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話落, 陳在溪也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只能靜默着等待表哥的回應。
等待間,她有些緊張, 只好緊緊揪住衣擺,讓自己冷靜些。
沉默間, 昏暗的車內有些壓抑。
宋知禮看了她一眼, 便伸手将一旁的車簾來開。登時,幾絲光亮透過車窗, 落在角落。
明亮間,可以清楚地看清表妹泛紅的眼眶,濕潤的眼睫,以及眼底的膽怯。
“……”
她又有何可感激的?現如今張家這個條件, 又能拿出些什麽。
思及如此,宋知禮神色間的冷淡加重, 冷聲道:“張家現如今早已虧空, 送禮不過是強撐面子。”
“嗯。”陳在溪輕點頭。
“既是在強撐,便不該收。”
表哥說她不該收,男聲冷漠, 陳在溪聽着, 臉色又蒼白了些。
所以表哥是覺得,她又做錯了嗎?
聽着耳邊幾句話,陳在溪面色有些不自然, 幾乎都快哭出來。只是現如今也不敢, 便只好一直忍着。
她眼底的委屈, 宋知禮不是沒看見, 下一瞬,他移開目光, 落在一旁的帷幔上。
他還是緩聲又道:“表哥讓人将贈禮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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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不過應完這聲,陳在溪卻又搖搖頭。
其實她也不想要張家的東西,只是今日将禮退了回去,下一次要是又被叫去了張家,她又該如何說?
她搖頭的模樣,落在宋之禮眼底便成了拒絕。
光線明朗,四下清晰,使得他能清楚地看見她臉上的糾結,以及她緊緊揪住裙擺的指尖。
只是小姑娘使性子,也不應該這時。
他便冷聲補充:“聽話。”
這二字落下,陳在溪明顯一抖,才不敢反抗地應了聲:“好吧表哥。”
雖是說好,但她肩側一直顫抖着,有些害怕地樣子。
罷了……她這個年紀,又能懂什麽?
宋知禮看向她,便緩和了語氣:“喜歡張家的贈禮?”
“也沒有。”宋在溪搖搖頭,手指又不安生地揪在一起。
她這般說,宋知禮的後半句話便未能說出口。
沉默片刻後,他才道:“将東西還回去,喜歡什麽,去找白術。”
這句話的語調已經緩和了許多,讓陳在溪緊張的神經也微微松緩。
她便松開裙擺,擡眼看去。
車簾被拉開以後,表哥的一張臉得以清晰,在日光下,面部輪廓優越,神色平靜。
微風浮動,車帷也随着風輕輕晃蕩,在和煦的午後,陳在溪感覺自己生出了一種錯覺。
表哥好像,也沒有那麽兇。
只是才剛這般想着,下一瞬,視線之間的男人別開臉,他給人一種淡然的疏離。
“……”
“表,表哥。”陳在溪忽然又有一些緊張了,道:“無事的話,在溪就先走了。”
男聲淡淡:“嗯。”
臨走前,陳在溪又想起他的傷。她聽說表哥這次養傷,往後很久都不會回府。
這大概也是最後一面,躊躇片刻後,她便擡起頭,小心翼翼地又道:“表哥,你傷得很嚴重嗎?”
傷口在肩膀,被利刃穿透。
只是宋知禮面色平靜,輕描淡寫般:“還好。”
陳在溪又有些明白了,其實表哥這個性子,痛大概也不會同人提及。
思及如此,難免懊惱:“對不起表哥,我以後不會了。”
話落,她不敢再說什麽,便走下車去找綠羅。
日光落了滿地,綠羅此刻站在暖色下等着她,神色間也有些焦急。
直到看見熟悉的人影安然無恙,她才放下心來,一邊走過去:“小姐,你……”
“無事,”陳在溪知道她想問些什麽,便搖頭道,“綠羅不用擔憂,表哥找我,只是讓我不要同別人提及昨夜的事。”
見她這般說,表情也并無異樣,綠羅才放下心來,道:“小姐,我剛聽守門的李生說,老夫人她們已經回府了。”
“是嗎?”陳在溪腳步一頓,呢喃了句。
***
不過只出去半日,卻給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梧桐院前,木門合上,竟有幾分蕭條。
只是木門旁,還站着兩位衣着鮮豔的女子,給梧桐院增添了幾分顏色。
是宋佳茵和江寧夏。
聽見動靜以後,兩人一齊回頭,宋佳茵笑着,一邊揮手一邊喚她:“在溪!”
