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拒絕叫爸爸09
拒絕叫爸爸09
在郊區排屋住了一晚,前半夜兩個人看星星,聊人生,後半夜才相擁着沉沉睡去。
早上謝茗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崔景澄仍是衣冠楚楚坐在餐桌邊,桌上是兩份精致的早餐,鵝肝,魚排,蔬菜沙拉。
謝茗洗漱完畢,坐在崔景澄對面,跟他互道早安,而後安靜地各自用餐。
吃完飯,崔景澄跟他說今天帶他去攀岩,這附近有很好的大型運動基地,攀岩,擊劍,射擊還有滑翔。
兩人暢玩了整整一天,直到月上枝頭,周末的時光悄然過去,才依依不舍騎着機車回家,回程路上,崔景澄給謝茗播放了一首他沒聽過的老歌,《挪威的森林》。
那裏湖面總是澄清
那裏空氣充滿寧靜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着你不願提起的回憶
你說真心總是可以從頭
真愛總是可以長久
為何你的眼神還有孤獨時的落寞
是否我只是你一種寄托
填滿你感情的缺口
心中那片森林何時能讓我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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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茗聽得空落落的,說不清是舍不得周末時光的飛逝,不想回到學校,還是這首歌的歌詞,像極了他日漸掌控不住的心情。
從前偷東西的時候,他沒覺得自己是個賊,如今腳踏實地了,反而時時刻刻感到羞愧,感到自己在偷竊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明明是帶着罪惡感,不堪的感覺,卻那麽甜蜜,甜得人不想再醒來。
晚上,別墅裏,謝茗第一次展現自己黏人的一面,整晚摟着“爸爸”的脖子,要他唱歌給自己聽。
白天兩人本就體力耗盡,晚上還鬧到大半夜才疲倦至極地睡去。
睡到後半夜,謝茗醒了,發現自己仍舊窩在“爸爸”的懷裏,那麽溫暖寬厚的懷抱,這世上除了自己沒人能享有的偏愛…忽然有些想哭,他望着崔景澄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子,一點點用指尖描摹,最後,大着膽子在他唇上親了一口,把自己鬧得紅了臉。
又往懷裏窩了窩,才心滿意足地睡去。
他的心事,從更早的時候就隐隐發現,只不過自欺欺人裝作高冷,裝作抗拒。
入學報到的時候,還以為終于能擺脫這種讓人淪落失控的局面,卻在一周被丢棄的錯覺中敗下陣來。
他的“爸爸”離不開他,而他,也離不開崔景澄。
早上,在家吃過豐盛早餐,崔景澄親自送他到學校,兩人在校門口依依惜別,全然沒注意周圍人異常關注的狀态,甚至有人拿手機拍視頻,他們都沒有發現。
“我不想住校,我讨厭學校。”謝茗有些喪氣,難得的還有些孩子氣。
在人生大事上,崔景澄始終堅持自己的安排,這會也沒慣着他:“寶寶不可以任性,好好學習,保持專注,一周時間很快就會過去。到了周末,爸爸還帶寶寶去玩。”
“寶寶必須把成績趕上去,成績越好,爸爸才會花越多時間陪寶寶,給寶寶獎勵。”
謝茗從昨晚就提過,被拒絕好多次了,知道怎麽求都沒用,只能接受,聲音有些委屈:“我聽你的話,我會好好學習。”
