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秦詩瑤催促, “別浪費大家時間,104個巴掌,早打完今天早結束。”
林媽媽一臉凄慘地向江寄投去乞求的目光。
江寄把頭偏過去, 只留給她半張清冷的側臉。
林媽媽哭出來,聲音倒是不大,單薄的肩顫着, 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可惜, 這裏沒人同情她。
秦詩瑤譏诮道:“別哭了,留着力氣還要打人呢。”
林爸爸聞言青筋暴起, 抄起旁邊的水果刀, 但對上秦詩瑤輕蔑的眼神,他心口一突, 最終将刀沖向自己。
“既然你們不給我們一家子留活路, 那我現在就死給你們……”
蘇俞打斷他的吟唱,“你們家不是還有一套房子嗎?”
林媽媽哭聲微停。
林爸爸猙獰的面色也是一僵, 繼而惡聲惡氣道:“關你什麽事?”
蘇俞善良道:“是不關我的事, 但我不想你們這麽為難, 你們可以把那套房子賣給我, 這樣就能繼續給兒子治病了。”
沈亭州:?
秦詩瑤:?
他們一時沒明白,好端端的小蘇怎麽叛變了。
蘇俞洞看着垂眸不語的林媽媽, 輕輕一笑, 聲音和煦如春風。
“雖然他未必會醒過來, 但至少你們是盡力了, 傾盡一個母親所能做到的一切。只是沒了房子, 以後你們住哪裏?吃什麽, 喝什麽,後半生誰來養?”
蘇俞每說一句, 林媽媽的臉色就憔悴一分。
賣掉房子,掏空所有積蓄,只要有一線生機,她就會救自己的兒子。
這是她真實的想法,但這是林學嚴剛出車禍的想法。
林學嚴在病床上躺了半年多,有呼吸,有心跳,偶爾手指還會動。
任何人看到至親變成這樣,都無法狠下心腸徹底放棄他們。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要有錢。
有錢才能住得起醫院,請得起護工,打得起上千塊一支的藥劑。
沒有了江寄的供養,殘酷的現實就會擺在林學嚴父母的面前。
“所以我想幫你們。”蘇俞說着憐憫的話,那雙剔透的眼睛卻冰冷得毫無生機,“畢竟那是一條生命,你忍心看着他去死嗎?他是你的兒子,活生生的一個人。”
這些話是林媽媽剛才用來道德綁架江寄的。
現在蘇俞還給她,由她做這個決定。
林媽媽捂住耳朵,泣不成聲道:“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
林爸爸拎着水果刀舉向蘇俞,狠戾地威脅,“你給我閉嘴!”
他話音剛落,一巴掌用力呼到他臉上。
清脆的響聲在病房回蕩。
林爸爸的臉瞬間腫起,他不可置信看向林媽媽,“你瘋了?”
林媽媽雙眸拉滿了血絲,似乎是哀求,又似乎是痛苦,喃喃道:“一巴掌十分鐘。”
林爸爸氣急敗壞,“你說什麽瘋話呢?”
林媽媽又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聲音虛弱發顫,“讓兒子多活一會兒吧。”
林爸爸目露兇光,瞪着林媽媽吼道:“你還真信他們的鬼話?”
林媽媽仍舊自言自語地說那句“讓兒子多活一會兒吧”,她流着淚,掄圓胳膊又甩了林爸爸一巴掌。
林爸爸咬牙切齒地扯住林媽媽的頭發,拼命往牆上撞,“我讓你發瘋,我讓你瘋!”
沒想到狗竟然咬起狗來了。
這急轉直下的走向,讓包括沈亭州在內的人都有些蒙。
只有蘇俞始終平靜,眼底一片漠然。
在林媽媽哭着打出第一巴掌那刻,意味着她已經決定放棄林學嚴。
林學嚴的情況比普通植物人還要糟糕,離開醫院,沒了精心呵護,他活不了多久。
高昂的醫藥費在半年前,已經壓垮過這個家庭。
後來是江寄自我犧牲,承擔了所有醫藥費,幫林家還清了外債,讓他們不必砸鍋賣鐵。
林媽媽再愛林學嚴,她也有現實的一面。
活生生的人怎麽能被半死不活地拖累垮呢?
如果賣了房子能治好兒子,她一定會毫不猶豫這麽做。
這半年來,無數好藥用在林學嚴身上,人卻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時間消耗掉了她所有的希望。
林媽媽被砸的滿頭是血,形容狼狽。
她一直是家裏的頂梁柱,這麽多年苦活累活都是她幹,好吃懶惰的林爸爸,哪裏會是她的對手?
