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番外2

番外2

【1】

嫁去夫家的第二天, 按理來說,是該一早就去拜見父母長輩的。

陳在溪仍舊躺在床上,她尚且有些不适應這個新身份, 一直懶到正午才不情不願地起來。

午後的光芒落在院中, 院中整潔,并未有多餘的擺設, 只一片綠意在風中搖曳, 稍顯空蕩。

她就這般看了會兒,直到綠羅聽見動靜急忙跑來,“小姐,我……”

話還未完, 陳在溪笑着打斷她:“綠羅你急什麽, 反正院裏也就我們兩人, 我帶你出去聽戲吧?”

“不是的小姐!”

自被送回江州以後,綠羅已經許久未這般慌亂過了,她剛想解釋什麽, 身後傳來一道女聲。

是宋佳茵穿過回廊, 提着裙擺跑來, 一邊叫喚着:“嫂嫂!”

那些在上京的記憶都已經模糊,所以眼前這一幕恍若幻覺, 讓陳在溪一愣。

宋佳茵已經走近, 自顧自念叨:“昨日趕路時耽擱了一天,所以晚到了一天, 嫂嫂你莫要怪罪。”

“佳茵?”陳在溪這才反應過來, 聽見她喚嫂嫂二字, 心裏極不适應:“你……”

宋佳茵這人,無論對着誰, 都能一副笑臉地撒嬌,當下便纏了過去:“嫂嫂你不是給我寄信了?”

“是……”胳膊被人抱住,陳在溪動了下,未能抽出手。

其實她并未感到不适,只是對這個稱呼不太習慣,只好道:“你還是喚我在溪妹妹吧。”

“這怎麽能行?”

宋佳茵極其自然地粘着她:“若還和以前一樣喚你妹妹,祖母和姑母會兇我的。”

此番來江州,安和公主同老夫人也一同前來,三人趕了半月的路,才于今日到江陽。

陳在溪聽着宋佳茵這句話,意識到什麽一樣,聲線微顫:“那老夫人也,也來了?”

她想起自己寄的那封信。

雖是她寄,但不是她本意,而是舅母讓她去寫得。

婚姻不是兒戲,人生還這般長,沈岚只是害怕以後,陳在溪會同宋家人生分。

起初寫信時,陳在溪抱着交代的意味,甚至有幾分敷衍。

她甚至未将信寄到宋家,而是托人轉寄給了宋佳茵。

所以陳在溪從未想過,老夫人不僅看見了信,還會來江陽。

***

新婚的第一天,是該給長輩敬茶的。

正廳裏,老夫人同安和公主坐在主位,連着趕路半月,兩人的臉上都有些倦意。

其實兩人進來前,還特意去換了一身衣,連發也是重新梳過得。

而一門之隔的門外,陳在溪端着茶,大氣不敢出,也不敢進屋。

安和公主……

成婚前,舅母曾哄過她,說以後不用服侍婆婆,現下好了,人家都追來江陽。

陳在溪猶豫了半天,終于下定決心要進屋,擡眸轉身。

門檐旁,幾絲金光落下,安和公主穿着一身素衣,面色柔和,不知看了她多久。

陳在溪直接僵住,随後手腕不争氣地抖動起來,連帶着托盤上的茶杯搖晃。

“公,公主好。”

“你要喚我母親啊。”

安和已經看了半天,忽覺自己兒子原來喜歡小姑娘啊。

陳在溪站在光下,因為匆忙,她甚至還未來得及梳發,青絲落在肩側,見她稱得極嬌小。

此刻雙眸濕漉漉,望着人叫公主時,乖的不成樣子。

罷了,其實小姑娘也好,就是懂得少了些,需要人慢慢教。

安和內心嘆氣,上前。

陳在溪還捧着托盤呢,見婆婆靠近自己,一顆心都提起來。

手上卻一輕,她低頭,見茶杯被人擡起來,安和自顧自給自己倒完茶,抿了口便道:“現在該改口了吧?”

“……”

陳在溪性子軟,叫了聲“母親”以後便低下頭。

“你這孩子,”安和嘆氣,只好繼續教她,她将自己手中的镯子褪下,一邊給兒媳帶上一邊嘀咕道:“我也忘了,是這樣的吧,應是要這麽做。”

安和褪下來支極其水潤的白玉镯子。

陳在溪忙收手,她對這方面不懂,但也只這極其貴重。

可是才剛見面,她怎能收下呢?

