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Chapter 日月銘記
Chapter 57 日月銘記
久違的一次通話, 讓顧傾淮和葉聲笙都有些不适應。
不敢問彼此是否還好,因為心裏都明白,愛人不在身邊, 有多難受和痛苦。
這處是炮火亂飛, 那處是寧靜平和。
這兒的一切不盡如人意, 那處是應有盡有。
之前因為許久沒有見到顧傾淮,葉聲笙還提議是否能拍一張照片給她看。
但顧傾淮拿起手機, 相機鏡頭反轉。望着手機裏的疲倦面容, 才知道自己曬黑了許多, 青茬胡子還忘了刮, 看着有些不修邊幅。顧傾淮便說,等見面了再好好看。
說起顧天沣知曉他離職的事, 葉聲笙用着說笑的語氣描述顧天沣當日的話,顧傾淮将近半分鐘開不了口回答。
腦海裏不斷回響方雅說的那句——“做好自己的事”。
叮囑了葉聲笙, 讓她轉告顧天沣, 身體最重要。
有情人之間互說思念, 她柔和的聲音并沒有再說起什麽話題, 只是和顧天沣喚他那般,喊了一聲他的小名。
“阿淮。”
她唇齒間輕碾而出的這兩個字,為何這麽動聽?
顧傾淮一時迷亂。
就如尼爾利桑亞暮色四合後的微風,聲音拂過他心間的這一刻, 讓顧傾淮憶起往日葉聲笙肌膚的觸感和色澤, 如同剝開的新鮮荔枝,透亮白皙, 咬一口……汁液過甜, 居高臨下凝視她時,她面頰泛紅, 然後不停地念着他的名字……
——
銀白月光下。
“噠噠咚噠”的鼓聲有節奏地響起……由緩至激揚。
一些未痊愈的傷患,身體的某些部位都還纏着繃帶,有的還遭受過皮開肉綻的痛苦,可聽到鼓聲,他們還是忍不住輕輕舞動自己的身軀,興致高昂。
無論是個人處于快樂還是悲傷,即便是破陋的四周環境,舞蹈和歌謠可以減輕人們內心和現實世界中的苦厄。
護士莫哈娜與哈桑二人站在一塊空地的中心,男子的舞蹈動作身姿挺拔雄健有力,他光着腳,有頻率地跺踏着地面,跟着節拍抖動着自己麥色肌膚的軀幹。
女子的動作則是眉目含情,身姿妖嬈。
如此時天上幽靜明月前的薄雲稀霧,舞步輕盈。
淳樸的民族舞蹈風格,歡欣之意,由他們的舞姿擴散開來。
汗流浃背,不知疲倦,臉上始終洋溢着可以沖淡悲傷的笑容,周邊的人将他們二人圍成圈,時而拍手應和鼓聲。
他們的灑脫奔放即便是苦中作樂,日月都會記得。
顧傾淮發給了葉聲笙,音樂能帶來療愈。
不過短短幾分鐘的舞蹈和歌聲,圖爾塔在病床上聽聞動靜,忽而感慨,這世間遠離紛争的祥和之地,到底在哪……
鑒于傷者圖爾塔的身份極為特殊,有些新來的醫生在人群散開以後和爾薩提議,幾名随他而來的士兵若是慢慢恢複一些以後,有條件可以進行轉運到更好的醫院救治。
畢竟此地所屬尼爾利桑亞和貝阿拉的交界郊區村落,貝阿拉這等級別的人物在這多留,時間一長若被許多人知曉屠殺自己家人的兇手之一在此地,也不是好事。
MSF在當地不會接受任何組織的武裝保護,因為這樣可以避免一些危險。
其餘人雖然對傷患一視同仁,但也認為可以護送圖爾塔他們一程到下個靠近些貝阿拉的救治中心。
和圖爾塔商議時,他則說,他大可派人來接,他們尊重這兒的一切,所以不必大動幹戈送他一程。
這兒的人,喜歡綠色而不喜歡黃色。
圖爾塔幾人的衣着在當日還是有被尼爾利桑亞傷病士兵認出,早在圖爾塔幾人被送往此地救治時,眼神裏皆是義憤填膺。
舞蹈讓每個人暫時忘記了一刻的痛苦,但米拉一直悶悶不樂。
哈桑的目光找到了坐在臺階上的米拉,她可能是看到方才有幾個孩子被自己的家人抱着,也思念自己的家人了。
蹲下身,哈桑就像變魔法似地,從兜裏拿出了一顆糖給她。
這糖果真的漂亮極了!
