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櫻桃樹

櫻桃樹

七月份的北加州,天藍得像一片澄澈的海洋,和煦的風從公寓并不算多寬敞的窗戶吹進來。

窗外有一棵小小的櫻桃樹,剛搬來的時候還淹沒在灌木叢裏,現在已經長過了窗臺,鮮嫩的頂茬葉子随風晃蕩,像小孩子頭頂的小揪揪。

陸元腦海中浮現出小女孩柔軟肥嫩的臉頰卷曲的頭發和洋娃娃一樣紅撲撲的臉蛋。

兩年過去,那個抱在她懷裏小小的嬰兒也應該和小樹一樣高了吧?

她眯着眼站在公寓的窗戶前含着牙膏思索了三秒,風穿過她單薄的肩胛揚起她襯衫的衣擺,她決定回房間再套一件衛衣。

腳步聲在榨汁機嗡嗡聲的掩蓋下銷聲匿跡。

随手套了件寬大玫粉色的寬大衛衣,把剛才榨好的果汁塞進黑色單肩包裏,陸元晃悠着從門口遍地落葉的小路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特意向在庭院野餐椅上靜坐着喝紅茶的老婦人告別。

“史蒂芬夫人,謝謝你,我馬上要回家啦!”

陽光下,陸元笑容燦爛,玫粉色的衛衣讓她看起來像一杯加了草莓奶霜的熱牛奶,目光澄淨如水。

“恭喜你!”史蒂芬夫人驚愕過後,冷厲的面容上露出了真心的喜悅,為她感到開心。

剛來加州的那段時間,她在語言上吃了大苦頭,在幾乎沒法和人正常交流的情況下還得兼顧躺在病床上神志不清的母親。

房東是寡居的女人,年輕的時候丈夫去世獨自守着這簡陋的公寓,住這裏的大多是錢包羞澀的外鄉人,她長了一副難以接近的刻薄面容,心地卻柔軟。

就像她時常會抱怨這個漂亮又年輕的東方女人總搞出一些不該有動靜,但知道是為了生病的母親,便也從來沒阻止過。

這局促的兩年,她更是陸元唯一可以袒露心事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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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也能熟練地用流利的英語和療養院的護工醫生們迎面寒暄兩句,提着一大杯果汁和面包走去走廊盡頭的那間病房。

“今天給你榨了樹莓黑莓奶昔,酸酸甜甜的你應該會喜歡。”

陸元拉開病床前的小桌板,把自己帶來的東西一一擺在母親面前,一袋面包一大杯奶昔還有兩顆通紅的蘋果。

躺在床上的陳慧麗身形枯槁得像是一把稻草,唯有一張蠟黃的臉依稀還能看到幾分年輕時的美人模樣。

“不用你這麽麻煩……回國的機票訂好了嗎?”陳慧麗吃力的從病床上坐起身,喘了口氣才有力氣跟她小聲說話。

病痛松弛了她的皮膚,眼角眉梢微微下垂看起來格外的憂心忡忡。

“你這次回去可千萬不要再跟你姐姐鬥氣了,現在你們也都長大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像什麽樣子,好歹也是親姐妹,這世上除了媽媽她就是你最親的人了。”

“這話你不該和我說,應該和舒窕說。”陸元皺起秀麗的眉毛,打斷母親的欲言又止。

她和同母異父的姐姐關系形同水火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陳慧麗居中調節只讓這火燒得更旺。

以前陳慧麗身體好的時候,溫柔又強勢,碰到說教她的機會絕不會放過。到現在身體壞了,她也長大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在這件事上也漸漸不再咄咄逼人。

窗外的陽光溫和的照進來,柔和的拂過她曼麗的五官,手上鮮紅的蘋果新鮮欲滴。

她從病床邊上的抽屜裏找出自己洗幹淨放好的水果刀,鮮紅的蘋果皮在她手下簌簌墜落成圈,“再說了,按照你的說法現在這世上和我最親近的人是我女兒小玫。”

“那就當是為了小玫!”

陳慧麗壓低了眉毛,咳嗽不止,“回國後好好和星遠過日子,他是個好孩子,有他照料你媽媽也放心。”

可人家肯定不願意照料她。

為了她媽媽脆弱的身體着想,這句話陸元撇了撇嘴沒說出口。

“還有,好好和你姐姐道個歉,這些年她也不容易,你想要的也得到了不如就讓讓她……姐妹倆總要有人先服個軟吧?”

蘋果被切成小塊裝在碟子裏,陸元推到母親面前,選擇性忽略她說的話,“我定了明天晚上的機票,你自己一個人沒關系嗎?”