林媽媽把林爸爸摁到地上,發着狠,一巴掌一巴掌用力地扇着他。
那些巴掌同樣扇在她心裏。
扇在一個即将放棄兒子的母親心裏。
林爸爸從咒罵,再到哀求,十幾巴掌後,連哀號聲都微弱了。
沈亭州聽着巴掌抽在皮肉上的聲音,忍不住看了一眼病床。
林學嚴雙目閉合,對外界的一切仍舊毫無反應,也看不到床下早已面目全非的父母。
這一幕莫名荒誕。
不間斷的啪啪啪聲持續在病房響起,那是一個母親的崩潰與絕望,也是一個人的狠心與清醒。
蘇俞往沈亭州身後躲,聲音有一點夾,“沈醫生,好可怕。”
沈亭州把臉轉向他:你看我信不信你害怕。
-
沈亭州再遲鈍,這個時候也知道蘇俞那番話是在殺人誅心。
他一直覺得蘇俞是小白花,今天的事讓沈亭州重新認識了蘇俞。
一個小白花外表,實際一肚子壞水的蘇俞。
挺好的,總算弄明白蘇俞身上那股時不時就冒出來的違和感是怎麽回事了。
沈亭州為自己做了一個明白鬼而感到欣慰。
秦詩瑤為今日吃到一個因果報應的瓜而滿足。
周子探始終如一,喧鬧過後仍舊為江寄給他哥戴綠帽而生氣。
江寄看着一片狼藉的病房,失神片刻,然後默默離去。
怕他想不開,沈亭州想要追過去,蘇俞攔住他,“他現在只是想一個人靜靜,不會做傻事的。”
沈亭州只好作罷。
四人一起走出病房。
周子探接了一通電話,就急匆匆離開了,最後只剩下沈亭州、秦詩瑤,還有蘇俞。
秦詩瑤今日乳腺通暢,全靠小蘇鼎力相助,自然看他眉清目秀,順眼無比。
兩人友善攀談,秦詩瑤稱贊蘇俞聰慧機敏,蘇俞誇秦詩瑤漂亮果敢。
氣氛無比之美好。
直到前方出現一個穿着白色大褂,身形高挑的男人,秦詩瑤臉色微變。
男人先是看到沈亭州,臉色閃過疑惑,但還是走過來,“亭州?”
走近之後,他才看見沈亭州身側的秦詩瑤,五官頓時揉成一團,像是看到什麽礙眼的東西,硬生生改變行進路線,繞行着向另一條通道走去。
沈亭州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你往哪兒走,我在這兒呢。”
秦司偏着臉,不肯往這邊看,“手機聯系吧。”
沈亭州察覺到他釋放出來的排斥信號,感到莫名,“怎麽了?”
秦司正要開口,秦詩瑤突然說,“你們有沒有聞到奇怪的味道?”
蘇俞第一個響應,“沒有,什麽味道?”
秦詩瑤視線掃過秦司,“騷狐貍的味道。”
秦司深吸一口氣,強作平靜道:“我還有事……”
秦詩瑤:“味道越來越重了。”
秦司:“下次再……”
秦詩瑤:“好騷好騷。”
秦司:“我們……”
秦詩瑤:“臭死了,被騷狐貍熏死了。”
沈亭州:……要不你倆先吵一架吧。
看着明顯不對勁的秦詩瑤跟秦司,沈亭州遲疑着問,“你們認識?”
秦詩瑤/秦司異口同聲,“不認識!”
沈亭州的視線掃過兩個倔強不肯看對方的人:分明是認識吧,這麽默契。
蘇俞發現華點,“你們好像是一個姓。”
秦詩瑤冷漠,“沒血緣,不認識。”
秦司同樣冷漠,“不認識,沒血緣。”
蘇俞點點頭,笑吟吟道:“原來是認識的。”
秦詩瑤糾正,“不認識。”
秦司也傲嬌表示,“不是所有姓秦的都彼此認識。”
蘇俞愉悅地提議,“既然大家都認識,正好該吃午飯了,一塊去吧。”
秦詩瑤:……
秦司:……
沈亭州:小蘇,你讀一下他們之間的空氣。
蘇俞不僅沒讀,反而更加熱情邀請,“吃飯就是要人多才熱鬧。”
秦詩瑤跟秦司再次同時拒絕。
“我還有事。”
“我還有事。”
蘇俞哇了一聲,眼眸閃爍着細微的光亮,“你們倆同時有事,該不會是……單獨約着吃飯吧?”
怎麽可能!
秦詩瑤、秦司表情再次同步,都是一臉的嫌棄。
沈亭州覺得吞了蒼蠅也不過如此,直覺告訴他,這倆人有問題。
本來兩個人堅決不肯同桌吃飯,在蘇俞祭出殺招之後,雙雙加入今天飯局。
蘇俞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是不是有什麽過節,所以不敢跟對方同桌?”
