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跌入噴泉池的那一刻，北笙凝一瞬間有些失重。

池水看似不深，但她的身體卻像跌入無底深淵一般，緩緩下沉。

水流包裹着她，就像無數雙手拉扯着她不斷下墜。耳邊只剩水流沖刷的聲響，其他聲音都變得遙遠模糊。她睜開眼，不忘抓緊身側慌亂揮舞手腳的兩人。

四周一片昏暗，水底卻隐隐透着光，照亮水中深處若隐若現，怪異扭曲的人臉。那些人臉上挂着猙獰的笑意，似乎在歡迎他們來到地獄深淵。

“嘩——”

三人也不知道自己在水裏待了多久，可能只有幾秒，又感覺無比漫長，總之，當他們從水中脫離的時候，已經身處一棟教學樓的水房裏。

此時天剛蒙蒙亮，周圍很安靜。三人渾身濕透坐在地上，周圍滿是水漬。

大口大口吞吸着空氣，北笙凝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看向宛烨：“體檢報告和繳費單沒事吧？”

聞言，宛烨掏出放在外套內側口袋的防水袋，大口喘氣：“我……我還以為，你把報告和單子放進防水袋，是怕我們用水清除影子時會弄濕，沒想到是要進許願池裏。”

“南姐，下次再有這樣的行動，能不能提前和我們說一聲啊，太突然了。”岑栎站起身，擰了擰身上被浸濕的衣服。

“只是一個小驚喜。怎麽？怕我要淹死你們啊？”北笙凝微笑開口。看到防水袋裏的東西安然無恙，她松了一口氣。站起身，将濕透了的外套脫下，她穿在裏面的病號服露了出來。

岑栎本來想反駁，她要是想殺他們兩個弱雞，随時都能出手，他完全不是那個意思。但看到北笙凝身上的衣服，他頓時一愣，表情微變，想說的話也都沒了聲息。

正常人誰會把病號服穿在裏面？不對，正常人誰沒事穿病號服啊！

“南姐，你這……”岑栎的語氣裏透出一絲畏懼。

“哦，道具，別在意。”北笙凝随口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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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岑栎乖巧點頭，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不知為何，他心底對北笙凝更恐懼了。

衣服濕透雖然難受，但他們現在也顧不上這些，稍微整理了一下，三人很快就離開了水房。

出了水房大門，樓道盡頭就是新生報道處，也是他們這個副本的最後一關。

看到了脫離副本的希望，三人快步走過去。

然而，推開新生報到處的門，裏面只有一道幾乎凝成實體的黑色人影。見有人進來，他也不驚訝，反倒是宛烨愣在了原地。

他忽然有些頭疼，腦海裏隐約有不屬于他的記憶畫面閃過。

北笙凝拉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将宛烨的體檢報告和繳費單交上去，系統提示響起：【恭喜玩家北笙凝、宛烨、岑栎，完成副本主線任務。劇情解鎖進度62.37%】

“終于結束了！”岑栎感嘆一聲，感動得都快哭了。他沒有想到這麽難的副本，居然這麽簡單就完成了。但仔細想想，其實整個過程并不簡單。他之所以有這樣的錯覺，完全是因為跟在北笙凝身邊。

雖然最後他們的行動只有三步，找到剩餘的體檢報告，找出隐藏在音樂教室的半枚印章，以及跳入噴泉池裏，将資料遞交。然而如果無法領悟副本主線的真正意思，不能看穿整個校園的對稱布局，想要完成主線任務真的太困難了。

岑栎覺得，如果沒有北笙凝，他自己肯定想不到這些。

“南姐牛逼，太厲害了！”他由衷說道。

“還沒完呢。”北笙凝臉上的警惕絲毫不減。她還有其他事要做，說着，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或許是有了上一次在游樂園副本的經驗，系統這次提示主線任務完成後，并沒有直接顯示結算。

岑栎也很快發現了這一點，問道：“咦？主線任務完成，怎麽沒有結算？”

北笙凝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回答道：“你現在脫離隊伍離開副本，應該就能結算了。”

“啊，為什麽？”