崔景澄滿意地捏了捏他的臉:“爸爸走了,明天早餐時間來找你。”
崔景澄不帶留戀地轉身大步離去,徑直上了車。
心裏舍不得是一回事,該怎麽做對寶寶好是另一回事。
謝茗在原地目送着,直到再看不見汽車的影子,才轉身黯然進校。
他從沒有想過,這一次踏進校門,走進的竟是地獄。
崔景澄回到家以後,打開手機電話家庭醫生,問Lester的恢複情況,跟寶寶分別太難過,他想這一周就開始學習烘焙,學習羊角面包的做法,給寶寶一個驚喜。
Lester因為崔景澄打過招呼,這幾天被家庭醫生全程陪護,悉心照顧着,守在病床邊,享受了一把貴賓待遇,哪敢拿喬,當下撐着身子向醫生示意自己沒問題了,今天下午就可以開工。
連着幾天輸液,昏睡,其實他的狀态還沒有恢複,但他不想失去這份工作,硬撐着都想複工。
醫生轉述他的情況後,神情複雜地看他一眼,拿着電話走出了病房,那一眼,Lester沒來由地擔憂,就怕是自己表現太差,讓雇主不滿意了。
其實醫生是在告訴崔景澄網上的事情,這兩天他打了無數電話,發了無數信息,還去過好幾趟家裏找他,都聯系不上。
事情鬧得很大很大,雖然有朋友在幫忙降低影響,但因為聯系不上崔景澄本人,大家也不知道這個事他是什麽态度,該為他做些什麽,都在設法聯系他,等消息。
整個周末,全網發酵,到了什麽程度可想而知,崔景澄握緊電話擰了眉,鮮少有這麽生氣的時刻。
電話很快挂斷,他打開電腦進入各大媒體平臺查看事件始末。
微博熱搜最上面的三條都是他和寶寶的有關詞條。
# 駭人聽聞,大家見過一米八幾的寶寶嗎? #
底下網友回答:「見過的,長頸鹿寶寶,人類的話沒有見過。」
第二條是:
# 這是什麽新型玩法?網友是你們play的一環嗎? #
底下最高點贊的回答:「又是小衆圈子沒關好門吧?舞到眼皮底下來了,晦氣,惡心。」
第三條是反諷:
# 挺浪漫的,這不就是養成系?好好嗑!#
雖然是反諷,但可能有點隐晦,這個詞條底下罵聲如潮,留言極其難聽——
「嗑你媽吧,這就是富豪包養男大學生,還不知道成年沒有,臉看着生嫩,涉嫌違法!牢底坐穿警告!」
這條底下,有好事者公開了開學前,他帶着寶寶去商場采購奢侈品的視頻,甚至有降噪版的對話原聲:“我們寶寶用的東西,都要是最好的。”
網友一個勁站隊,說這就是包養實錘,真金白銀往身上砸的,洗不幹淨。
偶爾有站出來說等待後續,別急着下結論的,也因為他最新微博分享的電影《威尼斯之旅》而被罵得不敢開口。
「勸大家都去看看電影,看看你們崇拜的有錢人私下都是些什麽東西,正經人難以承受系列。但人家原話——很好看很文藝,滿分哦!」
「簡直不能更離譜,這世界終于颠成了我愛的樣子。」
……
崔景澄随便掃了眼自己的微博,謾罵的私信有幾十萬條,先前發的每一條微博,底下都有一大堆“錄屏了,有種別删”之類的話,像是激起了民憤。
崔景澄懶得管這些人,心急如焚撥打寶寶的電話,他擔心寶寶一個人在學校,面對這麽大的風浪會承受不住。
電話顯示關機,崔景澄調出監控和錄音,發現設備已損壞,沒有辦法獲取畫面、音頻和定位了。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的寶寶崩潰了,寶寶在躲他了,崔景澄抓着車鑰匙匆匆跑出門,甚至來不及聯系司機,自己開着車一路風馳電掣往學校趕……
整整三天,崔景澄動用了能用到的全部資源撒網式尋找,他心急如焚睡不着覺,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寶寶,在這風口浪尖獨自在外流浪,一旦被網上戾氣叢生的那些壞家夥們抓到,後果将不堪設想。