不敢?
一生要強的秦詩瑤:“有什麽不敢的,吃就是吃。”
秦司不甘落後:“吃就吃!”
從未見過秦司這樣的沈亭州,表面淡然,內心狂動:哦莫哦莫。
-
蘇俞選了一家粵菜館。
四人座,沈亭州坐在秦司旁邊,他的對面是蘇俞,秦司跟秦詩瑤這對關系成謎的人,冷臉對冷臉。
秦司跟秦詩瑤之間仿佛隔了不是一張桌子,而是楚河漢界。
凡是秦詩瑤碰過的菜,秦司絕對不夾一口。
然後,秦詩瑤就把所有菜都嘗了一遍,擦擦嘴表示,“味道都不錯,就是燒鵝跟白灼蝦,還有咕咾肉不怎麽好,有股騷狐貍味。”
這幾道菜正好都是挨近秦司的。
她這話一出,飯桌上的空氣再冷了八個度,沈亭州跟蘇俞齊齊去看秦司。
秦司額角突了突。
秦司閉了一下眼。
秦司他……埋下頭,只吃碗裏的米飯。
沈亭州:看來小秦是秦司,他幹不過秦姐!
沈亭州認識秦司将近十年,鮮少看他這麽吃癟。
秦司是一個生性散漫的人,大多時候很難見到他生氣,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好欺負的人,嘴巴毒起來一般人很難頂得住。
幹吃米飯難以下咽,秦司用茶泡飯。
他擡手招呼服務員上一壺熱茶時,手碰到桌前的檸檬水,濺了秦詩瑤一身。
秦司表情一慌,緊張地望向秦詩瑤,小聲說,“我不是故意的。”
說實話,沈亭州都不信他不是故意的,因為檸檬水離他手邊不算近,得多不小心才能碰得到,還正巧濺秦詩瑤身上。
但秦司的表情又讓沈亭州懷疑。
難道真不是故意的,還是小秦的演技已經化臻?
被潑的秦詩瑤緩緩拉出一個和善的微笑,“沒事。”
秦司眼眶瞬間充滿驚恐之色,停屍房有人詐屍,他估計都不會有現在的表情生動。
秦司豎起警惕的防禦牆,推開餐椅起身,盡量遠離秦詩瑤,“我去趟洗手間。”
看着強作鎮定的秦司,沈亭州很好奇——秦詩瑤到底對他做過什麽,看給孩子吓的。
秦詩瑤吃着菜,似乎并沒有在意秦司離席。
洗手間在右手邊的走廊盡頭,秦司飛快從秦詩瑤身側走過。
但他再快,也不及秦姐手快,猝不及防被秦詩瑤潑了一身水。
秦詩瑤微笑,“不小心。”
臉上沒有一點該有的歉意。
秦司磨了磨牙,沈亭州還以為這是他要毒舌的前搖,結果他傲然離去。
看着他不屑一顧的背影,沈亭州腦袋裏莫名冒出一句——
不要裝了,妹妹!
你就是幹不過秦姐,才慫慫退場的。
衣服濕了的秦詩瑤也去洗手間處理。
他倆走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沈亭州懷疑兩人是不是提前走了,畢竟他倆看起來是很不對付。
沈亭州正要打電話确認,對面的蘇俞托着下巴,笑眯眯開口。
“沈醫生,我們去洗手間看看吧,人可能在裏面……”蘇俞微妙地頓了一下,“友好協商呢。”
沈亭州感覺蘇俞想說的,不是友好協商,而是打起來了。
不會真打架了吧?
秦司這個死宅屬性,他哪裏是秦詩瑤的對手!
他要是出事了,家裏八只貓怎麽辦?
沈亭州起身,快步朝洗手間走去,蘇俞慢悠悠地跟在身後。
路過安全通道時,沈亭州聽到秦詩瑤狂放不羁的聲音,“就你,也敢跟我動手?”
沈亭州後脊一寒,三步并兩步地走進去,想要阻止暴力流血事件。
推開門,裏面的場景讓沈亭州一怔。
秦司被摁在地上,衣衫淩亂,滿臉緋紅,雙手被秦詩瑤拉到頭頂,用餐巾布捆起來,他不停掙紮,恥辱與不屈并存。
而秦詩瑤跨坐在他腰上,眉眼張揚到跋扈,捏着秦司的下颌,近距離看着他。
這是什麽第四愛現場?
蘇俞把腦袋探進來,說出了沈亭州的心裏話,“你們開個房吧,錢我出。”
秦詩瑤皺起眉,“別亂磕。”
說完這話,她自己倒是一愣,心虛地看了一眼沈亭州。
沈亭州沒落井下石地說出那句至理名言——亂磕讓我頭發茂盛,幹飯有勁兒!
