大,倒不是怕那些鼠輩再做文章,而是怕趙瑾瑜得知消息逃跑。
趙瑾瑜那邊則以最快的速度将清竹送出京城,解決了麻煩,便悠哉悠哉地回了王府。
一只腳剛踏進大堂。
大堂首位上大刀闊斧坐着個人,定睛看去,正是她的親娘寧王。
“娘,一大早怎麽沒有在演武場刷槍弄棒,大堂太過清冷,您坐在這裏做什麽?”
趙瑾瑜暗道不好,嬉皮笑臉地湊近,捏肩捶背。
“哼,你還知道家裏冷清,我讓你娶個男人回來多生幾個孩子,你怎麽不聽?”寧王鼻孔出氣,撇肩避開女兒的殷勤效勞。
趙瑾瑜額上差點滴下冷汗,她這個破嘴,竟提這事。
她所幸繞過這個話題,撲通一聲跪在寧王面前,蹭着親娘的衣袖哭嚎。
“娘,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讓十一頂替我在書房休息的,什麽事情都沖着我來,我願意禁足書房十天。”
主動認錯,乖乖受罰,只求親娘放過她一回。
趙瑾瑜說的誠懇,每當這時,寧王被她纏着也就讓事情過去了。
誰知道今天,她嚎了半天,都沒有聽到聲響。
不禁擡頭看老母親。
寧王面上似笑非笑,帶着點看人演戲的胸有成竹。
“不嚎了?這幾天好好整理一下,過些日子,我帶你走動些人家,你也好定親安穩下來了。”
趙瑾瑜跪累了,幹脆坐在地上,一手抱着寧王的腿耍賴。
“娘,我不想定親,萬一你給我娶了個公老虎,我以後還怎麽活啊,這府宅裏天天雞飛狗跳的,還有什麽安穩日子過?”
寧王假笑道:“是嗎?”
“可要是你不定親,帝卿看上了你,偏要找鳳帝下旨,你這煙花巷柳之地別想再去了。”
趙瑾瑜大驚。
“十一都已經告訴我了,前些日子抓她的人正是帝卿,我聽說他藏在後院的面首都是和你相像之人。”
“诶,若實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選,我便舍下這張老臉,去求陛下賜婚,全了帝卿的愛慕之心。”
這不是坑親女兒嗎?
趙瑾瑜連忙反駁:“鳳帝定然不會願意将親子嫁到王府,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拿我們開刀了,娘,這麽緊要的關頭,你不想着怎麽保命,還張羅着給我娶親,定親的人家也會卷入風波中。”
寧王別有深意地笑道:“你不懂,在某些情況下,鳳帝未必不同意。”
“至于後面那件事,你就不用苦惱了。”寧王極自信地昂頭,“我活着一天,鳳帝就不會對王府下手。”
寧王年輕時跟着鳳帝南征北戰,二人更是知心好友,可以說對鳳帝的了解遠遠超過朝廷上的任何一個人。
趙瑾瑜聽她這樣說了,再沒了拖延的借口。
只得哎哎嘆氣,認命地接受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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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像給到朱雀衛。
“秘密找到畫像上的人,絕不能打草驚蛇,将她帶到帝卿面前。”侍衛将帝卿的話帶到。
嚴首領接過,抖開畫像。
所有人都驚了,畫像上的人正是名動京城的寧王女。
朱雀衛從不踏足帝卿的後院,更不恥與那些人為伍,從沒用正眼瞧過那些靠臉吃飯的面首。
況且那些女人只與王女有些許的相像,這裏像一分,那裏像一分,若不是極其熟悉王女的人可能都捕捉不到那一分的相似。
帝卿竟然如此熟悉王女。
“不用找了。”嚴首領神色複雜。
“你去回禀殿下,此人正是寧王府的王女趙瑾瑜,朱雀衛沒有能耐将王女帶來,還得帝卿親自下帖子請王女過府一敘。”
書房。
侍衛如實告知。
鳳翊星怒極反笑:“身份來歷,名字都是假的,鄭玉,好個鄭玉。”
新擺上桌的硯臺被無情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烏黑墨汁暈染了昂貴的羊毛地毯,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
近衛也是第一次聽說“鄭玉”這個名字,躊躇說道:“前些日子來拜訪的相府小姐,正是王女的好友,名字裏就有鄭玉二字。”
這句話如同火上澆了油,鳳翊星更是大怒。
“偏你長了嘴。”
他早該想到的,鄭玉澄的名聲早有耳聞,寧王女面若谪仙的美名更是傳四方,二人知己好友之事天下皆知。
他竟從來沒有将二者聯想在一起,白白蹉跎了數年。
“朱雀衛淨是些廢物,做些事情都要推三阻四,區區臣子之女都無法帶來,我要親自入宮觐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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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着帝卿牌匾的馬車駛入皇城。
鳳帝早年征戰,傷了身子骨,到了四十多歲的年紀,日益沉迷煉丹術。
鳳翊星入了皇城,便有侍從将他引去煉丹閣。
閣內滿目金色,金頂紅臺,繪制了極古老的神話傳說,鸾鳥金鳳翩翩起舞,中央立着個刻滿符文的丹爐,爐下閃過幾縷火光,幾縷青煙袅袅而上,地上更是奢侈地将那绫羅繡鍛鋪作地毯。
這丹閣是鳳帝頂着朝臣的反對,一意孤行建立起來的,花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
入內,鳳帝赤紅着臉,衣衫解開些許,敞着胸口,顯然剛服下丹藥。
“陳仙師,這新改的藥方當真管用,我每每吃了,都覺得通體舒暢,就像是泡在溫泉裏,肩胛骨每逢下雨天都酸痛難當,如今也好了不少。”
站在下手的是個古道仙風的道姑,白發童顏,一派得道高人的作态。
她垂首靜立,沒有因為至高權力者的幾句誇贊就喜形于色,只輕輕躬了下身子:“陛下謬贊了。”
“帝卿既然已經到了,本道也不便多留,先行退下了。”
鳳帝無力揮手,仰卧在小小的一方桃木椅上,享受着祛除疼痛帶來的片刻安寧。
半晌,殿裏靜的只剩下鳳帝的喘氣聲。
鳳翊星看着這一切,忍不住嘲諷:“不是說吃丹藥有用嗎,你怎麽還是半死不活的樣子?”
鳳帝沒生氣,反倒招手讓他上前。
“怎麽?又是誰給你氣受了啊?”
“沒誰。”鳳翊星冷笑,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
然而鳳帝沉迷丹藥,可對前朝的把控更甚從前,早就收到了嚴首領的請罪,得知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是我讓嚴首領不要事事順着你的,你做事沒個輕重,那些朝中重臣不是你能随便得罪的,就是我,面對那些人也要禮讓三分。”
鳳帝在親子面前并不嚴肅,甚至可以說是縱容,不管鳳翊星身上長了多少的刺,她也全然不覺得生氣。
鳳翊星咬住嘴唇,不甘心地問:“難道就沒有辦法對付這些世家大族嗎?眼睜睜看着他們踩在皇族的頭上?”
“有。”鳳帝肯定道,随即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翻身坐起。
深凹的眼窩裏那對渾濁的眼球有了片刻的清明,她深深地看向鳳翊星:“不過那對你一個男子來說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