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流

暗流

訓練有素的侍者迅速掩好了門,将兩方天地從中隔開,門口的動靜只是一瞬插曲,轉眼消失不見。

觀察到門口動靜的人也只是略有不耐地蹙了蹙眉,而後轉開視線,繼續和周邊人的話題。

位高權重的精英們沒有人會對門口這個不小心推開門的狼狽年輕女孩傾斜哪怕一個眼神。

但也僅僅是其中的大部分人。

卻也有人窺見了這一晃而過的人影背後蘊藏的暗流。

比如站在季星遠身邊的彭玉磊,他在複清兩年就站穩了腳跟早已練就一雙觀八方的眼睛,只是短短一瞥就足夠确認,他的目光帶着詫異很快反應過來去看身邊季星遠的表情。

他對當年的風波并不算了解,但是陸元現在的身份季星遠妻子是無比确認的事實。

她回來了?

彭玉磊更确認的一件事是,這件事他的頂頭上司事先絕對不知道,不然按照他最近兩班倒的工作頻率不可能一點口風都不知道。

俊朗無匹的年輕人臉上的笑意依舊,察覺到他的視線,看過來的目光微微疑惑,很快又在旁人的搭話中移開。

像是對剛才一閃而過的人影一無所知又或者是看見了但毫不在意。

畢竟今天算是他在複清往來合作夥伴高層中第一次正式的亮相,可以說是這場上最中心的主角。

複清集團的直系子弟之中,老爺子并未親臨,曾經被寄予衆望的小兒子也并未出現在這裏,而老爺子身邊最得力的助手此刻正陪在季星遠的身邊。

在場的都是人精,嗅覺靈敏的鼻子早已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複清集團數年的動蕩即将落下帷幕,屹立在a市的雄偉山岳,站在山頂的人未來很可能就是此刻這談笑風生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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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敢因為他過于輕的年齡而輕視他,畢竟名利場上,權勢從來不會因為年齡和資歷加碼。

彭玉磊揣度着季星遠那瞥過來一眼的意思,就聽見旁邊女人不屑的冷哼聲,他頓時感覺不妙睜大眼看過去。

“看什麽看!”一直站在旁邊冷着張臉旁觀的女人對他飛了個姹紫嫣紅的白眼,現在的臉色已經難看得像是剛抓到出軌的老公。

“你也看到了是吧?剛才門口這個!”鄒慧心橫着柳眉,氣急,“那個禍害精怎麽回來了!”

“不行,我要告訴……”

“別別別……”彭玉磊連忙去攔,壓低聲音道“他們之間的事情我們少摻合……他們三個人之間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鄒慧心偏偏不要,她板着臉不耐煩道,“你少煩,星遠是我表弟,舒窕是我這麽多年姐妹,要不是陸元他們倆之間哪能變成現在這樣!”

這邊的動靜引來了邊上人的注目,彭玉磊感覺不妙盡職盡責地低聲安撫她,避免這個情緒化的大小姐在這麽重要的時刻搗亂子。

誰知大小姐莞爾一笑,“算了,既然那個麻煩精都找上門來了,我弟現在肯定沒空就讓我去會會她好了!”

彭玉磊想攔又不能攔,只好哀嘆一聲求助似的繞開團團人堆往季星遠身邊擠。

季星遠在和聚合資本的王總說話,身高腿長的男人說話時臉上總是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即便是和身高矮上自己一頭多的人說話,微微躬着背偏頭聽人說話的動作也依然筋骨舒展松弛自然。

無端的就讓人産生好感。

在這沉穩有餘而活力不足的莊重場合裏季星遠水嫩得像湖邊的新柳,散發着空氣淨化劑般的新鮮吸引力。

不管已婚未婚年齡幾何,是個女的都忍不住多掃他兩眼。

彭玉磊擠過去,喘了口氣思索要不要提醒他一句,目光卻不經意看到了他搭在左手手腕上的右手——

骨節分明的修長指節扣在手表的暗扣上,扣上又解開,循環往複。

但從他的臉和不疾不徐的聲音中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的破綻。

彭玉磊的眼神瞬間微妙了起來,又重新換上一張堆笑的臉迎上邊上的劉總。

心裏再次确定了一個事實。

現在他心情很不妙。

但現在的他确信,不該管的事還是少摻合為好。

門阖上的瞬間,陸元才感覺自己僵硬的四肢又回新長回了自己身上,長舒一口氣感受了一下新鮮空氣,陸元掙紮着朝熱心服務生擺擺手,提起行李箱就想走。

手機頁面上被挂斷的通訊此時正在瘋狂呼叫,陸元接通就聽見沈清漪急切的呼吸,“怎麽辦怎麽辦!你不是被看到了吧?!”

她在電話這頭連陸元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都清晰聽見了。

心瞬間提起來。

這種情況下,還能是因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耗子看到貓了啊!