氣氛正尴尬時,秦司終于掙脫了手上的禁锢,開始反擊。
沈亭州:……怎麽感覺他撲打的方式很嬌俏?
秦司不知道是不是跟貓待一起太久,打架的方式很貓科,用手去拍打秦詩瑤。
盡快他的手甩出了無影的速度,但行為還是很小學生。
能一腳踢裂桌子的秦詩瑤,竟然跟秦司比起手速,四只手打的啪啪作響,但無人員傷亡,連個彩都沒挂,頂多就是手紅了。
沈亭州搖頭無奈地看着秦詩瑤,你就寵他吧。
嗅到不對的秦詩瑤朝沈亭州甩來一個眼刃,“都說別亂磕了!”
沈亭州禮貌地撤回一個上翹的嘴角。
最終秦詩瑤還是憑着硬實力,再次制住秦司。
這次她把人翻了一個面,跨坐到秦司的後背,把他的臉往下摁,“服不服?”
秦司拼命梗着脖子,“不服!”
秦詩瑤把他的臉又摁下一寸,“服不服?”
秦司面色通紅,從牙縫擠出兩個字,“不服!”
小學生打架的畫面,着實給孕夫看困了,蘇俞扒在門口懶洋洋打哈欠。
聽到動靜的沈亭州回頭,蘇俞立刻彎彎唇,一副“小兔子乖乖,把門靠靠”的單純模樣。
但看透他本質的沈亭州,默默把頭偏過去。
秦詩瑤、秦司就服不服的問題拉扯良久,秦詩瑤徹底煩,拽着秦司的後衣領拉向自己,然後低頭在秦司後頸吹了一口氣。
秦司猛地一顫,鹌鹑似地把脖子縮起來。
秦詩瑤連吹數口,秦司縮着脖子徹底服了,不敢再叫嚣。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秦司怕癢。
沈亭州對秦司初印象是,有點散漫,有點高冷,有點潔癖,不喜歡跟人過多肢體接觸。
後來熟了之後,沈亭州才知道秦司很怕癢,渾身都是癢癢肉,摸一下都要起雞皮疙瘩的敏感體質。
看來秦詩瑤對秦司相當熟悉,不然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秦詩瑤松開秦司,起身輕蔑一笑,“什麽檔次,也配跟我動手!”
秦司活像一個被欺負的良家夫男,眼睛都紅了,他捂着敞開的衣領坐起來。
沈亭州知道自己不該笑,但他沒受過專業訓練,他忍不住啊。
“起來吧。”沈亭州努力繃着嘴角,過去扶秦司。
秦司含恨把頭偏過去,站起來後,撥開沈亭州的手就走了。
沈亭州絲毫不生氣,同理心頗強地想:不怪小秦,如果是他,他估計連夜坐飛船去火星。
秦司走後,秦詩瑤也不再跋扈,面對含笑的沈亭州,難得憋屈了一回。
她強調,“你別亂想,我們什麽事都沒有!”
沈亭州無法正直地點頭,就剛才那情形,怎麽可能一點事都沒有?
但他是貼心的沈醫生,露出職業線微笑,“好的。”
秦詩瑤:……笑得跟個npc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秦詩瑤也怒而離去,單方面拉黑了瓜友小沈。
吃瓜現場只剩下沈亭州跟蘇俞。
蘇俞摸着自己逐漸圓滾的肚皮,笑晏吟吟地問,“沈醫生,你現在開心了嗎?”
沈亭州一整個呆滞。
什麽,難道……
想起在醫院裏,蘇俞極力邀請秦詩瑤跟秦司坐一塊吃飯,沈亭州不禁冒出一個猜想。
蘇俞接下來的話,印證了沈亭州的想法。
“剛才看你不是很開心,看到他倆吵鬧了一場,你心情應該好一點了吧。”
蘇俞望着沈亭州的眼睛,是那樣明媚溫軟,說出來的話卻讓沈亭州頭皮有一點點麻。
蘇俞該不會是猜到秦詩瑤、秦司坐在一塊必有一戰,所以才發出午飯邀請,目的是為了讓沈亭州吃瓜看戲,緩解不快的心情?
媽呀。
這是什麽神算子來寵我的霸道戲碼?
有點悚然的沈亭州避開蘇俞的視線,“……我沒有不高興。”
蘇俞一臉委屈,“可你都不看我。”
沈亭州一個激靈,馬上轉頭看他。
蘇俞可憐巴巴地控訴,“我說的不是現在,從醫院出來你一直不看我,也不跟我說話。”
沈亭州想解釋,不是他不跟蘇俞說話,當時是秦詩瑤一直在找蘇俞聊,所以他就保持安靜,總不能三個人搶着說話吧?