“沒關系,史密斯醫生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明天會有護工來照顧我,我會每天給你發照片的。”

像是想起了什麽,陳慧麗蠟黃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

飛機落地的那一刻還能看到天邊僅剩的一抹晚霞。

灼熱的溫度伴着久違的故鄉的氣息撲面而來。

陸元深吸一口,心髒在胸腔中加速跳動,她取完行李看着機場裏一張張陌生又熟悉的臉,緊張又安心。

兩年。

她終于回來了。

洗手間,她鞠了一捧冰涼的水撲到臉上,看着鏡子裏的人面色發黃眼圈濃重,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憐樣。

她幽幽嘆了口氣,回來的第一件事,躲開以前認識的人——要是讓別人看見她這副樣子,說不定還以為她是去美國撿垃圾不成被強行遣返回來的呢。

“你回來不會沒告訴季星遠吧?”電話那頭好友沈清漪驚詫問她,“不會吧,那他要是知道了不會生氣吧……”

生氣?她不知道。

關于那個她名義上的丈夫實際上的孩子她爸,陸元的心情很複雜,她按了按自己的黑眼圈,“我暫時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他,幹脆就先回來了。”

她對他總是有點心虛。

她還沒想好要怎麽去面對那個人,幹脆就先躲一躲吧。

兩年前感情并不算多深的兩個年輕人因為意外的孩子被綁在了一起,陸元嘗試假設了一下,要是季星遠站在她面前,第一句話恐怕還得确認一下她是哪位。

如果不是她,季星遠應該永遠是高高懸挂于天上的星,無可指摘無法挑剔。

他不恨她就不錯了,別說有什麽舊情了。

小玫是她的女兒,季星遠是小玫的爸爸,僅此而已。

“我怎麽感覺你還有點怕他……這可是你老公诶!?”沈清漪在電話那頭笑。

陸元一邊推着行李往外走,散漫笑道,“我當然怕啦,我跟智商高的有錢人犯沖啊!”

“你還沒下班?”

都這麽多年好朋友了,陸元心安理得地打算去沈清漪家蹭床。

“今天是複清年會嘛,我們組長特意帶我們這群單身狗來見見世面,看能不能相到什麽金龜婿,結果自己不知道跑哪去了。”

複清?有點耳熟,但陸元的記性一向不怎麽樣,皺了皺眉幹脆就不想了,“那要不我去找你吧,順道和你一起回家。”

“可以啊,你來順道把我的車開回去,省得我明天還要一大早打車來……不對!”沈清漪一拍腦瓜,“我真是喝酒喝蒙了!”

“怎麽?”

沈清漪摸了摸下巴,“你是不是忘了複清是誰家的公司了。”

站在航站樓前等網約車的陸元愣了愣,她想起來了,“……季星遠的外公。”

上大學的時候,她只是模糊知道季星遠家應該非富即貴,可等她意外發現自己懷孕躺在病床上聽那個溫雅老人的自我介紹時才發現——

原來,不僅是非富即貴,還是既富且貴。

正是她最想敬而遠之的那類人。

複清集團,國內外知名醫藥企業,旗下涉獵制藥、醫療器械、醫療鑒定等等行業,是名副其實的豪門中的豪門。

回憶起那個老人,陸元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張模糊的臉,印象最深刻的還是老人的氣質,儒雅溫潤,即便是委婉勸她放棄這個孩子的時候也和氣得像一尊玉佛。

思緒回籠,陸元聽見電話那頭沈清漪說,“……要不你還是來吧,複清的高管和我們都不在一個廳,這麽多人估計你就是刻意找他也不一定能找到。”

陸元沒有意見說了聲好,她想這麽多人怎麽也不至于巧到正好碰到季星遠吧?再說季星遠也不一定能認得出她。

她摸着狂跳的心口,默念:肯定不會這麽巧……找到沈清漪她馬上就溜!

矗立于市中心的來旺酒店早早發出通告今天不接待外賓,整個酒店都将作為複清的年會專用場所。

陸元應付完門口誤以為她是來入住的侍者,一邊好奇打量着往裏走,一邊給沈清漪打電話。

“左手第一個廳,你到門口等我,我們坐直梯下去,我車停地下車庫了……對了,你東西沒忘在車上吧?”

這句話大學的時候沈清漪就總會念叨,陸元忍不住笑,“我現在好歹也長進了好不好,肯定不會把東西再忘車上啦!”

沈清漪懷疑地哼了一聲,“當初哭着去追出租車找身份證的人是誰啊?”

“我現在是個穩重的成熟女……嘶……”陸元面容扭曲一瞬,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行李箱不小心撞到邊上的柱子又嗙的一聲磕到她的膝蓋,然後伴随着一聲巨響倒在酒店光潔的大理石地面。

陸元忍着痛匆忙對着手機那頭說了一句,“等會兒,我行李箱倒了……”趔趄兩步去扶行李箱。

聽筒裏傳出沈清漪的笑聲,她忽然感受到了被注視的不自在,擡起頭才猛然發現——

正對面的那間大廳不知道什麽時候門打開了。

裏面燈光璀璨,滿目的奢華水晶燈光亮灼目,裏面形形色色的人各個光鮮亮麗和她此刻的狼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站在人群中心的那個年輕男人,面容是讓她心髒驟停的熟悉。

他的眼睛看着這邊,一瞬間,她意識到……

他看見她了——

“小姐,您需要幫忙嗎?小姐……”旁邊趕來幫忙的侍者的話在她的耳邊嗡嗡作響,她什麽也聽不見,僵在原地滿腦子只剩下三個字——

季星遠。

陸元頭皮發麻。

她好像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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