“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

安和捏了捏她手掌,發現還挺軟,便又捏了捏:“家裏還有許多,以後都是你的。”

這樣的親密就落在老夫人眼底,她面色極古怪,一手搭在手邊,似是也要将手中的镯子給陳在溪。

這支玉镯上了些年頭,色澤極好,顏色泛綠,這是老夫人貼身的物件,她将這镯子拿出來,顯然是給足了态度。

陳在溪卻裝沒看見,別開眼。

“……”

要說這宋佳茵和安和公主其實都是閑不住的人。

在上京呆久,那些高門宅院裏的花樣都厭倦,難得換一處地方,她們也有些好奇。

兩個人好像都很期待去逛江陽一樣,陳在溪只得主動提及,帶她們逛一逛。

江陽不是什麽大地方,從這條街沿路往前,走到盡頭是花巷。

花巷因花香得此名,每年三到四月,巷子兩頭的花都接連盛開。

在這樣市井氣的地方,雅致和煙火氣交融在一起,卻并未矛盾。

眼前是斑駁的石板路,而沿路兩邊是叫賣的是行商。

宋佳茵未來過這樣煙火氣的小鎮,一路上見什麽都很是新奇,一直拉着陳在溪問這是什麽。

“這是花燭,用花葉制成的。”

陳在溪仿若看見了剛來江陽時的自己,那會兒她也是這樣,見什麽都好奇。

“沒見過呢。”

宋佳茵得到了答案,便安靜了會兒,片刻後,不知看見了什麽,她雙眸一亮,指着一旁又問:“那那那個呢嫂嫂。”

連安和公主也被吸引了目光,順着一旁望去。

原是這條路上,忽然湧入許多人,男女老少皆有,而相似之處是,每個人的手上都挎着籃子。

只是有些籃子中有花,有些籃子中沒有。

陳在溪看了眼,也有些疑惑,直到看見有人折下一株海棠花,放進了一位姑娘的竹籃。

“是因為花仙子嗎?”

陳在溪來江陽這些年,也是第一次遇見,當下回憶着:“舅母說,花街裏的花能開這般久,都是因為有花仙子在悄悄祈福,所以這些花都是有祝福的。”

“每年花開正豔的時候,花街裏的人會折一朵最嬌豔的花,送給想祝福的人。”

說這話時,碰見遇見一對年輕男女走過來,女人挎着籃子,籃中是栀子做成的花球。

宋佳茵只是好奇地望過去,那女人便從籃子中取出來朵栀子送給她。

栀子花柔白,小小一朵,還未完全開放,只散出柔和的香氣,擴散開來,青澀又柔軟。

是不同于上京的感覺,這裏的一切,都同院牆裏不一樣。

“姑母!”宋佳茵又将花遞給安和看,驚喜地說:“有人送我花诶。”

安和也湊過去看,看了兩眼又側過頭,嘟囔道:“怎麽沒人送我呢?”

上了年頭的街道上,牆面陳舊,青磚之上,生滿了綠苔和藓。

安和公主雖只着素衣,但那素衣用最好的絲織成,細膩柔軟的,她氣質渾然天成,着素衣也仍舊光彩。

可就是這般的皇室之人,此刻竟在為了一朵栀子花懊惱。

恩,她的婆婆在為了一朵栀子花懊惱。

所以這一瞬,陳在溪很沒骨氣地走到角落裏,用兩個銅板買了一筐栀子花。

本想轉過身送給安和,沒成想被人給叫住。

着青衫的男子似是猶豫了很久才上前,此刻鼓起勇氣将手中的花送出去,認真道:“我,我可以要一朵你的栀子花嗎?”

他送過來的是枝海棠,不知是從哪裏折下的,大朵大朵的花緊緊靠着,很是繁茂。

陳在溪看了眼,随手從筐中拿出朵栀子來,“好啊,我們交換吧。”

“我姓謝名言,”謝言聽見她這般說,不知為何激動起來,“我家住橋頭,我,我家裏是開糕點鋪子的,父親是謝長德,母親是張靜怡,我……”

陳在溪耐心聽他說完,才明白他是個什麽意思,茫然開口:“可是我已經嫁人了。”

這可就鬧了個烏龍了,贈花的确只是一種祝福,但交換卻不一樣,已經逐漸演變成年輕人之間的示好。

收了花在回贈,就是互相都願意接觸的意思。

聽見這話,謝言一副被打擊到的樣子:“所以你已經及笄?”

不怪他這般問,眼前的姑娘站在巷子中,烏發只梳成辮,素着一張臉,纖細的指尖搭着栀子花。

怎麽看都不像已經嫁人的大姑娘啊。

“是嗎?”雖是鬧了個烏龍,但陳在溪的心情肉眼可見的變好,她點頭:“我可能比你還大诶。”

【2】

宋知禮在江州,并不是閑散人家,也領了一官半職。

聖上如今用這個原因召他回京,他沒有理由推拒。

将聖诏收好,宋知禮擡步往外走。

守在外的獄史看見他,當即挺直脊背:“宋大人好。”

“嗯。”宋知禮只是很平靜地應了聲,便轉過身。

他今日罕見地穿了身白衣,背影溫潤,減淡氣勢中的壓迫。

獄史張怔收回目光,茫然眨眼:“大人方才是笑了?”

“你睡傻了吧?”一旁的獄史鄭浩做出一副嫌棄的表情:“張怔,你莫不是真瞎了?”