話還未出口,沈亭州突然反應過來,眼前這位是一朵黑蕊小蓮花。
那蘇俞之前說的那些看似乎無心的古怪話,其實是故意的,目的是為了……逗他?
不管對方目的是什麽,這次沈亭州不再入套了。
他保持平淡微笑,“沒有。”
蘇俞眨了兩下眼睛,“沈醫生果然跟我生疏了。”
沈亭州繼續微笑,“沒有。”
一句“沒有”走天下,把體面地敷衍進行到底。
蘇俞低低地,輕輕地嘆氣,“我是真的喜歡沈醫生。”
沈亭州微笑,“我也是。”
蘇俞:“阿宴也很喜歡沈醫生。”
沈亭州:“謝謝你們的喜歡。”
蘇俞用一種天真的口氣說,“我們會在上床的時候談你。”
沈亭州繃不住了,微笑的臉龜裂開來。
上什麽床?
蘇俞眼底裏的笑容真切起來,“我們會在上床睡覺的時候談你,簡稱上床。”
沈亭州:要得是你啊!論大喘氣,誰能比得過你?
蘇俞繼續說,“在床上談論你做我們孩子的爸爸。”
沈亭州實在受不了他這種暧昧不明的語氣,求饒道:“以後能不能不說這種話?”
蘇俞看着沈亭州,他唇上挂着的笑,既不是平時那種故作的天真,也不是惡作劇得逞的壞笑,而是平和的,眼底也像澄藍的天空,清澈明亮。
沈亭州一愣。
“沈醫生,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是一個內心溫暖的人,跟我和阿宴都不一樣。”
“我有時候在想,等這個孩子出生了,應該給他一個什麽樣的教育,是讓他溫和去處理同齡間的問題,還是手段強硬一點,我不知道他喜歡哪一種,所以我想給他兩套教育,讓他長大自己選擇。”
蘇俞沒有産前憂郁症,他很清醒地實施着自己的方案。
沈亭州在感到詭異的同時,還感受到了蘇俞身上的父愛。
話在舌尖繞了好幾圈,沈亭州還是感嘆出來了,“你很愛這個孩子。”
雖然有點古裏古怪,但還是蠻感動的。
因為蘇俞願意尊重自己孩子的意願,這已經很難得了。
蘇俞理所應當,“因為他是我跟阿宴的孩子嘛。”
沈亭州來不及感嘆他倆的神仙愛情,蘇俞就拉過他的手,放到自己隆起的肚皮上。
蘇俞嘴角的笑容拉大,“沈醫生,現在也是你的孩子。”
沈亭州:……
為什麽神仙愛情裏總要冒出他這個第三人?
沈亭州無助道:“你能別老吓我嗎?”
蘇俞揚起小白花一樣純潔的臉,“可我真是這麽想的,而且……”
蘇俞唇角略微翹起一個尖尖的弧度,“被吓到的沈醫生,很可愛啊。”
明明都感覺到不對勁了,還會檢讨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這樣的沈醫生,真的讓人很想……欺負呢。
沈亭州:所以你之前都是故意的!
“沈醫生。”蘇俞看着沈亭州,收斂了笑容,難得有幾分認真,“不管我是好人,還是壞人,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
沈亭州靜了一秒,無奈笑笑,“我相信。”
從始至終他都沒懷疑蘇俞要害他,頂多就是擔心蘇俞想他加入他們的家庭。
蘇俞惋惜道:“但如果你願意跟我和阿宴在一起,那就更好了。”
沈亭州笑容一僵。
又來了。
-
下午沒事,沈亭州打算去許殉家看貓,卻意外接到秦司的電話。
沈亭州還以為中午的事會讓他消失一段時間,沒想到這麽快就冒出頭。
真是小看你了小秦,心髒承受力真強!
沈亭州接通電話,才知道秦司是迫不得已聯系他。
秦司家裏有點事,他需要回去幾天,家裏的貓沒人照顧,只能托付給沈亭州。
沈亭州不是第一次授予委任,對秦司家那八只貓相當熟悉,貓主子也很喜歡沈醫生。
要不是如此,社死小秦堅決不會打這通電話。
沈亭州開車過去時,秦司正一臉無事發生地整理貓咪用品。
他沉默且忙碌。
如果是平時,秦司一定會念叨很多沈亭州早就背得滾瓜爛熟的貓咪注意事項。
把一向好脾氣的沈亭州說毛,秦司才會閉上那張妙嘴。
所以他今日的沉默要多反常就有多反常,最重要的是,他臉頰兩側還有留着秦姐掐出來的手指印。
安全通道第四愛畫面,再次湧入沈亭州的大腦。
秦司餘光看到沈亭州微動的肩頭,那顆敏感的心被狠狠刺痛,開始怒刨貓砂盆。
兩只貓歪頭看着自己的鏟屎官,似乎嫌他的姿勢不夠優雅,現場教學。
沒一會兒就出現貓傳貓現象,大家一起刨貓砂,每一粒貓砂都在愉悅地飛揚。
沈亭州:……
雖然很可愛、很萌,但着急把貓帶回家的沈亭州,戳了一下秦司。
這一戳不得了,秦司情緒大爆發,“不要碰我,我都說我不認識那女人!”
