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沿路走回時,人少了很多,沒多久,再次路過今早的園子。

泥地上堆砌起的石榴花和枝葉都被人收拾好,幹淨之間,毫無被人糟蹋過的痕跡。

在擡眼看一花一木,是極其對稱的樣子,任何一絲多餘都被掐斷,像最簡單的剪紙,疊起來剪掉多餘的部分便可。

留下的花木便和這剪紙一樣,不在是生機盎然,而是規矩對稱,完全對稱。可是這是花,不是剪紙……

死掉了。

這些花木算是死掉了。

陳在溪止步看着,一張臉是沒什麽血色的蒼白。

綠羅瞧見,有心多說話安慰:“小姐是賞花?小姐你看,這些花木被修剪以後,看着好生對稱啊,是綠羅眼花了嗎,怎麽覺着這些花木還t相似起來了,都分不清了,宋家可真是講究……”

耳邊是熟悉的人在絮叨,陳在溪聽着,又看着這些被剝奪掉生命力的花木,極輕地扯了下嘴角。

她又和這些花有什麽區別呢,都不過是。

任人宰割。

不在多看,陳在溪回過頭,柔聲說:“好啦綠羅,那我們下再來賞花。”

一路不在停留地回到梧桐院,拉開沉重的木門,院內空蕩,只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屹立在此。

守着院子的兩個丫頭又不知跑哪裏玩樂去了,陳在溪收了目光,也并不在意,和綠羅徑直走進裏屋。

角落裏立着的木櫃是紅木,紅木被打磨的光滑透亮,綠羅走過去拉開櫃門,擡手翻動,似是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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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羅,我來挑吧。”

陳在溪靠過去,看清櫃裏的各色衣裳後,她指尖一頓,沒什麽猶豫地挑出一件水藍色長衫。是前年的舊衣了,料子沒什麽光澤,雖是水藍色,但泛着十足的灰意。

這是家裏那位新夫人幫她做的,陳在溪抖開這衣服,料子有些刺手,長衫的款式繁複,裏三層外三層。

“就這件吧。”陳在溪看着這件形制古板的長衫,喃喃自語:“這樣應該行了吧,總不會再被說……”

不過一柱香的時間,那件今早才拿出來的香紗襦裙便被人換下,綠羅上前,極其小心地收起這輕薄長裙。

手指卻在發抖。

陳在溪換好新衣,站在門邊發呆,日光落在女人的薄背上,厚重的布料壓下來,藏在鍛布下的身姿仍是姣好,一部分發絲落在她肩上,柔順黑亮。

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地将自己裹起來,陳在溪卻覺得有幾分寒,無措地摩挲了下手指。

這一刻,屋內只有她和綠羅,她終于不用再一直低頭,終于不用再強忍淚水,緊繃着心髒裝成一個大姑娘般冷靜。

綠羅收好衣服回頭,就見着這副畫面,那門邊的女人還在發顫,臉上是帶着迷茫地委屈。

下一瞬,陳在溪張開了手,眼巴巴瞧着綠羅: “想要綠羅抱抱我——”

女聲嬌俏,水藍色衣裳包裹住她全身,是圓領的領口,嚴嚴實實蓋住頸邊肌膚,但衣衫有些大,腰肢那一塊空落落的,到是稱得她越發惹眼。

陳在溪吸吸鼻子,頗有些可憐巴巴,又說:“綠羅,我好想媽媽啊。”

聽見這句,綠羅擡步上前,雙手擡起,将面前這個如今很少脆弱,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小姐攬進懷中。

夫人也離開好些年了。

沒等綠羅開口安慰,耳邊再次響起細軟女聲,陳在溪的聲音聽起來悶悶地:“雖然,她也不喜歡我的。”

但總歸是,是她的親人。

總歸是好過現在的。

說起夫人啊,綠羅嘆氣,夫人死後,小姐這些年的變化有多大,她是看在眼底,看得清清楚楚。

和她一同長大的小女孩已經出落成窈窕淑女,不再是那個拉着她玩泥巴,在府上奔跑跳動,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女孩了。

綠羅怎麽也想不到,那樣淘氣俏皮的小姐,幾年過去以後,會變得這樣穩重。

她也不懂什麽,幫不上小姐忙,只能輕聲安慰:“夫人沒有不喜歡你——”

還沒說完,話已經被陳在溪接了過去:“嗯,母親沒有不喜歡我,只是也沒有喜歡我。”

