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裏屋內,圓桌擺在正中,氛圍尤其和諧。
老夫人手持玉筷,神色柔和地看向宋知禮:“知禮看看,今兒有沒有你喜歡得菜色?”
話落,在老夫人身旁的宋妙儀順勢擡眼,見大哥卻是一字未言。
沒有第一時間得到回應,老夫人并不急,只擡起手,親自給身旁人布菜:“今日的茭白不錯,祖母記着你去年多夾了一筷。”
“祖母。”男聲語調平靜,沒有波瀾地拒絕掉這份好意,“祖母好好用膳,我自己來便是。”
這樣冷淡的語氣。
那落在半空中的筷子因為這句話停了。
老夫人神情微怔,随即反應過來,跟着就收回了筷子,臉上卻未見一丁點不滿。
她笑着:“好好好,是祖母錯了,幾月不見,瞧祖母都給忘了。”
大哥從不讓別人布菜,宋妙儀也想起來,忍不住又擡眼看去。
正前方是一張紫檀木雕紋圓桌,時隔兩月,t大哥又回來了,正坐在主位的人旁邊。
男人背脊挺直,如青松般挺拔,黑衣稱得他越發肅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宋妙儀總覺得大哥這性子越來越冷淡了,前幾年她還敢同大哥搭話,現在到膽怯起來。
正出神,餘光裏的人影微動了下,似是注意到什麽。
宋妙儀心一驚,趕緊低下頭裝作無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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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正巧錯過了門口那抹水藍色倩影。
水藍色裙擺一蕩一蕩,偶爾露出來一截腳踝,太陽下,有一瞬那抹白發起光來。
綠羅追上自家小姐,還沒反應過來:“小姐,怎得忽然走這樣快?”
已行至水亭旁,陳在溪腳步終于慢下,微喘着回應:“早點回去,我想歇息了。”
這條路今日已反反複複走了幾趟,綠羅嘆氣,看着女人墜滿晶瑩汗珠的額頭,有些擔憂:“小姐,我等會兒去煎一副藥吧。”
她身子不好,冷不得熱不得累不得,需要用各種藥滋養着身子,這幾日小姐又開始心髒疼,綠羅瞧在眼底,越發着急起來。
說起藥,是該喝藥了,可藥太苦,陳在溪還想掙紮一下,問:“那綠羅給我買雲片糕嗎?藥喝起來好苦的。”
雲片糕是用糯米粉制成的糕點,陳在溪本不愛吃,但自來上京城以後,無意間買到了城南一家糕點鋪的蜜餞,許是買了太多,掌櫃的就送了一包自家店裏的雲片糕。
入口細軟,甜滋滋,從此她便常找綠羅讨糕點。
“小姐你呀——”綠羅嘆氣,似是想拒絕,擡眼,見水亭下的藍裙女人閃着眸子期待,女人身姿輕薄,是尤其纖弱的樣子。
小姐又瘦了。
嗜甜對身體不好,但偶爾一次尚能接受,綠羅妥協地點頭,不忘叮囑:“還是要少用些甜食,當心牙疼。”
“沒事的綠羅,我每次只吃一點的。”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走,等穿過了水亭,沒走幾步到梧桐院。
院裏的兩個小丫鬟還未回來,綠羅收拾了下桌子,又去泡了一壺茶過來。等一切妥當,她伸手将食盒打開,尤其精致的紅木描金三層提盒裏,卻頗有些空蕩。
第一層只擺了一道素三錦。
第二層是一小碗白粥。
第三層什麽也沒有。
“……”
陳在溪和綠羅互相對視,便默契地一起搖頭。
“唉。”水藍色衣裳的女人直嘆氣,沒什麽精神地将食盒蓋起來,“綠羅,盒子裏還剩多少銀兩?”
盒裏的銀兩每天晚上都要清算,綠羅答得很快:“小姐,就只剩下二兩了。”
“這一月可是給丫頭們打點了不少,時常托靜月帶些吃食回來,免不得給人家路費,府上每月定額的冰總是被小厮們克扣了去,不打點打點根本沒得用。上回小姐讓我去打探張家那位公子,我足足給守門的李生給了一兩銀子封口,要是突發了今天這樣的情況,又只得托人悄悄送些吃食來……”
耳邊是輕柔的絮叨聲,一句一句語調柔和,聽着确是字字誅心吶。
陳在溪便又開始嘆口氣。
她想,她可真真是來受罪的,不過只借住了短短一月,便已經是寸步難行了。
到底是宋府家大,丫頭小厮們慣是看人下菜的。平日裏只能多打點下人們,不然日子根本沒發過。
銀兩見底,她明早該寄信回景江要了,趙柔忌諱國公府,會送銀子來,只是需要等些時日。
可等待的這些時日,該如何熬下去?
