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連用了幾日藥, 膝蓋上的傷口終于結痂,淤青也有漸漸散開,青紫色淡了許多。
陳在溪收回目光, 将裙擺整理了下,才同綠羅道:“已經好多了, 休息了幾日, 該去東院了。”
近日裏的東院比平時熱鬧,正廳裏, 六位姑娘家端莊坐好,一同來請安。
老夫人坐在黃花梨雕花交椅上,垂眸望着一室小輩,悠然道:“跟着我這個老人家去山裏, 又吃了幾天齋飯,也是辛苦了。”
宋妙儀是姐妹裏最年長的一位, 聽見這話, 只得搖頭開口道:“祖母這是什麽話,一家人還客套些什麽?”
“是,是祖母客套了。”老夫人嘴邊帶着笑, 又道:“只是這幾日辛苦了寧夏丫頭, 跟在我身邊,也沒好好玩一玩。”
聽見這話,江寧夏當然是搖頭, 頭上的步搖跟着顫動起來, 她開口, 聲音清脆:“姑祖母, 你這樣我可就不高興了,我自然也是十分樂意陪着你的。”
“祖母, 不是都快成一家人了嗎?”一邊的宋晚雲看着,忍不住打趣一聲。
“就你會說。”
老夫人抿了口茶:“對了晚雲丫頭,這幾日練琴了嗎,你也不小了,若是什麽也不會可怎麽辦。”
宋晚雲聽到念琴二字,當下便不敢說什麽了,垂眸不言。
瞧着她這副樣子,宋佳茵便想起前些日子的琴聲,此刻忍不住輕笑了聲。
她這一笑,老夫人只好将目光轉過去,又問道:“那佳茵丫頭,你今日裏的課業學得怎麽樣,先生留得功課寫完了嗎?”
“……”
宋妙儀和宋允初看着這個場面,沉默一秒以後,不約而同地将頭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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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一室寂靜下來。
老夫人瞧着這幾個孫女,手扶着額頭,嘆口氣:“一問這些就不理我了,前幾日我還遇見了你們先生,不免多問了幾句,說是留了功課,但我看你們幾個,大概也是忘了寫。”
“祖母……我們今日就做的。”宋妙儀輕聲解釋。
“會做就好,”老夫人語重心長地道:“最近安和公主在上京辦了學堂,是給那些沒錢上學得孩子讀。”
“可你們不一樣,你們是宋家女,有整個大晉最好的老師教你們,若是還沒別人學得好,背地裏是要被笑話的。”
“嗯。”幾位小姐低着頭,齊聲答到。
老夫人:“寧夏丫頭這幾日也一起聽聽,免得落下功課了。”
“在溪丫頭還沒上過學吧?”
将所有人都問了一遍後,老夫人似乎是才想起來還有她,随意問了一嘴。
陳在溪有些不好意思,應了一聲。
景江不比上京,私塾很少,也不讓女子去上。她确實從未讀過書,也未曾學過什麽樂器。不是不想,只是她也沒有辦法。
老夫人聽着,點點頭:“前幾天,正巧知禮也同我念了句,我想着你也去聽幾日課,好好習習字。”
“畢竟字如其人,你這個字拿出去,又有幾個人認得?你瞧瞧你這幾位姐姐,就是寧夏,也是一手好字。”
聽見這話,陳在溪只能扯出抹微笑來,強顏歡笑着:“在溪會好好習字的。”
老夫人只擺擺手,不欲同她多說,轉過頭,語氣放緩:“說起來字,妙儀姐你們也得多練練,偶爾也去找你們大哥學學。”
“回回讓你們跟着學,都沒人應我,你們大哥的字可是聖上都誇贊的,好些年前,知禮去……”
這誇贊一開頭,便是沒完沒了,被念到的宋妙儀嘆口氣,有些頭疼了。
宋佳茵也跟着嘆氣,側過頭,卻看見陳在溪正襟危坐地樣子,相比于其他人的敷衍,她似乎是聽得很認真。
烏發被一支玉簪挽起來,幾根碎發落在脖頸上,女人側t臉線條流暢,睫羽纖長,鼻尖小巧。
宋佳茵頓了下,忍不住就想解釋了一句:“在溪,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麽認真,這個不用聽。”
陳在溪眨眨眼:“可是老夫人不是說……”
“可是祖母每回都這樣啊,但是誰敢去問啊?”
“是嗎?”
她蜷縮着手指,輕聲嘀咕。
***
高門大戶裏,若是肯培養一位大家閨秀,所花費的心血不會比男孩少。
而越是興盛的家族,越是肯在這方面下功夫,宋家也不例外,開辦的私塾不僅學四書五經,琴棋書畫也不會落下,甚至嚴苛到每日都有考核。
莊重室內,紅柱挺直,往前是六張長桌,整齊地擺在一起,桌上放着筆墨紙書,雖幾日未使用,卻也是一層不染的樣子。
內室一片明朗,晨時的第一節課是早讀,女先生站在最上方,手拿書卷,脊背挺直,書卷氣十足。
“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女聲緩慢,室內的幾位小姐都有些聽膩了,百般聊賴地看着書。
宋佳茵打了個哈欠,同身邊的宋妙儀道:“妙儀姐,等會兒下課,你将彩初借我用用?”
