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清晨霧氣重,空氣濕潤間,枝桠上凝聚起的露珠晶瑩剔透。
樹下陳在溪一鼓作氣,終于道出一句話。她說完,仍舊不敢擡眼,只埋頭盯着繡花鞋上的金線。
一秒,兩秒,卻無人回答她。
其實她不是膽很小的姑娘,但面對這位表哥時不一樣,表哥身上,久居高位的氣勢淩人,她能道出這一句話,就已經費盡所有勇氣。
“……”
沉默間,她眼底又氤氲出水氣來,但她低着頭,自以為無人發現。
她長發似上好綢緞,光澤柔亮,因為低下頭的動作,柔順的發絲也跟着滑落,擋住那纖細脆弱的脖頸。
只是偶爾有風吹過,掀開烏黑發絲,露出那蓋在雲鬓底下肌膚,白到晃眼。
宋知禮收回目光,眸色未改,只輕瞥了一眼白術,眉眼間毫無波瀾。
一邊的白術心一跳,忍不住就哆嗦了下。
雖說世子爺總是一副冷漠無情的樣子,但白術跟了他許久,還是能從這冷淡中隐約琢磨出一絲頭緒來。
就好比現在,他這個樣子,大概率是極不耐煩了。吓得白術趕緊上前,慌忙開口:“這位表小姐,世子爺這會兒該去宮裏了……”
平時嫌少有人來北院打攪,只偶爾會遇見幾個不長眼的下人,一般這個時候,直接罵出去就好,以防這些個下人不漲記性。
但面前是這位表姑娘,府上有傳聞,都說這姑娘身子弱。
白術忽而犯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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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曉,幾絲朝陽落在粉衣姑娘身上,她低着頭,肩膀輕微顫抖,是纖弱至極的樣子,讓人說不出重話來。
這要是要把人吓暈了怎麽辦?
白術沉默了會兒,電光火石間,忽然想起來什麽,趕緊說:“對對付,表小姐可是又迷路了?我找個丫頭來送你回去。”
反正不論是什麽原因,趕緊送走就成。
白術聲音有些急促,語速又快,是嫌棄她的樣子。陳在溪一時無言,半響,她吸吸鼻子,點頭:“好……”
說着,她想轉身,擡頭地一剎那,有些戀戀不舍地想看表哥一眼,就發現——
表哥冷漠的視線讓人無法忽視,他竟一直看着自己。
一時間,徹底對視,能看清他眼底幽暗難辯,沉靜如水間,就好像所有的卑劣都能被男人一眼看穿。
被這道目光生生灼了一下,陳在溪這會兒實在怕他,腳下一崴,竟直直往臺階上撲去。
白術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這位嬌柔的表小姐在平地上崴着了,他頓時瞪大眼睛。
只聽見“撲通”一聲,表小姐趴在臺階上,似乎是連自己都沒想到會摔倒,她整個人僵住,沉默不言。
這怕是又要哭了,“哎呦”一聲,白術趕緊過去扶。
陳在溪反應過來後,随即低頭看自己,手心已經破皮,疼痛如排山倒海般鑽進皮肉間,她杏眸裏立刻蓄起淚水,兩眼汪汪好不可憐。
卻沒讓人扶,自己緩慢地站起身,因為覺得丢臉,便埋頭不說話,好像這樣就能躲過一樣。
直到下一刻,耳邊落下一句男聲。
“哭什麽?”
表哥終于說話了,輕而易舉地看透她的小動作,不但知道她偷偷流淚,還要拆穿。
清晨的霧氣散去了些。宋知禮站在臺階之上,他本就生得高大,此刻就像看蝼蟻般俯視着她。
只是不解:“哭什麽?你自己摔的。”
“我沒哭。”表哥這個語氣真瞧不起人,陳在溪不知怎得,又有了勇氣和他對視,擡起頭來,眼眸裏濕潤,硬是強忍着沒落下來。
确實沒哭。
宋知禮不言。
夏風吹散霧氣,高樹上常青的葉子被帶下來幾片,落在幹淨無塵的石板上,有些突兀。
男人心底竟隐隐泛起失望的情緒來,但這感覺實在細微,他沒有在意。
他走下臺階,打算離開。
陳在溪看着他身影,她忽然不想這般狼狽地回去,有些不甘心。
綠羅曾說過,表哥是大理寺卿,為人很公正的。
玄青色衣裳近在眼前,第一次離表哥這般近,鼻腔間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冷松香,還混雜着幾絲線香燃盡的檀木味。
不似他性子這般冷漠,這香氣反而柔和淡雅,很溫和。
這便是表哥身上的味道嗎?