沈清漪這時候腦子裏不合時宜的想到她們漫畫工作室群最近用得變味了的一句中二臺詞——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現在陸元就是那個可憐兮兮的小怪獸,只是不知道可怕的深淵是否真的看見她了。

“我不知道。”陸元現在步履小心得簡直像是不小心誤入園藝草坪的路人,唯恐滾輪的聲音暴露自己的行蹤只好一只手半提着箱子。

她現在只能祈禱人太多,這動靜又不明顯,季星遠看不到她。

“你現在直接随便找個直梯下去到B2,我現在去跟王姐說一聲馬上來找你!”沈清漪說話的聲音又急又快。

饒是她神經粗大,也覺得這麽個見面時間見面地點實在不合适。

必須趕快逃!

為了姐妹的下半輩子,她拼了!

站在主廳門外的沈清漪默默握拳給自己加了個油。

陸元嗯了一聲,挂斷電話往電梯井的位置快速過去,奢華宏大的酒店大廳寬闊得像是操場跑道,她心裏着急越發覺得這條路漫長。

她深強行讓自己深吸一口,目光緊盯着電梯樓層一層層的降下來的數字。

她在心裏默默盤算,就算季星遠看到她了,但是他身邊圍着那麽多人,等到他找過來她早就載着沈清漪逃之夭夭了。

就算他在微信上問她也不怕,只要不是當面質問,隔着網線總能編造出一個理由來。

至少還有機會再緩緩。

這次回國,她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遲早要和她這個名義上的丈夫見面,過去的爛攤子總是要解決。

但現在毫無疑問一定是最差的時機。

身後忽然卷來一股聒噪的氣流,是人說話走動的聲音正在靠近,隐隐傳來還有年輕男子的聲音,估算一下方向像是從主廳的方向。

陸元一驚,快要落地的心再次懸起來,手指緊緊捏着行李箱的拉杆焦躁地注視着電梯門,還剩最後一層——

“叮。”電梯門開了。

陸元宛如看到救贖,吐出一口氣面皮一松。

快走,她要快點逃離這個地方……

直到看到電梯門緩緩打開露出裏面那人明媚的面孔,陸元臉上輕松的表情頓時僵住。

“嗨!好久不見~”

潔淨光亮的電梯裏,鄒慧心笑得不懷好意,濃密的黑發鮮紅的嘴唇,黑色寬肩帶禮服裙恰到好處的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像現身漆黑叢林的美女蛇,危險的朝你吐信子。

她臉上帶着笑,可緊緊盯着她的眼睛裏卻一片冰冷。

“你看起來不是很想看見我啊?”

電梯門完全打開,挺在陸元的面前,陸元伸手将散開的頭發撥到腦後,白淨的臉上面無表情,“這應該很明顯吧。”

手機那頭叮咚作響,她低頭看了一眼,是沈清漪發來的消息‘再等我三分鐘!’,陸元不想和鄒□□糾纏,拉過行李箱轉身就要走。

鄒慧心冷哼一聲,“原來你也會心虛啊。”

陸元沉默,行李箱的滾輪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纖細的身體裹在空蕩蕩的直筒裙裏顯得更加的肩膀瘦削脖頸修長,裙子在她格外蒼白的皮膚對比之下顏色深得像是浸透了水。

瘦而伶仃,有幾分可憐。

身後的鄒慧心拿準了陸元不會反駁聲音更加尖利,“你搶了你姐姐喜歡的人,現在又裝什麽可憐!你當我不知道你今天來這裏是為什麽?!”

陸元轉過身,直面像沙丁魚一樣湧過來的人流,精致的禮服,混在裏面的一個個高矮胖瘦不同的身影,她匆匆掃過,裏面沒有季星遠,并不像她所想的最壞情況。

那一雙雙眼睛掃過來,好奇的先在她的面孔上停留,又忍不住小聲和身邊同伴議論嗎。

陸元深吸一口氣,直接轉過身,在美女蛇驚愕的目光中板着臉伸手按了B2,電梯箱快速下降,陸元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努力做出這輩子最嚴酷無情的冷臉,俯視道,“給你三分鐘,還想說什麽快點說!”

陸元雖然不愛吃飯,但從小身高都沒坐教室前排的機會過,身高就是氣勢的最高的武器,就算她心髒在胸腔裏咚咚作響,冷着臉俯視人的時候還是能唬人的。

“你你你你……”鄒慧心不可置信地愣了愣,氣得聲音都開始發抖。

她在罵她好不好,她不但不心虛內疚居然還敢用這種不耐煩的态度跟她說話?

