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世
家世
歸海複耕腳步一頓,木然的點點頭。說實話,他也知道自己是高攀了,且先不論帷帽姑娘的長相如何,單論身份,人家畢竟是海君侯的千金。
匆匆回到草屋,他開始鋪草紙寫信,提筆思索半天,才寫下幾個端正的大字:爹娘,兒子半年後将和一個姑娘成親。他撚起紙,端詳着這句話,耳邊頓時響起葉姑娘的話,将來各走各的,意思就是成親之後,他們注定過的不會長久。既然不會長久,那他又何必讓爹娘空歡喜一場呢?他将草紙攥成團,又展開看一眼,舉到油燈上點燃了,紙團很快燃成灰燼。
翌日一早,土牆外的人見歸海複耕走出院門,趕忙上前打招呼:“回宗啊,這下你可走了狗屎運了,等将來你富貴了,可別忘了我這個窮苦的朋友啊!”回宗是歸海複耕的字,也就是他的小名,跟他相熟的人一般都喜歡叫他的小名。
這個人叫毛毛草,和歸海複耕一樣租住在這片簡陋的草屋區,他今早剛聽說歸海複耕攀上了侯府千金的消息,特來恭賀恭賀順便拉拉關系。
“唉!還早呢!到時候還不定會怎麽樣呢。”歸海複耕覺得這件事情說不定還會有所變動,他撓撓頭,不自在的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還不及又興奮又激動的毛毛草的十分之一。
毛毛草抓抓耳朵,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雖然民間傳聞海君侯家的千金醜了點,但是人家畢竟家境顯貴,兄弟啊,等你成親之後,官運財富未來可期呀!”
海君侯家的千金長的奇醜無比,這是自海君侯舉家搬到京城——朝陽城時當天就流傳開來的炸裂消息。第二天,整個朝陽城裏的人無所不聞,一些名貴家族中,年紀相當的男子都紛紛避開海君侯府的千金擇妻,誰都不願意跟這京城中的第一醜女扯上關系。
“歸海複耕。”小巷口,一個小厮大喊一聲。
歸海複耕尋聲望去,見來人面孔有些生疏,不由停下腳步,“這位大哥,找我何事?”
那小厮閃開胖乎乎的身子,一個碧衣錦服的大胖子突然出現在歸海複耕眼前,那胖子正是魏圖升。
只見魏圖升親手遞給歸海複耕一碗熱騰騰的白米飯。歸海複耕一眼就認出了他,若不是眼前這個胖子添油加醋的吼了那一嗓子,他和葉姑娘也不會被圍觀,被誤會,被迫定了婚期。
魏圖升笑嘻嘻的上前猛的一拍歸海複耕的肩膀,只覺手臂被他寬大硬實的肩膀給震的生疼,臉上的譏笑也就淺了幾分,“你能傍上侯府家的千金,還得多多感謝我才是。今日,我特來恭賀,望你茍……富貴勿相忘。”他憋着壞笑故意裝作想不起來的樣子,話語在不該停頓的時候停頓下來,之後又裝作想起來的樣子說完這句話,就将手中的白米飯硬塞到歸海複耕手裏,然後大肚便便的哼着小曲走遠了。
跑過來的毛毛草一把奪過歸海複耕手中的白米飯,把手快速伸進碗裏,直接抓着米飯就往嘴裏送,在嘴裏嚼了半天,他呵呵一樂:“呵呵呵呵!唉?你別說,這米蒸的還真爛乎,軟軟糯糯的,賊好吃!”
軟軟?糯糯?吃……軟飯?後知後覺的歸海複耕立刻朝遠去的胖身影恨恨的瞪了一眼,這個死胖子果然沒憋什麽好屁,這是變着法的罵自己吃軟飯呢。
看着毛毛草将碗舔舐的锃亮,歸海複耕氣就不打一處來:“吃吃吃,你也不怕那飯裏有毒!”
“你不認識那個胖子?”毛毛草吃着食指上最後一粒白米,随口問了句。
“不認識!”
毛毛草的臉都被吓黑了,“什麽?那你快帶我去找郎中……”
歸海複耕才懶得搭理他,料那胖子也不敢下毒,把自己毒死了,他還怎麽看笑話呢
*
海君侯府,一早來上工的歸海複耕被葉青化帶到水流緩緩的亭臺樓閣,亭臺下有一石桌,五個圓圓的石凳。
葉青化坐下,指着對面的石凳對歸海複耕說:“坐!”