可米拉卻往後挪了挪身子,不敢主動拿。
這是前些日子,哈桑去送一位醫生到機場的時候,他贈予哈桑的離別禮物。
他說,甜味能暫時麻痹痛苦。
只是哈桑選擇接受,無需麻痹自己。
那位醫生的父親因病去世,但去世當日,醫生還在隐忍失去親人之痛救治幾個病人,沒有辦法看到父親最後一眼。
反複考慮了兩天,他覺得還是不得不中途退出項目,想去送父親最後一程。
有些抉擇落在每個人身上,都有兩難的處境。
哈桑明白失去親人的痛苦,只不過他的親人都消逝于炮火煙塵之中。
并沒舍得吃了這幾顆糖,哈桑看米拉最近因為顧傾淮似乎開朗了一些,也試着與她交流。
畢竟曾幾何時,他也有一個這麽可愛的“小尾巴”粘着他,在身後一直追着他喊“哥哥”。
哈桑将玫紅色的糖紙剝開,糖紙晶瑩剔透,剝開時,聲音“噼哱”作響。
米拉垂涎三尺,心動不已。
手心的糖她像是如獲珍寶一般,猶豫了一瞬,放進了嘴裏。
嘴裏嘗着牛奶味的糖果,濃郁的奶香讓米拉剎那睜大了雙眼,像是盼望已久的味道忽而在夢境裏被實現,有些難以置信。
哈桑第一次見她笑得那麽開心,捏了捏她的小臉蛋,将其餘的幾顆都放在了她小小的手心裏,輕聲笑着說:“Here you are. This is our secret, ok?(都給你,這是我們的秘密,好嗎?)”
米拉點點頭,哈桑見她卸下防備,便抱她回去休息。
摟着哈桑的脖子,米拉的視線劃過幾扇窗戶,看到圖爾塔的病床時,瞧見他一只眼睛被紗布纏着,身上有包紮的好幾處。
仔細一看,原來這個伯伯,也有和她曾經同樣的手臂骨折部位啊……
扭着身子掙脫了哈桑的懷抱,哈桑不解。
她踮着腳趴在了窗臺上,露出一小半臉的米拉,将一小顆糖放在窗棂。
米拉用着說悄悄話的稚嫩聲音,對着床上的圖爾塔說:“It is a magic candy.(這是一顆魔法糖果。)”
圖爾塔挑了挑眉,她給完便跑了。
糖果留在了那,似是在說——“你會好起來的”。
哈桑無奈地搖了搖頭,抱着米拉回去休息。
——
那盞燈,微微發亮。
葉聲笙做的彩虹毛衣塑料瓶燈,幾乎每夜陪着顧傾淮入睡。
偶爾他慷慨一下,會借給米拉玩玩,但他總是會啰嗦地叮囑,千萬要小心。
白天,思念吞噬他的些許意識,顧傾淮在晚上夢到了葉聲笙。
夢裏的她,身子像棉花糖般的綿軟、甜膩,覆蓋了他這麽些日子以來身上的血腥味道。
輾轉幾次,他舍不得夢醒。
今天這個夜晚,似乎特別的長。
——
夜幕裏的繁星,躲躲藏藏。
星空下,田地裏的玉米葉,忽而沙沙作響。
有迅捷移動的幾對人影,密密麻麻。
人數足夠将這裏牢牢包圍,對講機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
“Tear the rabbits apart but the ‘eagle’.[除了(老鷹)圖爾塔将軍,(撕碎那些小兔子們)射殺所有人。]”
“Roger.”
通過望遠鏡的觀察,隊伍找到了最佳射殺點,依次排開,架好了他們常年作伴的“朋友們”。
還有一隊,準備沖鋒強攻。
隊長命令身後的那些臭小子們:“5 minutes later,Let's enjoy the ‘party’.(五分鐘後,讓我們享受派對。)”
——
一道聲音刺破夜空的寂靜。
哈桑下意識地因恐懼而驚醒……
是飛機!
他立即起身,與其他幾人朝着二層的病房樓頂飛奔而去……
轟隆聲陣陣回響,顧傾淮從床鋪上彈坐起。
大地上奔騰的不是萬馬,而是綻開了一朵又一朵的炮火之花。
沙土四濺,地動晃醒了夢中的每一個人。
一些身受重傷的病患哀叫着,孩子們慌張無措地哭泣……
嬰兒們在還未看清這個世界時,就感受到大地的憤怒,離開了母親的腹中,茫然啜泣伸出雙手,卻什麽溫暖都抓不住……
為了掩蓋MSF的标志,貝阿拉人做戲都要做全套,以免遭到世界的譴責。
不惜下血本來搞定這個村落救出圖爾塔。
濃煙沙塵,鑽入口鼻,哈桑劇烈地咳喘着,打開了照燈。
巨響使得村莊的周圍地面坍塌,所有人都沒有這麽近距離地感受過炮火……這回,怕是來者不善。
計劃中,近日似乎沒有轟炸周邊的村落這一項,這炮火也定不會是尼爾利桑亞人做戲給他看。
圖爾塔皺着眉頭,身子還不能動彈幾分。
只能聽着他們慌亂的步伐四竄。
MSF試圖将他們轉移到附近的窯洞內,但忽而,響起了槍聲。
——
Z城的錄音棚裏,傳來韓汐的歌聲。
【低下頭,平民臣服于武力。
彎下腰,親吻這片賴以生存的土地,
雙腳,無措地踏在熾沙之脊……
鮮血,讓希望沾染無數血腥氣。
家園如飄飛柳絮,随硝煙四散。
大地之上,仍有猛烈的火苗飛竄。
這片土地的盡頭,是否會有奇妙之門?
映入漫天的希望,賜給那些……慌亂的眼神。
匍匐着,
忍着痛。
如果還有最後一分力氣,
只為……護着懷中脆弱的她。
身陷于亂舞火焰,
不停被炮火一次次擊碎希望。
靈魂再無安穩之日,
是地球自我毀滅,還是人類貪得無厭?
我的愛人出征幾時能回,
幾時能回?
何時能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