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洛河中心最大的畫舫被稱為雲上間。舫上歡聲自在, 夜夜笙歌不斷,才有雲上人間的美稱。
只是此刻,精美絕倫的畫舫之上, 笛聲不在悠揚,琉璃杯打碎, 屍體散落, 滿目間竟都是紅色的。
有尖叫從高處傳來,耳邊嘈雜喧鬧, 卻被炸開的煙火掩蓋住。
十一面色平靜,一路飛奔至畫舫第一層,他拉開門。
室內昏暗,只點燃了一盞燭燈, 隐約可見坐在高椅上的人影,身姿挺拔, 側臉輪廓硬朗。
“大人。”
十一擡手, 将手中的信封遞過去,又道:“安和公主已經回府,一切無恙。沈大人也已經在外候着了。”
“嗯。”
宋知禮将信封接過, 便起身拉開門。
擡眼看去, 夜色之下,江水翻湧,黑色連接着黑色, 仿若能吞噬一切。
終于望見高處的人影, 沈确直直呼出口氣。黑色面巾蓋住他半張臉, 他不斷揮手:“宋大人, 這呢這呢。”
片刻,一艘畫舫平穩地行駛在洛河之上, 擡眼望去,同河上的其餘畫舫沒有任何區別。
沈确此刻搖頭,一邊拉下臉上的面巾,不贊同地說道:“你今日還是太冒險,宋大人,你拿你母親冒險,你可知明日回宮,聖上會如何罰你?”
宋知禮拆開手中的信封,聽見這話,微怔了一下,冷淡地回答:“可母親不是無恙?”
“若是今日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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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說着,沈确湊過來看信。
宋知禮便直接将信扔給他。
他擡眸,視線落在遠處的岸邊,語調平靜,沒有起伏:“陳尚書今日不除,那後日裏還是會出現意外,何不推波助瀾,提早将意外鏟除呢?”
沈确捏着信:“話是這樣說……”
可安和公主畢竟是他的母親,他聲音怎麽能這般冷清。
沈确不敢細想,只好垂眸看信。
信上,白紙黑字,清楚列舉了史部尚書挪用赈災款,串通三皇子,刺殺安和公主一事。
挪用災款事小,刺殺安和公主事大,思及如此,沈确聳聳肩,只道:“反正都是你幹的,都和我沒關系,聖上也查不到我,這樣也好,我翌日便去陳尚書家拿人。”
“嗯。”宋知禮不欲多說,只應了一聲。
夏日的江邊,空氣微涼。越靠近岸,嘈雜聲越明顯,是玄衣衛在一人一人地盤問。
畫舫即将到岸,岸上卻被玄衣衛包圍,沈确将信收好,知道接下來定是不會太平。
他重新戴上面巾,又蹲下身,一邊擦劍一邊道:“話說今日之事,三皇子心中定是不平,宋兄,等到了岸你便按照計劃先走,不可久留。”
話音剛落,畫舫徹底靠岸。
沈确側過頭,卻發現宋知禮還未動身,只是盯着前方。
他一雙眸在暗色裏,更顯冷淡。
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沈确發覺是宋時毅站在岸邊,這小子似乎是被玄衣衛糾纏住了。
“不是,”沈确吸一口氣:“時毅那小子還沒走?”
事已敗露,陳尚書那人,臨死前也想拉個墊背的。
今夜趕來的玄衣衛裏,大抵是混入了一半陳尚書的人,若是再晚些,洛河都要被他給包圍。
不過陳尚書的目标只有宋知禮和安和公主。
思及到此,沈确揮揮手,一邊轉過頭:“算了,我看時毅那小子和玄衣衛聊挺好,他好歹也是個副将,宋兄你別擔心了,你早些抽身,陳尚書死心了自然就收工等死……”
他還想說些什麽,可是話到一半,身旁地墨色人影起身,卻擡步往洛河岸邊走去。
沈确看見,懶散的語調一轉,緊忙追過去:“靠,宋知禮,馬車在另一邊!”
***
夜風吹來,燭光起起伏伏。
陳在溪看着宋知禮,有些驚訝,她剛想說些什麽,可是下一瞬,幾只箭落下,直刺入地面。
“……”
就是這一刻開始,一切都開始亂套,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快走”,随着這聲音落下,一群黑衣人不知從哪湧入,分秒之間,洛河岸邊忽而暴亂。
人群中發出一聲尖叫,是宋佳茵的聲音:
“在溪!”
陳在溪轉過頭,卻什麽也沒看見。
暴亂來的突然,李長懷也茫然,但局勢不佳,他只好上前一步,扯住白衣姑娘的手,帶着她往一邊跑。
不知跑了多久,終于遠離了岸邊。
忽然停住,心髒劇烈跳動,陳在溪捂着心口,一邊喘氣:“長,長懷哥哥,方才是怎麽了?”
如果沒有看錯,方才那幾支箭落下的瞬間,是沖着表哥的吧?
李長懷搖搖頭,顯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只道:“是今夜洛河邊上不太平。”
他知道陳尚書一事,可按計劃來說,宋知禮應該早走了才對,何至于出現在洛河邊上?