“因為污染源還沒有解決。”北笙凝回答。

岑栎有點懵，對他來說，完成副本的主線任務，可以離開副本就已經是結束了。可現在……沒結算是因為系統判斷她後面還有行動，所以暫時沒有結算嗎？

他心中不由冒出一個疑問：她到底是什麽人？連系統都默認她的目标是污染源嗎？

淡定走出新生報道處，蜥蜴、蠍子數量很多，爬動的蜘蛛随處可見，北笙凝重新開始觀察起這個校園。

晨光微熹，世界在一點點被照亮，但這并沒有讓這個世界的詭異減少，反而更加清晰凸顯出了它的怪異。

整個校園都被蛛絲一樣的東西覆蓋，他們現在就像是行走于巨型蜘蛛怪物的老巢裏一樣。

天色還很暗，只有東邊透出一絲魚肚白。遠處樹林中濃密的霧氣彌漫開來，散發着一股潮濕陰冷的氣息。

濃霧中，不時就能聽到樹葉窸窣的聲響，仔細一瞧，樹幹上爬滿青綠色鱗片的小蛇。

雜亂的樹叢中，灌木密布。密密麻麻散落在校園各個角落。

過了一會，校園裏開始有人影走動。到處都是那種幾乎要凝成實體的黑色人影，那些人影是立體的，遠看是個人，近看卻各有各的怪異。北笙凝姑且将他們稱作“影人”。

有的影人身上長着許多只眼睛，嘀溜亂轉，非常符合北笙凝心裏對魔隐之瞳的印象。

‘我才沒有那麽醜！’魔隐之瞳在心裏反駁。

有的影人身上則出現許多張嘴巴，一直叭叭說個不停。

還有的影人像是好幾具身體拼合而成，扭曲出詭異的姿态。

得虧他們渾身黢黑，看不出具體的模樣，否則血淋淋的軀體清晰呈現，視覺沖擊只會更大。

怪異的影人進入教室後，世界颠倒，他們變成像蠶蛹一樣的東西，被蛛絲包裹，倒吊在教室的屋頂上。

放眼望去，他們路過的教室裏，每一間都是這樣詭異的情況。那些黑色人影應該也是這個學校裏真正的學生，而他們上課的時候，就保持着這樣倒吊的姿态。

岑栎看得頭皮發麻，眼前精神值直掉。他湊到北笙凝身邊小聲問道：“南姐，我們真的要去清除污染源嗎？現在主線任務完成，他确實可以離開了。”明明現在已經結束可以離開，為什麽還要冒險？暫時沒有受到怪物攻擊。但接近污染源，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這就是藝高人膽大嗎？

北笙凝看向他：“其實你現在确實可以離開了，雖然他們現在完成了主線任務，不用勉強自己跟着。”她從不喜歡強迫別人，解決污染源并不是每個副本玩家的責任，他當然可以選擇離開。

岑栎內心天人交戰，最後他嘆了一口氣，還是決定跟在她身邊。

“南姐，那些東西……”原諒他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那些漆黑的人形黑影，只能用‘東西’二字替代，“到底是什麽呀？”

“是這個學校的另一半，他們當中應該就有我們身份卡上的學生。”言外之意，如果他們之前按照行程卡完成日常，最後很可能被這些怪物影人取代。

北笙凝給出的答案令人震驚。岑栎聽得冷汗直冒。

“那我們之前在另外一半學校裏看到的學生是什麽？”

北笙凝輕聲說道：“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我們在你家別墅那裏，看到的怪物？”

岑栎點點頭：“記得。”那些皮膚上血肉模糊的怪物，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們當初都是在影子裏行動，也因為這個特性，我們才争取到了一絲逃跑的時間。也就是說，那種怪物的特性之一，就是在陰影裏行動，身體照到陽光會枯萎，甚至産生蛻皮現象。那種怪物和我們看到的李師傅，以及我在衛生間遇到的女學生情況一致。”

北笙凝說着，指了指天邊正冉冉升起的朝陽：“之前李師傅和女學生都是在夜裏變成人蛻的，我們是夜晚12點後才行動的，但實際上，現在并不是晚上，而是清晨。那所學校裏的學生看似是白天上課，晚上熄燈，實際……”

聽到這，岑栎寒毛直豎：“那些學生是怪物！因為不能照到陽光，所以在晚上行動！”這也是你別墅的院子裏有蛇蛻的原因。他們身上一道道血痕間距由上往下縮小，說明他們是環抱住自己，用指甲自己劃出來的。

“沒錯。其實整個學校裏，都是怪物。那所看似美好的學校日夜颠倒。他們為了保留美好，就在夜晚營造出白天的光景，實際只為在夜晚自由活動。而到了晚上，才是真正的白天，所以他們才熄燈，不許出宿舍。因此，太陽落山後，就算沒有到熄燈的時間，他們也很少在外面走動。至于為什麽禁止離開宿舍的時間只有6個小時。我猜，大概和這裏的地理位置，以及副本形成的季節之類有關，導致這裏晝短夜長。”

“僅僅通過這麽一點線索，就能推測出這麽多東西？”岑栎驚呆了。

“其實也不止，這個世界上有光就有影，之前我們第一晚出來探索校園看到影子，我就在想，它們到底是什麽？後來，種種線索都表明這個世界不完整，所以才有了這個猜想。不完整的體檢報告等。但最主要的，還是衡嗣的提示，以及雙祭紙人的任務。

當時衡嗣特意用右手來吃飯，但他嘴上卻說自己并沒有變化，這其實就是在暗示這個世界就像鏡像一樣，表面沒變化，實際看到的确實反的，只是殘缺的一半，真實完整的校園應該是與鏡像所對應的另一邊合起來。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她特意觀察了一下雙祭紙人的任務，那個任務只在午夜零點出現，算是一個日常的好感度任務，但那天，任務卻是在大白天，中午12點出現的。紙人的任務不會出錯，那麽只能說明，這個校園的白天，其實是夜晚。