但這城市每一天失蹤人口那麽多,即便調用全城的警力也會力不從心,起碼,需要時間。
可崔景澄一天都等不下去了,這晚,在又一次開車在街上奔馳的時候,心思錯亂毫無章法的崔景澄瀕臨瘋狂,車子撞向跨海大橋墜落入海…被人救起緊急送往醫院,他的右腿骨折了。
他聯系媒體的朋友,紙媒登報,頭版巨幅,同時在各大主流平臺發布消息:富豪崔景澄尋找養子未果,車禍墜海,生命垂危。
“富豪”二字是朋友堅持加的,他本人在這個時候毫無自我吹噓的心情,但朋友說,普通人的新聞不能引起關注,需要貼标簽,崔景澄便由他去了。
他想的是,寶寶如果看到,如果願意原諒爸爸,會不會主動聯系爸爸。
他在等這一個最後的希望。
好在,寶寶仍是他的寶寶,仍然牽挂他,在新聞發布一刻鐘內,他的手機響起,是一個陌生的公用電話,電話那端,是他朝思暮想的寶寶的聲音,寶寶哭了,急急問他醫院地址,說現在就來找他。
挂了電話,崔景澄懸了幾天幾夜的心,這才堪堪放下。
看着打了石膏的右腿,崔景澄只想感謝上帝,還能給他一個機會,起碼寶寶是平安的,沒有被人害了。
這是多麽後怕的感覺,崔景澄簡直不敢回想,只望着病房牆上一分一秒緩慢走動的時鐘,迫切盼着寶寶早點來。
-
入夜,房間裏的醫生都離開了,崔景澄将手機關機,深深看着失而複得,哭了一天的寶寶。
“過來,到爸爸懷裏來。”他溫柔地喊他,急着想安撫他。
寶寶好半天不說話,崔景澄眉頭皺了,心裏躁了:“還在恨爸爸?”
寶寶又憋了好久,忽然哽咽着說:“我不想再回學校了,我不想讀書了,我求求你,行不行?”
謝茗不敢描述他逃跑那天同學們刀子一樣的眼神和那些下流不堪的言論。
如果他心裏沒有那種陌生的不該有的情愫,他也許不會像如今這樣羞恥,他從小到大不是沒被人欺負、嘲笑、排擠、傷害過。
可他清楚崔景澄對他的感情,只是誤以為他是他找尋很久的孩子,只是一個偏執的父親狂熱的父愛。
沒有雜質的愛。
而自己明明有無數機會可以澄清真相,卻貪戀那些從未體會過的溫暖,太過幸福讓他變成了貪心的小偷,每一天得到的愛都是偷來的。
他們的惡意猜測并沒有錯,起碼自己的心并不無辜,可這些話,他要怎麽開口呢?
一旦開口,夢就碎了,崔景澄将不會再見他,也不會再愛他,說不定還會恨他。
他想都不敢想。
那種被衆人窺探到不堪承受的隐私的感覺,像身上最後一件蔽體的衣服被剝光,被無路可逃地惡意探看,他實在無法面對,除了砸掉手機躲起來,他想不到別的辦法。
可他的“爸爸”為了找他出事了,天塌了,一路趕來的時候他摔摔打打,恨不得抽自己十個耳光,幸好,崔景澄沒有事,他還是平安的,在原地等自己。
可是,以後該怎麽辦呢?
崔景澄說話了,明顯不悅:“這件事是爸爸做錯了,對不起你,爸爸的過度表達将你推上了風口浪尖,讓你承受了惡意和傷害,爸爸必須給你道歉,并且今後爸爸将竭盡所能解決好這件事,讓你的生活盡快回歸正軌。”
“但是從一個父親的角度,爸爸不得不嚴肅告誡你,能被流言蜚語輕易打倒的,只能是弱者。”
“逃避,因為他人的惡意就放棄自己的人生目标,是很不理智的。”
“而你已經成年,你應該明白,成年人的信仰是堅持做自己認為正确的事,這種堅持應該貫徹終生。世俗,他人的眼光,言論,評判标準,都不該成為能影響你的籌碼。”
“只有你的心,才能影響你自己。這或許是一次災難,一種坎坷,但你戰勝了它,你才能成為強者,成為爸爸心中優秀的孩子。”
“不止這一次,也包括今後你人生道路上遇到的每一次,你在當下認為天塌了的災難,爸爸都希望你迎難而上,不屈地戰勝它!”