“……”綠羅嘆口氣,抱着陳在溪,輕撫着她背不在說話。

陳在溪感受着這溫柔的力道,忽而想到,她其實已經有很久沒這般委屈過了。這一刻,情緒籠罩住她,只要一靜下心。

便是宋晚雲的說話的樣子,表哥漠然的神色,以及那些鄙夷的目光,最後交織而成的一句是——

不堪入目。

委屈嗎?真的是委屈的。

明明都是這樣穿,自先皇逝世,到了本朝,漢文帝接政,廢了很多陳舊的禮數。現如今出府看看,天氣這般熱,街上人都是露手腕和脖子的。

那香紗做好的衣服就恰巧是這幾天被送過來,幾位表姐姐們又恰巧在今日齊齊換了衣裳,宋晚雲忽而這樣“好心”地替她介紹……這一刻,那些細枝末節全部串了起來。

真是又一個教訓。

想到這,方才那不經意一瞥的臉再次浮現而出,那人的眸子中沒什麽表情,眉眼是極其冷漠——

對表哥的好奇已幾乎消散,陳在溪嘆氣,“對了綠羅,表哥今年幾何?”

“不到而立之年?”綠羅有些不确定,沒什麽底氣地回:“之前像是聽小丫鬟說過一次,小姐你問這個幹什麽?”

陳在溪恍然大悟,感嘆:“看着挺年少,原來是個古板的老家夥啊,那就正常了。”

相比于陳在溪的直率,綠羅要委婉許多,附和句:“這位世子爺好像是有些老成。”

“綠羅,”陳在溪感嘆完,悶聲說:“回頭你還是拿銀子去打聽一下,把這個老…把表哥的習慣打聽好,還有府上的一些規矩啊,都去問問。”

頓了下,她又補充:“我們,我們總是要在他手底下讨要生活的,不能在觸黴頭。”

宋國公爺前些年因病去世,二老爺和三老爺只知玩樂不管事,只能由老夫人代管。宋知禮是國公爺唯一的兒子,國公府家大,遲早要交給他。

“小姐,我都明白。”綠羅算了算手上銀兩:“只是帶過來的銀子見底,夏日炎炎,用冰時總需要打點下人才有份……”

“沒事的,你都拿去,冰也可以不用。”陳在溪眨眨眼:“我明早就寫信給家裏,家裏都懼着國公府,現如今找新夫人要銀子,她不敢不給。”

商量完,陳在溪整理了一下衣服,和綠羅一起走出院子。

日麗風和,頭頂烈陽,來回兩趟後,熱意密不透風,陳在溪沒什麽精神地擦擦汗。本就正熱的日子,她又裹着裏三層外三層,這會兒悶到連頭都變昏沉。

終于又到正廳。

女人擡眼,瞧見熟悉的院子後,松口氣。

透過大開着的門,正廳裏,坐在主位的老夫人含笑,很是愉悅地說了句什麽。表哥……不知為何又想到他,男人側對着門,看不清神色。

屋內應是一派其樂的氛圍,因為他們都是一家人啊。

呼,陳在溪理了理思緒,擡腳欲打算進屋。

下一瞬,跟在老夫人身邊的李嬷嬷忽朝這邊走來,手裏還提着一個精致食盒。

看着朝自己走來的人,陳在溪忽而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來人已走到跟前。

李嬷嬷的聲音很客氣,客氣之間,夾雜幾絲不容置疑地強硬:“溪姑娘,老夫人說今日累到你了,提前給你盛出來了些菜,你且帶回院子慢慢用。”

“是嗎?”

陳在溪有些無力地回答,隔得近,她能聽見屋內一派和睦,不知是誰笑了聲,聽在耳邊,有些刺耳。

李嬷嬷語調誇張:“溪姑娘來得晚,現如今桌上都是些剩菜了,還是老夫人想得周到,特意讓小厮給你盛出來。”

好話都讓她說了,陳在溪只能笑,點點頭把食盒接過。

“老夫人真是一片苦心,那便請嬷嬷幫我謝過老夫人,也麻煩嬷嬷您了。”

“都是我應該的。”李嬷嬷看着如此知趣的陳在溪,終于滿意地笑了。

随後轉身,重新回到屋內。

于是才剛剛走到門前的陳在溪提着食盒微愣。

啊,只能又回去了。

轉身以前,目光不經意地落回屋內,方才側着身的男人不知為何動了下,陳在溪剛打算收回目光。

卻已經撞進男人眼眸。

屋內大明,光亮落在他臉上,表哥神情漠然,眼底沉郁,讓人看不真切。

陳在溪很少見氣勢這樣強盛的人,心一驚,連忙低下了頭避開,随即轉身,提着食盒只想走。

綠羅也連忙跟上:“小姐,怎得忽然這樣慌忙?”

慌忙嗎?陳在溪扯了扯嘴角。

她分明是被吓到了才對。

裏屋內确實是一片祥和。

耳邊是祖母溫和地叮囑,視線間,女人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宋知禮看着那抹水藍色裙角散開。

最終在半空中蕩漾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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