陳在溪先是看見宋佳茵,嘴角也跟着一起上揚。可是下一瞬,她又看見站在佳茵表姐身邊的江寧夏,同樣穿着一身粉衣,面帶笑容。
一時間,陳在溪地微笑有些凝固住。
實際上,她有些茫然,也不明白江寧夏為何能表現的像是……像是什麽事情也沒發生的樣子。
見她走近,江寧夏臉上的笑容卻更加明顯,也跟着道了句:“在溪。”
陳在溪并不能像她這般自然,反而有些僵硬,一邊走過去,輕聲回答:“嗯,寧夏表姐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其實是我聽祖母說你去了張家,所以想着過來看看你,寧夏姐便跟着我一起來啦。”宋佳茵笑着,聲音清朗,眼眸透亮。
“嗯。”陳在溪對着她,扯出一抹微笑:“既然都來了,一起進屋喝杯茶吧。”
梧桐院的位置有些偏僻,長年都是冷清的。
梧桐樹下,石桌上,綠羅将三杯茶放下。清澈的茶湯上映着樹影斑駁,片刻,有淡淡地茶香在院中彌漫開來,泛着淺淺的苦澀。
江寧夏擡起茶杯用指腹摩挲了下,只是下一瞬,她又将茶杯放下,嘆口氣:“唉,表哥若是沒受傷就好了,姑祖母便不會為難在溪姐姐了。”
陳在溪沒說話,只是喝了一口茶。
“你還未過門便這般,在溪,你今日……有沒有被欺負?”江寧夏語調關切,面色也是極擔憂。
一旁的宋佳茵也心裏難受:“是啊在溪,若是祖母能聽聽我的就好了,只是祖母……”
“沒事的,”對上宋佳茵,陳在溪便出聲安慰:“佳茵,這件事同你無關。”
算起來,還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但姑祖母這件事知道做得确實不對,”江寧夏搖搖頭:“不過是碰巧遇上了,姑祖母便這般遷怒你,要知道未出閣的女子去夫家,這傳出去可怎麽辦。”
江寧夏又搖頭:“雖說大表哥他真的……真的受了很嚴重的傷,只是這件事,到底也不是在溪妹妹害得。”
“是啊在溪。”宋佳茵方才還在喝茶,一聽她這樣說,此刻放下茶杯,也有些不平起來:“不行,我晚上要再去找找祖母。”
“不用。”陳在溪也害怕宋佳茵被遷怒,當即便搖頭,又重複:“不用的佳茵。”
“我可以等祖母心情好些。”
陳在溪嘆氣:“好姐姐,你忘了昨夜怎麽被訓的?”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交談起來,江t寧夏便趁機又道:“佳茵,我也心疼在溪妹妹受委屈,但姑祖母你也知道,你也別去找她了,罷了,讓我去找表哥提一提。”
說着,她擡起頭,悠悠看向對面的粉衣姑娘,又緩聲道:“既是遷怒,便讓大表哥在姑祖母身前提一提,這樣總歸是有用的。”
“對哦。”宋佳茵雙眸亮起:“我的話祖母不聽,但大哥要是能說上一兩句,祖母自然會消氣。”
話落,又難免擔憂:“可是大哥他……他那個性子,也不一定會幫襯。”
“嗯,只是為了在溪妹妹,我可以試試。”江寧夏說着,目光始終落在陳在溪的身上。
她神色間帶着幾絲輕蔑,并不似她語調那般溫和。
陳在溪眼睫輕顫,什麽也說不出來。
她嘴笨,也演不了好姐妹的姿态,只好多喝幾口茶掩飾神情。
但看着江寧夏帶有敵意的目光,她倒是想明白一件事。
今日江寧夏來梧桐院,還是因為表哥。江寧夏大概也察覺到她前些日子在纏着表哥,所以又來找她了。
這樣一看,其實她之前的想法真是不自量力,還妄圖用表哥來氣江寧夏。
江寧夏能大方自如地提起去找表哥,或許沒幾年,他們便會成婚。
她又怎會如願。
思及如此,陳在溪也有些疲倦,她想一個人靜一靜了。
她只好輕聲道:“嗯嗯,那就謝謝寧夏姐姐了,寧夏姐姐你可真好,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陳在溪并不覺得江寧夏真的會為自己求情,說這句話時,也帶着些敷衍的意味。
“在溪妹妹不用謝我,畢竟我們都是姐妹嘛。”江寧夏似是什麽也沒聽出來,仍舊面帶微笑。
***
上京城,一處長街。
馬車平穩地駛在路上,坐在車內,只感受到很輕微的抖動。
只是白術還是渾身不自在。
他擡眼,很小心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想從其中看出一絲情緒來解釋解釋,只是良久,他垂下眸,又嘆一口氣。
唉,還是看不出來。
要說,他還是頭一次進來,又坐在馬車內。但白術想不明白,大人到底是把他叫過來幹什麽。
只是他适應環境地能力還不錯,方才還渾身不自在,沒多久,他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要說這幾天跑來跑去,他都沒睡過一次好覺呢……
意識開始模糊,白術努力讓自己清醒起來,但還是忍不住地閉上眼睛,無法控制般。
然後下一瞬,一道冷冽的男聲就落在耳邊,就像是突然觸碰到冰塊一般,涼得他瞬間清醒。
“如果一個人同你說‘以後不會了’是什麽意思。”
男聲熟悉,又異常陌生。
白術雖是立馬就清醒了,但是還是緩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
“……”嗯??宋大人莫不是在問他?