這不是來送死嗎?
難道計劃又變了?
心中有許多疑問,但朝廷之事,不是他能插手的,李長懷回過神,垂眸看着眼前人。
方才一路跑來,陳在溪耳邊的發絲盡數散落,稀薄的光亮落在她眼眸,她眼底皆是恐懼。
李長懷看着她,輕聲安慰:“馬車就在後面的街上,先讓人送你回宋府。”
陳在溪确實害怕,她從未見過這般陣仗,心髒緊縮到一定程度時,她全身的血液好似凝固住,呼吸也開始不暢。
她揪住衣裳,語調發顫:“那表哥呢,他會死嗎?”
話音剛落,李長懷幾乎沒有猶豫,篤定地回答她:“不會,絕無這個可能。”
“我……”陳在溪點點頭:“我知道了。”
“嗯,”李長懷以為她是擔憂,又補上一句:“不用擔心宋——”
他一句話還未完,眼前的姑娘卻忽而轉身,李長懷來不及拉住她,只是微怔一瞬,視線之間就沒了她的身影。
反應過來以後,李長懷上前一步,可已經晚了。擡眼,前方的小路錯綜複雜,一時間,他也分不清楚陳在溪是走得哪條路。
***
月色落在地面,不同于方才的皎潔。不知從何時開始,地面上多出了許多血漬。
“……”
幾乎是跑出去的瞬間,陳在溪就開始後悔了。
長懷哥哥說表哥不會死,她就還以為沒什麽危險。
但洛河邊的熱鬧不複存在,血腥的味道彌漫開來,眼前是淩亂的巷子,以及一地的血水。地面上還有屍體被拖過的痕跡,長長的血跡映入眼眸。
若是在往t前幾步,怕是還能見到屍體。
思緒到這,陳在溪不在猶豫,想找一處地方躲起來。這樣的場面,她更害怕自己還沒找到表哥,就先死在這些人的手上。
洛河邊上的巷子錯綜複雜,初次來此的人,很難記住路。陳在溪走了許久,越來越迷茫。
這附近都是一些商販,長街兩邊全書店鋪,方才突發暴亂,各家各戶都選擇将門窗鎖住。
不知轉了多少個彎,陳在溪才看見一扇打開的門。頓了下,她猶豫着走過去,輕聲詢問:“是有人嗎?”
道完這句,她不敢上前,想在細細打量打量,只是下一刻,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方才那些人,那些人會濫殺無辜嗎?
陳在溪不敢細想,她不在猶豫,緊忙擡步進屋,又将門給關上。
一進屋,甜膩的糕點香便散開,這是一家賣糕點的鋪子。
食物的香氣緩解了緊繃的神經,陳在溪呼出口氣,只是她剛放松下來,便聽見桌椅被拉開的聲響。
緊接着,脖頸一緊。
最脆弱的地方被覆蓋住,濃重的壓迫感襲來。陳在溪不由得瞪大了雙眼,借着稀薄的光亮,她隐約看清眼前的輪廓。
竟然是表哥。
還好是表哥。
緊繃的心髒緩緩松開,這一刻,那些壓迫盡數消散,陳在溪不在害怕,她擡手抱住眼前的男人,從喉間溢出來一聲哽咽:“表哥……是我。”
覆蓋在她脖頸上的手緩緩松開。
這樣的反應,只能是表哥。
但表哥卻始終沒有說話。
陳在溪冷靜下來些,杏眶裏有淚水不斷滑落,她哭了會兒,才細聲抱怨:“表哥方才沒有聽見我的聲音嗎?我找了表哥好久,長懷哥哥方才說你可能會死,表哥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她細聲哭着,已經快要喘不上氣,不斷往下滑落。
一直沉默着的男人才擡起手來,掐着她腰上将她往上帶。
她腰很滑,需要人很用力地掐住。宋知禮只好收緊指骨,将她往懷中摟。
耳邊哭聲不會停歇,宋知禮沉默了很久,才沉聲問她, “不是跟着李長懷走了?”
“可是長懷哥哥說那些人都是來殺表哥來的。”
陳在溪将臉頰貼在男人熾熱的心口,又柔聲道:“在溪真的擔心表哥,也不想表哥死。”
宋知禮沒有說話,搭在她腰上的手卻輕微抖動着。
懷中的姑娘如此纖弱,弱到他都不需要使力就能掐滅。
她這般柔弱,卻如此莽撞地跑回來,碰見個玄衣衛又該如何?
他沉默的時候,陳在溪便往他懷中蹭,軟聲撒嬌:“表哥你理理我,在溪真的很害怕。”
“……”
是極甜膩的聲音,片刻,宋知禮才開口,語調卻不再平靜,帶着輕微地不解:
“既然害怕,為何還要回頭?”
陳在溪沒有猶豫:“因為我心悅表哥。”
話落的瞬間,那聲胡鬧沒有落下來。陳在溪微怔,下一瞬,她又輕聲補充:“因為在溪真的心悅表哥,所以就算是害怕,也會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