“你問心無愧,為什麽不敢回學校?該羞愧的是淺薄惡意的他們,而不是你。”
謝茗早已經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一個勁地搖頭:“我做不到,求你了,我真的做不到。”
“你就當我是一個弱者好嗎?”他用一雙淚眼求救一樣看着崔景澄,想求他一絲憐憫。
崔景澄臉沉了:“爸爸的寶寶必須做到,如果你就這樣被人打倒,爸爸會對你很失望,并且今後不再見你,不再管你。”
崔景澄沒有表露一絲心裏的不舍和心痛,他當然不可能不見他的寶寶,更不會不管他。
但是他要教他,用正确的态度解決困難,否則這一生只會不斷遇到困難,不斷被打敗,最後一無所有,一事無成。
謝茗慌了,哭得更厲害,跌跌撞撞爬上病床,将自己縮進崔景澄懷裏,像瑟瑟發抖害怕被丢棄的小動物:
“不要,不要不見我,你不能丢下我,你說過的,會一輩子對我好,你忘了嗎?”
崔景澄撫着他的背,另一手溫柔地給他擦拭眼淚。
“寶寶,你不會讓爸爸失望的,對嗎?”他仍堅持自己的态度,絲毫沒有動容。
謝茗怕了,絕望了,卻全然被一種害怕被疏離被放棄的痛苦浸滿,這痛苦甚至驅散了羞恥。
“我答應你,我會回學校繼續學習,我會堅強,會戰勝他們所有的壞人。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所以,不要趕我走好嗎?”
“好的,寶寶。”崔景澄撫着他的頭發,心口一絲一絲刀絞的痛,這是他自己的失誤,如今卻連累寶寶去受苦,他将懲戒自己,并且絕不再犯同樣的錯。
謝茗得到承諾,像繃緊的神經頃刻間松弛,千般滋味湧上心口,最後只是狂亂地在崔景澄臉上親着,一下又一下,将沒消褪的熱淚滴落在他臉上。
崔景澄沒見過寶寶這樣熱情的時候,可能确實受了太大傷害,現在很脆弱,崔景澄心軟了:
“這樣吧寶寶,爸爸答應你,這學期期末如果能全科拿到B及以上評級,爸爸親自接你回家,下學期開始,不再住校了。”
“真的?”謝茗從他胸口撐起,難以置信地問,他甚至激動得想流淚。
雖然這個目标遙不可及,但他終于迎來了一個希望。
“真的。”崔景澄抱緊他,心裏卻在想,最初堅持讓他住校,是為讓他更快适應集體環境,快速成長。
但如果集體是這樣惡意的集體,反而需要保持距離,過度承受傷害等同于揠苗助長,得一步步來鍛煉他。
至于社交,自醫院出去後,就将寶寶正式引到自己的圈子裏來,光明正大公開他們的關系吧。
哪怕有一個名正言順的養子身份,也是一柄終止流言的利器。
那個時候崔景澄沒想到,對這一點,謝茗竟是不願意的。
他的寶寶已經藏着秘密,一天天日漸難以遮掩的秘密,而他竟然毫無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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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茗心裏其實藏着一個巨大的疑惑,全網沸騰的起點,是所有看過那張合影的人都能從兩人相差只有約莫十歲的年齡上判斷出他們不是血緣父子。
從而崔景澄那些“爸爸”和“寶寶”有關的微博才會迅速引發暧昧的解讀。
從“畸形父愛”到“包養關系”,最終在全網爆開。
這些信息,崔景澄不會看不到,他是怎麽想的?他就沒有懷疑過,自己根本不是他苦尋不得的寶寶?
甚至,以他向來謹慎的處事風格,為什麽不讓家庭醫生做一個親子鑒定來确認真相呢?
是因為他失憶,導致某些邏輯系統出現了缺失,還是什麽原因?
謝茗當然不敢問,問了的結果是他承受不起的。可這個疑惑在心中不斷發酵,攪得他夜不能寐。
他甚至隐隐在想,要不要偷偷找一個資深的心理醫生,将他們這些事匿名說出來,以尋求答案?
他必須找到答案,吃一顆定心丸,不然他不确定什麽時候,這件事會像一個炸彈,突然間在他和崔景澄中間爆開,帶來不可預計的後果。
他得提前做好萬全的準備。
尤其,那次假面舞會,崔景澄為什麽跟大家說,自己是他的養子,這樣也很奇怪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