陳在溪一邊想一邊拿起筷子,思緒到這,只得搖頭:“罷了,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筷子觸碰到瓷盤,她似乎是下了什麽決定一樣,艱難開口:“綠羅,該花還是要花,我先前說得表哥之事你要放在心上,還是要好好探探。”
她和綠羅還要在國公府讨上幾月生活,世子爺是什麽脾性,喜歡什麽讨厭什麽,最好都要知根知底地摸清楚。
總歸是要小心避開的。
綠羅當然明白,鄭重點頭:“小姐,我都知道。”
院內的梧桐出落的高大,為盛夏蓋下了一片遮陽陰影,綠葉随風婆娑,樹的影子也晃動起來。
晃動間,一日就快要過去。
轉眼間又到徬晚,月光落在梧桐樹上,給樹鍍上一層薄紗。
陳在溪用完粥便回屋躺下,她一貫嗜睡,自來國公府後,睡覺又成了她打發時間的消遣。
她睡得安分,小臉雖蒼白,但呼吸平穩,綠羅看過後便小心地回到院子,蹲在角落繼續煎藥。
火星子撲騰,綠羅看着火,等藥好了便盛出來,擡着碗去叫陳在溪。
她已經睡了一個下午,正直盛夏,屋內很悶,那些個小厮看人下菜,不給打點便不送冰,只能熱着。
陳子溪悶在被子裏,臉頰邊幾根發絲已被汗浸濕,綠羅将這些發絲一一挽起,才擡手推她:“小姐,起來喝藥了在睡。”
陳在溪睜開眼,覺得綠羅這藥送得真是剛剛好。許是屋子裏太悶,醒來後只覺喘不過氣,頭也昏沉沉,是該喝藥了。
綠羅:“藥已經晾涼,快喝吧小姐。”
喝藥是為了身體好,陳在溪讨厭這個味道,但這是別無辦法的事情,她只能擡手接過。
一張臉才剛聞到藥味便皺起來,表情也立刻變得嫌棄,陳在溪深吸一口氣,默默抓着碗埋頭悶。
喝完也不說話,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綠羅看她這副焉焉的樣子,拿出事先備好的雲片糕來哄着。
那皺起一張小臉的人忽而笑了,笑顏如花。
每當這個時候,綠羅總會不自然勾起嘴角。
小姐這個樣子,到讓她有了幾分以前的感覺。
喝過藥,綠羅擡手,将榻上地團扇拾起,一邊輕晃,一邊開口:“小姐,方才那李生來找了我一趟。”
李生是國公府家仆的親戚,領了個看門的差事在做。綠羅偶爾會打點錢讓他帶東西,接觸以後,發現他還挺靠譜,一來二去的,也就混熟。
陳在溪還記得這李生,看門的小厮能經常溜出去,在那個怪夢出現以後,她曾讓綠羅拿着銀子去找小厮打聽。
“李生不是說找不到時間出門?”
“他可是收了我的銀子,找不到也得去找,”綠羅後知後覺的心疼起銀子來,道:“午時趁着一家子都在用飯,李生說他出門去打酒,順口就問了問,沒成想這張生還挺出門,一問便都問了出來。”
綠羅一邊扇風,眉頭擰起,表情嫌棄。
話說到這,陳在溪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見綠羅難言的樣子,她擡手,将團扇接過:“來,我自己扇,綠羅不急,慢慢說。”
綠羅只是嘆氣,李生帶過來的這幾句話,算是盆冷水,将她心裏那為數不多的希望都熄滅掉。
“小姐……”
陳在溪将手搭在綠羅手上,不輕不重地捏捏,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目光。
“小姐,不要傷心。”綠羅呼出口氣,才道:“原那門親事根本不像老夫人和李嬷嬷說得那般好,那張家早就落魄了。”
“張老爺膝下只有一個兒子,就是那張公子,平日裏張家都是依着他一人來,這樣放縱下,是把張公子養得愈發纨绔……這幾年又迷上博戲,祖上為數不多的家産都變賣,李生說他在上京還挺有名,因為他總找人借錢。”
“就這些嗎?”陳在溪還算冷靜,總覺得綠羅還沒說完。
“這些都很好打聽,”綠羅頓了下才說:“最重要的是,李生說張公子在外有三房外室。”
還未娶妻就在外有三房外室,綠羅簡直不敢想。她家小姐嫁過去以後哪裏是解脫,分明是又到一個牢籠。
話說完,綠羅忐忑地看着自家小姐,卻見陳在溪神色未變,并無沮喪之意。
陳在溪并無失望,相反,她還覺得解脫。
直到今天,她終于知道定親那晚,老夫人為何那樣看她。
因為覺得她很可笑。
對于婚姻,陳在溪不求對方家世顯赫,不求富貴,只希望未婚夫脾性好些,好相處就行。
在李嬷嬷介紹這位張家公子時,她也曾短暫地期待過一瞬。
現在想來,多麽可笑。
老夫人讨厭她,又怎會替她找個好夫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