“謝,侯爺!”歸海複耕望了眼石桌上冒着白汽的紫砂茶壺,沸騰的水聲傳來,他剛想要起身提壺沏茶,卻又覺自己是外人,便又縮回身子,端坐在石凳上。
葉青化身後的管事上前提壺沏茶,先給主人倒了一杯,又給客人倒了一杯,方退守在亭臺外。
“昨日事雜匆忙,未及細問。今日得閑,與你唠唠家常。你今年多大?家中都有些什麽人?又是做什麽的為何來的京城?”葉青化抛出一串問題,自顧自的端起茶杯小品了一口,可能是茶香沁脾,臉上的愁容得以微微舒展。
“回侯爺,我今年十八歲,家裏有一雙父母,一弟一妹,都是種地的農戶。一年前因弟弟上山放羊,在山頂追羊時正好撞上朝他撲來的村裏富貴戶家季勝東的傻兒子季禮,那季禮滾落山下丢了性命,小弟救人未及,反倒被人誣陷殺人。因鄰裏作證,證明小弟并沒有推那季禮,是他自己腳下一滑跌落山崖的。但那縣令迫于季勝東人脈上的壓力将無罪的弟弟判了五年牢獄。數月後,恰逢母親病危,我央求縣令讓小弟回家探母,正巧碰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而我小弟就在此次的大赦範圍之內。誰料晚上有鄰裏告知,那季勝東竟要半夜縱火燒我全家和兩位押送小弟的衙役,然後嫁禍于我全家,無奈之下,我一家和兩個衙役才不得不連夜逃離家鄉。本想在外邊躲躲風頭再回去,可誰料整個衛縣竟都貼滿了弟弟和我一家人的緝捕令。”歸海複耕越說臉上的絕望越濃重。
可更讓他感到絕望和無助的還在後面,他緩了口氣,語氣憋悶不堪,“我不服氣,直接上告栾州州衙,可那州衙反而要捉拿我一家,幸好我們逃的及時,才躲過一劫。我不信命,天下之大竟然沒有申冤說理之處,于是我一氣之下,就奔赴京城,希望能找到一個能為我弟弟申冤的好官,我聽說京兆尹為京中判案高人,就日日侯在門口等待,終于有一日得見京兆尹冷之敏,他卻以不在管轄內為由把我給打發了。如今父母小弟和小妹正在偏遠的城區做農工掙點小錢,而我仍舊留在京城,一邊找能養活自己的差事,一邊打聽能為民做主的好官。”
歸海複耕歇了口氣又接着回答:“之前侯府新建,正缺人手,我就報了名,待侯府建成,管事又派了我喂馬,打些小雜,昨日我負責阻攔男客入後院,以保護女眷,那胖公子……”
葉青化一直盯着歸海複耕的眼睛,聽到後來,他才打斷他的話,緩緩點頭道:“一年前也就是複歸二十年,今年是新皇登基的新歸一年,如此說來你也算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只是遭人欺壓被迫背井離鄉。”葉青化覺得只要這孩子家庭背景清白就行,至于昨日的事,他早已問了當日值事的管事,“找好官申冤一事,我會找人打聽,你不可心急,得慢慢來才行。不知以後你有何打算?”他飲了一口清茶問道。
“我…身為男兒,當立志報國,只恨報國無門……”灼熱的眼眶瞬間冷卻下來,他歸海複耕一沒錢,二沒有學問,三無身份地位,想要報國立業根本就找不到一絲門路。
“男兒貴在有志!”葉青化滿意的點點頭,扭頭朝身後默默守候的管事看了一眼,那管事會意,走上前來。
“不知侯爺,有何吩咐?”