當然，這些事情她并沒有跟其他人說。只是默默在心裏複盤了一遍，感嘆着多虧了有衡嗣的提醒。

通過學校廣場，三人很快來到了宿舍樓前。

宛烨此時臉色慘白，呼吸急促，但這其實是照到陽光後才會發生的狀況。所以，那所學校的夜晚，對應的其實是白天，也就是現在我們眼前這個世界的時間。看起來狀況非常不好。

北笙凝看向他：“我并不打算強迫你，但這裏應該有你真正的過去，以及你失去的東西，但那些東西，也許是你曾經傾盡一切，也要丢棄的存在。你确定要跟我進去嗎？”

宛烨看向北笙凝，他心裏很害怕，本能地感到畏懼，可又希望知道那些被自己遺忘的究竟是什麽。

“你不用太過糾結，不管是真實還是虛幻，都只是不同的選擇而已。”北笙凝心中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測，所以在她看來，不管是選擇記起還是遺忘，都沒有錯。

痛苦但真實，美好但虛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我……想知道。當時我們看到的影子，就是這些影人在鏡像世界，映照的痕跡。”當然，她能确認，線索還有很多，比如之前提過的鬧鐘，”宛烨艱難做出決定。

“好，我們走。”北笙凝點點頭。

其實，如果宛烨退縮了也沒關系，她自己進去就好。不過他既然做出了選擇，北笙凝也不會幹涉。

于是，三人走進了男生宿舍樓。

在美好校園裏，宛烨被分配在女生宿舍，那麽相對應的來到這個世界，他們需要的線索，應該就在男生宿舍裏。

至于為什麽不是美好校園裏的男生宿舍。她想，主線任務，是要幫宛烨完成入學手續，想通關副本必定要來到這個世界。

北笙凝一開始就知道宛烨是副本boss，所以她猜，宛烨真正的秘密，真正能清除副本污染源的核心，應該在鏡像世界裏的男生宿舍。

當然，為了确認，他也詢問過男生宿舍的岑栎，最後才确認目标。

進入男生宿舍裏，這裏仿佛已被廢棄多年似的，牆皮剝落，房門緊閉着，一片死寂。

一樓的走廊還算整潔，只有牆角結着些灰塵蛛網。

二樓的牆壁和天花板上已出現不少蛛網，每走一步都可能撞壞它們。北笙凝小心翼翼地避開，可走動的聲音還是驚動了一只只小蜘蛛，它們從縫隙中鑽出，急速逃離。

三樓的蛛網已經布滿了整個空間。他們只能破壞蛛網，繼續前進。樓道裏灰塵彌漫，地上，各種蟲翅和蛛絲的碎屑遍布，四周還隐約能聽見窸窣的聲響。

最後邁上四樓時，他們幾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密密麻麻的蛛網幾乎屏蔽了整個空間，封住窗戶。外面的光亮也照不進來，走廊就仿佛幽深的洞穴。寂靜陰冷的廢樓裏，好像有無數雙眼睛正窺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好在，他們的目标就是401，不用走到走廊深處。

進入401男生宿舍，裏面倒是沒有蛛絲了。北笙凝走到宛烨對應的床位前，看到了桌上，他和幾個男生室友的合照。顯然，他在這裏生活過。

宛烨看着合照，眼淚忽然落了下來。

腦海中，有什麽被埋藏的記憶正在蘇醒。

北笙凝翻動抽屜，終于找到了她要找的東西，一份《染色體核型分析報告單》，上面清晰寫着——

【宛烨。染色體性別：女。】

這就是副本形成的根源，也是一切痛苦的開始。

她看向宛烨，猶豫了一會才問道：“宛烨，你有沒有想過，你身份卡上的信息寫的沒錯，你可能……真的是女生。”

聽到這話，宛烨的視線從合照上移開。他看向北笙凝手中的報告，目光驚異！

随後，他忽然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氣，神情痛苦，額上冒汗。他抱着頭，哀嚎出聲，指甲深深嵌進肉裏，在身上劃出一道道血痕。

“我想起來了……”

随着宛烨嘶啞的聲音，男生宿舍的屋頂上，出現一個倒趴在上面的蜘蛛人影。

那也是宛烨。

他就像蜘蛛一樣趴在屋頂，身後八條巨大的蜘蛛步足伸出，無數蛛絲從他身上蔓延而出，覆蓋了整個校園。

他身上正不斷往外滲血，染紅了周圍的蛛絲與世界。

緩緩睜開眼，人類的眼眸被蜘蛛圓圓的眼睛取代，看着非常詭異，連北笙凝都不禁有些汗毛倒豎。

“你不該來這裏的。”蜘蛛宛烨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