這什麽問題?
以後不會了?
除了犯了什麽事,白術想不到還有什麽情況可以說這句話。頓了下,他開始回憶自己這些日子幹了啥,才讓大人這般點他。
好在宋知禮并未催促,讓白術有足夠的時間沉思。
半響,白術擡起頭,站起身,沒有猶豫地往下一跪,當即顫顫巍巍地說:“大人……”
“我要是做了什麽讓您看不慣,您就直說吧,我實在是猜不到。”
宋知禮冷漠地看着他,有些不悅白術的大驚小怪。
頓了下,他側過頭,表情有輕微不自然:“不是你。”
“那十一他,”
“不是他。”
“那沈大人他……”問出這話的瞬間,白術感受到空氣都寂靜了,他跪在榻上,忽然有些心驚膽戰。
這一瞬,他幾乎把所有接觸過的人都想了一遍,只是大人這般,他也不敢一個一個的問。
大人為何不直接說呢?
思及如此,白術靈光一閃,試探着又道:“那表小姐她……”
宋知禮便看向他,神色自若,什麽也沒說。
午後正是日光熾熱,但宋知禮并不喜歡太過明亮的地方,車簾早已被拉上,白術只能接着昏暗,擡頭看了眼他。
半明的車內,男人面色無波,神色冷靜,似是毫無波瀾的樣子,與以往沒有任何區別。
但白術還是在這冷淡之間,琢磨出了一絲不一樣。
便開口道:“是這樣的大人,一般,‘以後不會了’應該同對不起,麻煩了等一系列,表示歉意的句子結合起來聽。”
小姑娘确實說了對不起。
宋知禮沉默了會兒,應了一聲“嗯”。
白術知道這時繼續往下說得意思,但就給了一句提示……他如何往下接呢?
思及到這時,白術低頭,發現自己還跪在地上,一時間全身戰栗。
他也害怕,要是他說得不好,他怕自己要一直跪下去。
只好認真地沉思,片刻,他顫巍着又道:“大人……是表小姐何處惹了你不快嗎?”
宋知禮面色平靜:“未曾。”
她這般小,他還不會與她計較什麽。
白術:“……”
接下來他需要鼓起點勇氣才能說:“這個這個大人,有些時候呢,你理解的可能和表小姐有些不一樣,就比如比如您平時,嗯……”
“直說。”
白術嘴皮子一哆嗦,趕緊說:“就是表小姐覺得你兇她了所以她不敢惹你了然後才這樣說。”
沉默了會兒,宋知禮淡聲回複:“是嗎?”
這二字落下,悠然的語調,白術直接不妙,立刻補充:“但是——一般要對應到具體的事情,也有可能是……”
思索了半天,白術有些激動:“小的知道了,一定是大人您方才教訓表小姐不要拿燕窩!讓表小姐誤解錯了,所以表小姐說,以後不會了。”
“不是。”
他不是在教訓她。
“但大人,表小姐這個年紀和您還是有代溝的,您想想您這個年紀,若是被長輩說了,會不會反省?”
“不會。”
他确實沒有過。
白術一哽,又換了一個說法:“那表小姐這樣說,也有可能是想讓長輩注意到,比如說以後不會了,也有可能是生氣了,畢竟她這個年紀,與大人您還是有一定代溝的。”
宋知禮頓了下。
忽然又回憶起她眼眶泛紅的樣子。
車內寂靜下來,白術挖空了腦子,千思萬想,也琢磨出大人對表小姐有點不一般。
“其實,”白術試着又說:“要不同表小姐說說,你并不是教訓她的意思?”
宋知禮神色淡漠,“不可縱容。”
他這般說,到是讓白術一點也不意外,只得有些遺憾地嘀咕了下:“那等下次回府再說?我算算……差不多也要一個月了,應該也差不多了。”
話音剛落,耳邊卻又落下一句男聲。
語調冷淡:“我不算她的長輩。”
***
梧桐院內,終于又寂靜下來。
好不容易送走了讨厭的人,陳在溪走回室內,真的有些疲倦。
這一整天,她的精神都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态,此刻揉揉眼睛,困倦地想要直接入睡。
只是下一瞬,院外又傳來些許動靜,陳在溪皺起眉,有些茫然。
她站起身,又輕喚一聲:“綠羅?”
綠羅早已經走到木門處,跟着便拉開門。
門外是一個小厮,手裏捧着一個竹盒,面容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裏見過。
見到綠羅,小厮當即便笑了起來,一邊将手裏的東西送出去,一邊道:“多少年不見,綠羅也這般大了。”
綠羅一頓,有些驚訝:“餘一?”
她又道:“你怎麽來了?”
“來替我家公子送字帖。”
他說着,陳在溪也走了過來,同樣驚訝:“才一天,長懷哥哥就寫好了嗎?”
“即是小姐喜歡公子的字,公子自然也是極樂意寫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