“佑随啊,你帶他去見開業,你們兩個看着先給安置個差事。”
“是。”
等談佑随将人帶走,施岚才從閣樓上走下來,天藍色的衣裙下步子穩而輕快,臉上也挂上了笑容:“侯爺如此一問,我也就放心了。他十八,殊兒十六,年齡倒是般配。”自侯爺給女兒指定了婚事後,施岚總感到隐有不安,她知道侯爺當時是被形式所迫,才不得不如此做,可事後她仔細一想,她連那青年的家世都不知道,又怎麽能這麽輕易讓女兒嫁了去呢?就算時間還有半年,她也迫切的想知道這個青年的底細。
“殊兒呢?”葉青化看向夫人身後空蕩的閣樓,神情有些失落。
施岚輕柔一笑:“畢竟是終身大事嘛,殊兒生氣也實屬應當,你知道的,等過兩天就好了。”
“嗯。”葉青化點點頭伸臂攬過夫人的肩膀,臉頰貼着夫人烏黑的發絲輕輕蹭了蹭,接着輕嘆一聲:“夫人,慶府宴已過,以後可能再難有如此清閑之日了。”
施岚清亮的眸子閃過一抹期待之色,她擁緊夫君強壯的身軀,看着流水中含苞待放的荷花,豪爽的笑了兩聲。
“夫人在笑什麽?”
“咱們江湖兒女,自小就是遇強則強,無懼無畏。即使今日身處朝堂,四面楚歌,也難困天地鴻鹄之志。”施岚擡頭,眸中的清朗如同清澈的流水般惬意疏闊。
夫人豪氣的話語一落,葉青化煩悶的愁緒随風飄散,他也跟着哈哈大笑,“岚兒之胸懷足以勝卻無數男兒。”
“只是京中人事複雜多變,咱們需得小心應對才是,侯爺你在朝堂也要三思而後行,免得落入他人圈套。”施岚雖一身豪氣,但心思卻很細膩,開口囑咐道。
“夫人放心,我既然敢來京城自是步步籌謀,新帝盼我入朝,奪回被架空的皇權,此重任堪比泰山,我自當慎之又慎。”葉青化肩抗重擔,語氣頗為沉重。施岚點點頭,輕輕依偎在夫君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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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海複耕被帶到雜貨庫,談佑随低頭看着雜亂無章的地上,止步高喊:“元開業,快出來。”
雜貨庫裏走出來一個扛着馬車輪子的中年大叔,他頭也不擡的回了句:“你小子找我,準沒好事。”
談佑随立馬不樂意了,踢開腳邊開裂的馬鞍,上前和他理論:“什麽叫我找你準沒好事,以前我給你帶來的好事還不夠多麽?不然你現在哪裏有這麽大一個雜貨鋪呢!”
丢掉背上的車輪,元開業擡頭斜了他一眼:“你嘴裏的好事,往往最是讓人不得清閑。還雜貨鋪?雜貨攤還差不多。”他瞥見談佑随身後的青年,以目詢問談佑随,“他是誰?”
談佑随壓低聲音說:“這位可是咱們侯府将來的姑爺,侯爺特意命我将人帶來見你,讓你我商議給他安置差事,你看……”
“哎呀!你這次還真是幹了件大好事啊,青年,快過來,幫我把這個車輪子給磨圓些。”元開業大喜過望,拍拍手上的灰塵,沖着歸海複耕勾手,接着指指他背後地上躺着的一堆還未打磨的木車輪說道。
歸海複耕笑着點點頭,走到兩人身邊,接過元開業手中的鐵锉刀,走到一個厚度不勻的木輪子前開始打磨。
談佑随一看這家夥當真讓人幹這種粗活,眼珠子頓時瞪得像鈴铛一樣,他跟着元開業走到雜貨鋪門口,對他撇撇嘴,“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就讓人家直接幹這粗活?”
“還商量啥也,侯爺讓你帶他來見我,不就是讓他幫我幹活麽!”元開業不以為意,多個人幫忙,他也可以落個清閑,多好的事啊!
這時,雜貨鋪外遠遠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喊聲,“談叔,元叔,我給你們送好吃的來了。”
談佑随和元開業一聽到這個聲音就慌忙找些東西掩住身體躲藏起來,他倆誰不知道葉煙殊這兩日正在為了婚事而生氣,平常她心情好的時候做的飯食就已是差強人意了,如今,她正在氣頭上,做出來的東西還能吃嗎?他倆怕被‘毒’死,所以幹脆躲起來。
乳白衣袖的葉煙殊提着竹籃大踏步的走到雜貨鋪,她撓撓毫無裝飾的烏發,剛剛自己明明看見他們倆了,這才一眨眼的功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