好脾氣小沈不生氣,“你回頭……”
秦司又狠狠地刨了一下貓砂,恨道:“我不回頭,憑什麽要我放下?我放下了,那我過去十幾年都是一場笑話?”
“秦司。”沈亭州一言難盡地望着他,仍舊是那句,“你回頭……”
秦司暴怒,回頭瞪沈亭州,“都說不回頭,不原諒,不……”
看到身後那一長溜在刨貓砂的貓,秦司猶如被卡住脖子的小雞仔。
沈亭州正直且無辜地看着他,“我是讓你回頭看你家貓。”
秦司恨不能以頭搶地,鑽進貓砂,與這個糟心的世界徹底切割。
沈亭州小心又謹慎地問,“不過,你說的欺負……”
秦司把手從貓砂裏抽出來,指甲裏一粒砂迸濺到沈亭州眼裏。
秦司:……
沈亭州捂住眼,虛弱道:“你就算不想說,也不用物理攻擊。”
“……”秦司扶起他,滿臉歉意,“我真不是故意的,沒事吧,坐沙發上我看看。”
沈亭州只好找個地方坐下,仰頭讓秦司看他的眼睛。
秦司:“痛嗎?”
沈亭州:“痛。”
“你忍着點,我會輕一點。”
“好。”
“你放松,別眨得那麽厲害,手放下,我來。”
沈亭州克制着本能,在秦司的指導下,終于把眼裏的東西弄出來了。
秦司抽出一張紙巾遞過來,“擦擦吧。”
沈亭州淚眼模糊地道了一聲謝,眼睛酸痛感減輕了,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亮着屏,好像還通着話。
沈亭州拿起放沙發上的手機,剛才他似乎不小心給許殉打了一通電話,通話時長将近一分鐘。
見那邊還沒挂,沈亭州忙說,“對不起,我撥錯了。”
許殉的聲音很異常,“什麽痛、輕一點、我來,你在幹什麽?”
沈亭州一怔,随後反應過來這是他跟秦司的對話,內容很容易讓人誤會。
沈亭州扶額,“你聽我解釋。”
許殉說,“我聽着呢。”
“……”沈亭州:“我剛才眼睛進貓砂了,朋友幫我弄出來。”
許殉很會抓重點,确定完沈亭州的眼睛沒事,開始問貓砂的事。
沈亭州把秦司将貓寄養在他家的事告訴許殉。
許殉不可置信,發出振聾發聩般的質問,“你要養其他貓?那煦煦跟深深怎麽辦,你不要它們了?”
聽到他這句話,沈亭州感覺有人在他腦顱唱歌——
為所有愛執着的痛,為所有恨執着地傷,我已分不清愛與恨是否就這樣……
秦司看過來,沈亭州腦海裏的聲音消散。
他咳了一聲,起身走到陽臺安撫暴躁貓爸,“只是寄養兩天……”
-
挂了電話,沈亭州揉了揉眉心。
秦司呦了一聲,“有情況了?”
沈亭州擡眸,朝他投去古井無波的一眼,“你跟秦小姐怎麽回事?”
蛇打七寸,秦司一下子不吱聲了。
這下換沈亭州呦了,“你還真暗戀秦小姐?”
秦司宛如被猜中尾巴的貓,“你在胡說什麽?我跟她……怎麽可能!就是因為她,我才不喜歡女人。”
秦司出櫃的猝不及防,沈亭州茫然片刻,“你喜歡男人?”
秦司一臉牙疼的表情,“我既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我貓性戀,只愛貓!”
這才對嘛。
貓奴小沈表示認同,“那你跟秦小姐到底怎麽回事?”
這下秦司繃不住了,大吐苦水,“我跟她從幼兒園就開始做同桌,一直到高中才解放。”
哇。
好強的緣分!
在秦司的描述裏,秦詩瑤就是一個欺男霸男、魚肉同桌,無惡不作的形象。
任憑秦司說得多麽惱怒激憤,聽在沈亭州耳朵裏,也就是小學雞吵架。
沈亭州不是當事人不好評判,在秦司說完之後,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傲嬌小秦撥開沈亭州,“不要碰我!”