宋妙儀顯然也沒聽課,立刻就回應:“找彩初幹什麽?”
“彩初染的指甲比較好看,”宋佳茵伸出五指給她看,“指甲有些褪色了,感覺還是彩初上的顏色好看。”
“染個粉色?”宋妙儀點點頭,又道:“你上回染得太紅了。”
“是嗎……”
她們的身後,陳在溪揉揉眼睛,煩躁地嘆口氣。
不同于其她姐姐的輕松。她很努力地想要跟上先生念的書,将指尖抵在書本上,女先生每說一個字,她便跟着移動指尖,又在心裏默念。
可有些字陌生,不是讀一遍便能懂得。
陳在溪識得字不多,就連老夫人嫌棄的字,也是她一點一點臨摹,自己對照着書練習了五年。
但無人教她,她就是在努力,也只認識一些簡單的字。
沒多久過去,早讀完,女先生站在門前,等大家過去背書。
宋佳茵還想着染指甲,第一個跑過去,閉着眼睛就開始念:“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
這些書她已經背了五年,早已經銘記于心,不需要思考便能脫口。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天光大明,枝桠上凝聚起了露珠滑落,炙熱日光落在花骨朵上,寧靜致遠。
等江寧夏背完書,室內徹底安靜,陳在溪捧着書,擡眸看着空曠的桌子,指尖卻一點一點藏起來。
江寧夏看了她一眼,關懷地問:“在溪,還不去背嗎?”
幾個人裏只剩下陳在溪還未背,教書的女先生自然也了走過來,戒尺輕敲在她桌上,問道:“會了嗎?”
陳在溪搖搖頭,想解釋些什麽:“我……”
女先生知道她只是表小姐,但今日所教的東西都簡單,另一位表小姐便輕松地就背了下來。
思及如此,女先生擡手,下一瞬,戒尺重重地敲在她桌上:“這些都背不出來?”
戒尺落在桌上的那一瞬間,碰撞聲清脆,陳在溪顫抖下,有些害怕。
對師長的敬重是與生俱來的,而不識字卻是心中羞恥,她面色蒼白,只敢很輕聲地解釋:“先生,是有些字我不識……”
女先生卻有些吃驚:“你不識字?”
還未離開的江寧夏也有些驚訝,低呼一聲:“天吶,在溪妹妹,那你如何背?”
兩道聲音落在耳邊,陳在溪的耳根已經紅透:“是有一些不認識,不認識的就記不住。”
女先生教過許多學生,但這種狀況卻是第一次,她頓了下,有些失望:“你不識字,我不怪你,但你若是不識字,我怎能教你?”
“先生,她是景江來的,從前未讀過書。”江寧夏此時還未走,跟着就補充一句。
女先生只好搖搖頭,一臉了然的樣子:“那也罷了,你将手伸出來吧。”
按照宋家的規矩,凡是未能完成課業,理當有罰。
陳在溪不敢說什麽,只緩慢伸出手來,手軟的手心朝上,輕輕顫着。
紅木戒尺當即被擡高,下一瞬,沒有猶豫得落下。
一下一下,寂靜的內室,這聲音極其清脆,下一瞬,疼痛便蔓延開來,白嫩的手心頃刻間就腫起來。
其實很疼。
“……”
渾渾噩噩地一日過終于完,回到梧桐院時,陳在溪感覺整個世界都是黑色的。
“小姐,今日學得怎麽樣?”
綠羅說着,一邊擡步走過去。
大病初愈,情緒其實不能過于起伏,只是這一刻,陳在溪沒能忍住,紅腫的手跟着擡起來,掌心是紅色的。
她扯出抹微笑來,搖搖頭,眼角卻泛出淚花:“可能是我有些笨吧,其實姐姐們很快就學會了。”
綠羅一頓,很快便猜出來經過,此刻上前,又柔聲安慰:“小姐,可是您從前未曾學過啊。”
陳在溪還是很難受。
女先生失望地說罷了的那一刻,腦海裏閃過無數個畫面,那種難過,強烈到比被表哥拒絕還難受。
思緒到這裏,陳在溪低低嗚咽了聲,不停重複:“其實我想去求求表哥,讓他別讓我上學了,我現在學這些,我是學不會的,我真的學不會……”
***
室內的氣氛,安靜到讓人透不過氣來。
金絲楠木桌上,幾本折子疊在一起,主椅上的玄色男人垂眸,視線落在前方,面色淡然。
坐在高位上的人,情緒往往不浮于表面,白術跟了他許久,此刻也看不出來他是個什麽想法。
呼出口氣,白術又琢磨了下,最終還是擡步上前:“大人,北院那邊派人過來,說是有一位表小姐站在門口。”
宋知禮沒有反應,此刻修長有力的指骨壓在一本折子上,他低垂眸看着,卻什麽也沒說。
白術只好摸摸頭,有些懊惱地退後一步。
早知道世子爺是這個态度,他就不多嘴了。
未多時,宋知禮忽而放下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