終于,又離得更近了。陳在溪眨眨眼,看清表哥玄青色的衣衫上覆有暗紋,這紋路足夠低調,卻是奢華至極,需要湊近才得以清晰。
而現在,他已經近在咫尺,只要她輕輕一扯,就能觸碰到。
“……”柔風帶起樹影婆娑。
宋知禮停在了原地。
男人側頭垂眸——
一只小手輕輕扯住暗色衣袍,瑩潤的白覆蓋在暗色之上,似乎是不敢用力,纖細的指尖正顫顫巍巍。
察覺到他停下的步調以後,這只小手的主人試探性地,更加放肆地捏緊了些。
宋知禮平靜地看着她,冷淡之間,他什麽也沒說。
也沒有拒絕。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陳在溪的眼眸一點一點亮起來,心裏的緊張微微散去,她擡頭看着男人。
她個子太小,只及男人胸口,擡起頭來看他時費力,便悄悄縮了縮,只看着男人下巴。
細聲道:“表哥,我沒有同你告過狀。”
不知他是否同傳聞中一樣公正無私,陳在溪只能一點一點試探,生怕這位表哥露出一點不悅的表情。
她只是一個外姓人,而宋晚雲卻是表哥叔父的女兒,有些事情,自家人可以教訓,卻用不着一個外姓人來說,所以陳在溪不是特別确定他的态度。
落在寂靜院裏的這道聲音嬌糯。
表小姐不僅性子嬌,連聲音也同人一樣,沒有一點攻擊力。
白術站在原地等自家世子,他一邊想,這位表姑娘膽真不小,要說這表小姐還是第一個,敢同世子爺這般近的姑娘。
只是這句話聽在耳邊,他怎麽一點也沒聽明白,所以世子爺是怎得忽然停下來了?為何這位表小姐又要說自己沒有告狀?
白術站在宋知禮身後一步的距離,這個位置足夠恰巧,如果他在往旁邊挪動一點,便能看見——
清晨的第一縷朝陽底下,他那位封建守舊的世子爺衣衫,被那位膽不小的表姑娘擡手勾住了。
宋知禮雖不是武官,但卻習武,長年鍛煉,使得他身姿挺拔。寬厚肩膀輕而易舉地便遮住女人小巧身形,以及她柔軟細膩地,搭在他衣衫上的手。
對他來說,這只是極細微地力道。宋知禮面色未改,看着這位表妹,沉默半響後,冷淡地道:“你現在不是?”
陳在溪愣了一下,才聽懂表哥是什麽意思,她說她沒有朝他告狀,表哥卻說,她現在就是在告狀。
“……”所以他是向着自己的妹妹的意思?
陳在溪好不容易才敢上前一步,這一瞬間,心都僵住,立刻縮回了手,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樣t子。
那衣衫的一角就這麽被松開了,只是也回不去方才,原本平滑的布料上,硬生生多出一團褶皺來,隐約間,還能瞧見點血絲。
她方才摔過,破皮的手沒有處理。
放在宋知禮這樣整潔的人身上,這道褶皺尤其突兀。
宋知禮自然也察覺到,輕蹙起眉。
他沒見過她這般愛哭的姑娘家,方才她動作不敬,他分明未訓斥她一句。
時辰已到,該去宮裏,只是在對上表妹那雙盛滿濕潤的杏眸時,冷硬地心腸微微松動。
男人頓了下,只生硬道:“沒說你不能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