行行行,不碰。
沈亭州慈父般笑笑,包容地收回手。
秦司鄭重道:“這幾只貓就交給你了,少一根毛……”
沈亭州打斷他,“不掉毛的那是假貓。”
秦司也覺得自己無理取鬧,乖乖把嘴閉上,只囑咐了一句好好照顧它們。
沈亭州點頭,愉快地把八只貓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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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亭州停止一切沒必要社交的活動,專心在家奶貓。
兩天的時間一到,秦司沖到沈亭州家裏上蹿下跳地挨個撸貓,把瘋癫演繹的淋漓極致。
沈亭州心道,就你這樣還單方面宣布不喜歡女人,應該是哪個女人會喜歡你?
沈亭州對着秦司搖頭晃腦地品評了一番,然後迅速加入撸貓大隊,跟秦司一塊上蹿下跳。
送走秦司跟八只貓,沈亭州打掃了一遍家裏,洗了一個澡,開車去了許殉家。
開門的保姆說,許殉在後院。
沈亭州從客廳直行過去,就看見抱着貓坐在秋千上的許殉。
今天有些冷,日光稀薄,寒風卷起枯葉,在這番蕭條的景象裏,許殉抱着貓的形象有幾分凄涼悲慘,孤兒寡父的,看起來很缺關愛。
沈亭州心頭浮起淡淡的愧疚,摸着鼻子走上前。
許殉擡起頭,抱着倆貓朝後退了退,“別靠那麽近,一身外面的野貓味。”
被變相指責的沈亭州心虛道:“我來的時候洗了澡。”
貓是一種領地意識很強的動物,如果在鏟屎官身上嗅到其他貓的味道,它們會非常生氣。
許殉沒說話,只是看着沈亭州。
沈亭州感覺他是在說,你的澡洗不掉你一身的罪孽。
他只是想給每只貓一個溫暖的家,他有錯嗎?
沈亭州覺得沒錯,他從口袋掏出一根貓條。
兩只貓立刻從許殉身上跳下來,蹭到沈亭州腳邊喵喵直叫。
在許殉目光逐漸幽怨時,沈亭州趕緊遞上一份小禮物,“專門給你買的。”
許殉表情漸緩,接過了禮物,“專門?”
沈亭州殷勤點頭,“嗯嗯。”
許殉心情開始變得不錯,低頭去拆禮物。
沈亭州:輕松拿捏!
管家從客廳走來,手裏拿着翻土的鎬頭。
沈亭州見狀,開口問,“需要幫忙嗎?”
管家說,“不用,種點野菜,沈醫生,你們繼續聊。”
沈亭州驚訝,“你們還吃野菜?”
他吃過憶苦飯,對野菜的印象是又苦又澀,實在想象不到挑食的許殉吃野菜的樣子。
管家徐緩一笑,“長熟了,自然有人會挖。”
沈亭州不明覺厲,總感覺管家好像說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話。
追随管家離去的身影,沈亭州豔羨道:“有時候覺得管家好像一個智者,如果我老了能有管家的一半就好了。”
許殉從鼻腔不輕不重發出一個單音。
沈亭州看過去,就聽到他說,“多學學陰陽怪氣就行了。”
沈亭州:……
渣男小沈靠着小禮物以及真心,成功挽回貓貓跟貓爸的心。
一家四口,呸,兩人、兩貓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
回到家,沈亭州還沉浸在幸福裏,撸貓人,撸貓魂。
這兩天沈亭州收集了不少貓毛,他用秦司家的貓毛做了一些工藝品,許殉家的則揉成小圓球。
正手搓圓球時,一旁的手機響了。
沈亭州撈過來一看,竟然是江寄打來的,他詫異地滑下接聽。
那邊沉默幾秒,然後向沈亭州道謝,感謝沈亭州那天在病房幫自己說話。
聽出他低落的情緒,沈亭州安慰,“我只是實話實說,林學嚴父母的話你千萬別放在心裏。”
江寄淡淡道:“他父母辦了退院手續。”
這有些出乎沈亭州的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江寄似乎走到一個開闊的地方,聲音都清晰明朗了很多,“我已經想通了,以後會為了自己好好生活,沈醫生你不用擔心我。”
沈亭州為他鼓勵,“那就好,你還年輕呢,未來有無數可能。”
江寄嗯了一聲,“謝謝你沈醫生,再見。”
沈亭州:“再見,有需要就給我打電話。”
江寄:“好,替我也謝謝秦小姐他們。”
見江寄重新振作起來,沈亭州很為他高興,也希望他能早日擺脫賀延庭,開始真正的新生活。
只是沈亭州沒想到他擺脫得這麽快。
兩天後的晚上,周子探來敲沈亭州家的門。
沈亭州來不及換下毛茸茸的睡衣,在急促的擂門聲中,将房門打開了。
周子探一張臉十分焦急,“沈醫生,我哥被我外公打了,你快跟我去看看他。”
沈亭州稀裏糊塗被周子探拽上車,腳上還穿着毛茸茸的拖鞋。
一路上周子探風馳電掣,沈亭州真怕他倆半路去給閻王報道。
在沈亭州強烈要求下,周子探只能坐到副駕駛,車由沈亭州來開。
沈亭州看了一眼陷入焦慮的周子探,忍不住問,“傷得很重?”