要說宋大人來之前,在刑獄司裏當獄史還是一個好活,可自這位上京的大人來了,日子就沒有這麽好過了。

有時僅僅是一個眼神,就能壓得人喘不過氣。

張怔回憶着,忽然間有些發抖,只好擡手摸頭:“好像真是我看錯了?”

從刑獄史回家,一路上,要路過三條巷子。

宋知禮面色平靜,他穿過人群熙攘,走在生活氣的街道上,一襲白衣,卻始終置身事外的模樣。

只是下一瞬,他聽見一道極熟悉的聲音。

隔着人群,宋知禮将視線落在一邊角落,遙遙看向那道人影。

青磚旁,白衣姑娘一副驕傲的樣子,傻傻呼呼地對着人笑,“我可能比你還大诶。”

宋知禮腳步一頓,擡步便朝栀子花的方向走去。

而此刻,花街巷子裏,謝言正将海棠花送出去,失望道:“罷了,那這花仍送你,但我不能要你的栀子了。”

海棠花仍舊光彩奪目,花朵與花朵緊緊挨在一起,挂滿了枝頭。

陳在溪有些猶豫,其實她不應接這枝花的,可這枝海棠花實在美麗,安和公主肯定喜歡。

想到這裏,她還是擡起手,指尖觸碰到這枝海棠,心滿意足地放進筐中。

做完這個動作,陳在溪忽覺有人在看自己——

“表哥?”回過頭見到熟悉的人,她驚喜。

白衣男人跟着走進,目光從女人的唇瓣上移開,轉而落在那支海棠上。

他周身氣勢沉穩,一張臉上沒什麽表情。

所以謝言很自然的就将這個陌生男人當成長輩,還好心解釋,不讓他誤會:“這花只是我贈給她的祝福,沒有要求回應。”

話說出口,謝言自己就沒得到回應。

因為宋知禮連看也未看他,此刻低着頭,他的視線只落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

陳在溪還拿着花,有些心虛,但她也沒有将花送回去的意思。

就這般僵持了會兒後,宋知禮嘆氣,他擡起手,用掌心去順眼前人的烏發。

是哄她的語氣:“怎能白拿人東西呢?還回去。”

“表哥我沒有白拿,今日是可以送花的節日。”

陳在溪細眉蹙起:“我還同你說過花仙子的。”

“表哥記得。”宋知禮眸色未便,一邊說一邊用掌心安撫她,但柔和間,那股強硬卻從未變過。

他繼續道:“即是節日,也不能收陌生人的東西。”

這樣的語氣,同長輩也沒什麽區別了,還是那種又兇又老套不招人喜歡的長輩。

謝言想到自己的長兄也是如此,仗着自己年紀大,便管東管西。

這一瞬,他忽然就對陳在溪生出兩分惺惺相惜,雖然也被吓到了,但仗義地沒走開。

“這位兄長,”謝言輕咳一聲,還是選擇繼續仗義相助:“若是親哥哥,對妹妹看管嚴一些倒也能理解,但一表千裏,沾了表字……'”

“親哥哥?”沒等他說完,宋知禮忽得然輕笑起來,這三個字從他口中說出,莫名沾了些別得意味。

陳在溪渾身一僵,慫兮兮地将花放回去,她拍拍手:“表哥我們回家吧。”

“嗯。”她說什麽,宋知禮都配合。

只是兩個人好像都忘了,安和公主和宋佳茵也來了花街,甚至于,她們一直站在後面,将眼前這一幕全部收入眼底。

宋佳茵揉了揉眼睛,嘀咕道:“許久沒見大哥,大哥年輕好多哦。”

“臭小子。”安和公主眯起眼睛,平生第一次用這三個字形容他。

到了正午,花街中,年輕男女的身影多了起來,栀子海棠是最多人青睐的花種,兩種味道融合在一起,擴散出奇異的香味來。

回家的路上,陳在溪挎着竹筐,一路走去,見人就送一朵栀子花,送到最後,竹筐都已經空掉。

她也不說話,但渾身上下都在告訴別人——“我真的生氣了”!

又假惺惺地抹起來眼淚,嗚咽了聲。

當然這都是假裝的,只是一枝海棠花罷了,她到沒有這麽嬌氣,連眼淚都是硬擠出來的。

“嗚嗚,”陳在溪見身旁人沒動靜,又擠出來兩滴淚水:“嗚嗚。”

沒等多哭幾聲,手腕忽得被男人攥住,還有些疼。

陳在溪這下安分了,但那幾滴硬擠出淚還挂在眼角,有些癢。

她擡手想擦掉,手腕仍被男人攥着,她抽不開。

宋知禮吻掉她的眼淚,沉默了會兒後,開口問她:“喜歡那花?”

“是要送給安和的……”安和?

陳在溪眨眼,回過頭,見安和公主和宋佳茵就跟在身後。

宋知禮也跟着望過去,遙遙相望,他眼神平靜。

陳在溪想起自己為什麽要海棠花了,當下有些後悔,轉過頭:“表哥你得賠我花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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