放在兩年前,陸元肯定不會直接正面和她起沖突,但現在經過兩年的海外獨自生活還要應付母親的治療,她也被迫練出不少膽氣。

她不認為她對舒窕和鄒慧心有什麽好內疚的,但威脅人的事和直接和人正面起沖突這種事還是讓她手掌忍不住微微發抖。

電梯叮的一聲開門,門外走過這道消防門,燈光就一下暗了下來,也許是這樣的陸元讓鄒敏慧覺得陌生,直到兩個人站在陰影裏,她才冷笑了一聲。

“你現在應該很得意吧,你想搶的東西都有了,你最讨厭的姐姐被你害的這麽慘。”

“我搶了什麽東西?”呆在這裏,陸元覺得安全多了,季星遠肯定找不到這裏。

只要對面的鄒慧心不通風報信。

但是鄒慧心估計是最巴不得她不要和季星遠見面的人,這種事除非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這裏是安全的。

陸元緊繃的脊背松弛了下來,聽見鄒□□不滿的聲音,“說吧,你要多少錢。”

她挑剔的目光從上掃到下,“看你這副樣子在國外也沒混出個名堂來,我勸你還是別想着靠孩子占着位置不走。”

鄒慧心覺得自己已經非常的和氣了,把道理掰開了跟她細細數來,“首先就是你跟阿遠之間的差距,你自己也知道你什麽情況你們的眼界都不在一個層次遲早會出現問題,再說了,你現在自己識趣點阿遠和舒窕未來也能念着你的好……”

“再有就是小玫,阿遠對這個孩子有多好是有目共睹的,你既然都已經兩年沒管了,看你也沒多少母愛,放手對大家都好。”

“還有就是,”鄒慧心眨了眨眼,忍不住譏諷“阿遠對你只有責任沒有感情,你自己也清楚的吧?”

“你好歹也是我侄女的親媽,我也不想用婊/子賤/人這種難聽的話來罵你。”

在她看來,要不是陸元從中作梗不知道用什麽手段弄出個孩子,舒窕和季星遠早修成正果了,他還能這麽愛這個孩子已是仁至義盡。

陸元自己也該有點自知之明才對。

陰影裏,陸元胃酸上湧唇齒間泛起酸澀的苦味。手機屏幕上閃過一條消息,是沈清漪發來的:[我走樓梯溜下來了,馬上到!你別動!]

她忍了忍胃裏翻湧的抽痛,啞聲道,“你放心,我這次回來本來就打算解決之前的事情。”

蒼白曼麗的五官在燈光下沉郁苦澀像是一株花瓣焉焉的白山茶,只有擡起來時直直看過來的眼睛明亮灼灼,“我再說一遍,季星遠對我有沒有感情和我跟舒窕之間的恩怨沒關系。”

她笑了一下,“舒窕才是最沒有資格指責我的人,你也一樣。”

鄒慧心挑了挑眉,還想說話忽然就聽見拐角陰暗的樓梯間傳來了腳步聲,聲控燈發出微弱的白光。

腳步聲急促淩亂,陸元一喜,對鄒慧心快速道,“你放心,我暫時還不打算和他們見面,我朋友來了,我現在就走。”

“元元!”沈清漪喘了一口氣,快速撲過來,眼淚汪汪的往陸元身邊擠。

“我來救你了!快走快走,現在還來得及!我……诶?”

沈清漪看着陸元奇怪又僵硬的臉色,“你怎麽了!……元元?”

陸元咽了口口水,臉色紅了又白,目光看向她身後,快速跳動的心髒瞬間墜入冰窟。

在沈清漪身後,在光影被地下車庫消防門吞噬的交界處,光在那人寬闊的肩胛一閃而過,慢慢露出男人幹淨利落的側臉輪廓。

暗淡的白光在他的臉上打出深刻的陰影,隔着幾米的距離,在光與暗之間,目光像是清涼的長劍,直直射過來。

他信步慢慢走過來,臉上浮現出淺淡的和煦笑容,極好的皮相讓這個笑看起來都像是春日拂面而來的柔軟花瓣,極容易讓人産生親切感。

但陸元卻忍不住往陰影裏後退了一步。

狹小的空間裏無處躲藏,又或者說根本無法躲藏,因為他就是為她而來的。

沈清漪轉過頭,在看到季星遠的一瞬間嘴長得能塞得下一個雞蛋,看看他又看看陸元,一臉見鬼。

高大挺拔的年輕男人站在她身邊時,被擋住的光和身高帶來的最簡單的壓迫感讓他的存在感極強,陸元不敢擡頭仔細看他的臉,腳下卻下意識往旁邊靠了靠。

危險——這是來自于獨居小動物般靈敏的直覺。

“你居然敢直接扔了那些客人來這裏!你看爺爺不罵死你!”鄒□□眯眼笑了笑,得意道,“到時候我可不幫你說話。”

“怎麽會呢,”季星遠的視線不動聲色的掃過愣在一邊嘴唇蠕動瘋狂想解釋什麽的沈清漪,笑得愈發惡劣,“明明是表姐你忽然不舒服我來看看你啊。”

他語氣似是無奈,隽永深刻的眉眼舒展虛情假意也成了真情實意看得對面的鄒慧心恨得牙癢癢。

明擺着借她行方便還要再坑她一把,季星遠溫聲對沈清漪道謝,“也多謝沈小姐幫忙。”

沈清漪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間,難看得像是被迫吞了一大口苦瓜,有口難言只好可憐兮兮的對陸元擺手。

我可沒有給他帶路啊!!是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跟在我後面!!卑鄙啊!!

沈清漪用眼神狂喊。

陸元嘴裏發苦,咽了口口水默默把她的手按了下去。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

兩年不見,這個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聰明又惡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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