周子探啃着指甲說,“用藤條打的,打完就關了房間,飯也不給吃。”
看來霸總在家也得乖乖當孫子。
沈亭州好奇,“為什麽?”
周子探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跟那只鴨子有關……”
沈亭州提醒,“小周,文明你我他。”
周子探只好改正,“跟江寄有關,他走了,我哥覺得是我外公做的,兩個人就吵了起來。”
沈亭州恍悟過來,那天江寄給他打電話原來是為了告別。
估計是不想牽連他,所以沒有把話說的那麽明白。
周子探對賀延庭有種不同尋常的感情,在此刻就能感受到,藤條打在賀延庭身上,周子探比他還要焦慮不安。
沈亭州嘆了一口,從小路繞行,加快了車速。
-
到了賀家的老宅子。
周子探帶沈亭州從後面繞行,他壓低聲音說,“不能被我外公知道。”
賀延庭房間在二樓,周子探準備了梯子。
他不好意思地說,“我小時候經常這麽偷偷溜進我哥房間,有時候趁他不在家,還會在他床上睡一覺。”
沈亭州:……小周,你這麽癡漢的嗎?
周子探拎着水跟食物打頭陣,沈亭州帶着藥緊随其後。
賀延庭房間外有一個獨立的小陽臺,周子探熟練地撬開,然後爬了進去。
沈亭州第一次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業務不是很熟練,被周子探拽了一把才成功登陸陽臺。
周子探剛要叫賀延庭,門外有人在敲門。
沈亭州立刻摁下周子探的腦袋,房門在這個時候也被人從外面打開。
“延庭。”
周子探雷達一動,用口型說,“是我媽。”
賀然婕也帶了食物跟藥,“起來吃點東西吧。”
床上緩緩坐起來一個人,嗓音極其沙啞,失去原本的音色,“姑姑,你知道江寄在哪兒嗎?”
賀然婕把飯菜放下,搖搖頭,“我不知道,餓不餓?我給你炖了你愛喝的湯。”
“我不吃。”賀延庭重新躺回去,“姑你跟去他說,有本事他就把我打死。”
賀然婕坐到床頭,“別給你爺爺置氣,他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把我喜歡的人弄走?”賀延庭情緒有些激動,不小心扯到傷口,臉色更白了。
“可他不喜歡你。”
“總會有一天會喜歡的,就算不喜歡也沒關系,只要人在我身邊就好。”
沈亭州看了一眼垂眸不語的周子探,拍了拍他的肩。
周子探擡頭看過來,似乎有些不解。
……沈亭州移開目光,繼續聽裏面的人說話。
賀延庭眼神裏的固執跟狠絕,賀然婕太清楚了。
他們賀家人好像都是這樣,不撞南牆不回頭,過去的一些事讓賀然婕喉嚨發堵。
她輕顫着說,“延庭,別怪你爺爺,他只是不想你像你爸爸那樣。”
賀延庭眼裏的狠戾淡去,看着賀然婕濕潤的眼眶,問出壓在心頭十多年的問題。
“我媽跟我爸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我爺爺從來不許家裏人提她?”
賀然婕眼睫一顫,不敢再看賀延庭的眼睛。
她這一輩子做錯過三件事,有兩件事跟周子衷有關,最後一件是她哥的事。
見賀然婕不願意說,賀延庭疾聲厲色,“姑姑,你們到現在還不肯告訴我!”
周子探皺起眉,有點聽不下去他哥這樣喊他媽,猶豫着要不要出去,賀然婕在這個時候開口了。
“其實你還有一個妹妹,跟你是龍鳳胎,三歲之前你們都是跟着你媽媽生活,後來她把你一個人送回來了。”
好經典的帶球跑。
賀家人不多,故事倒是挺多。
沈亭州把腦袋擡起一點,看到同樣錯愕的賀延庭,他不可置信地問,“我還有一個妹妹?”
“哇,我還有一個姐姐。”
沈亭州看了一眼欣喜的周子探。
小周,一個打心底裏把自己當做賀家孩子的人。
作者有話說:
瓜來了,瓜來了。
沈醫生:好多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