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徐志宇脫下外套後,鑽進被窩裏。

男孩換下鞋子,光腳朝衛生間走去。沒過多久,又光腳走到徐志宇身邊。

“喂。”

徐志宇聽到男孩的聲音後,從床上坐起來。他有些疲憊,連聲音也帶着一股抹不去的倦意。

“怎麽了”

“我不會用廁所。”

徐志宇在床上幹坐了一會兒,站起來。看到男孩光着的腳丫後,他皺了皺眉。他踩着拖鞋走到男孩身邊,然後脫下鞋子給了男孩。

“穿上。”

男孩穿上拖鞋後,跟着徐志宇來到洗手間。

徐志宇仔細地跟他講解了一番如何使用馬桶和淋浴器,男孩都認真地聽着。講完,徐志宇似乎更累了。男孩在刷牙時,他去沖了個澡。

當滾燙的熱水不停歇地砸落在他的肌膚上時,他總算有了些清醒。

他不該責怪任何人的,更不應該遷怒于男孩。如老劉所說,去不去損失都不大。只是對他而言,去了的話,或許就會少一些自責。

透過磨砂玻璃門,徐志宇依稀能看到男孩瘦弱單薄的身軀。

現在,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不那麽內疚。

男孩洗漱完畢後,也窩進了被窩裏。徐志宇翻個身,臉朝向男孩。

“我關燈了”

男孩幾不可聞地嗯了一下。

周圍暗下去後,呼吸聲就愈發地明顯。

徐志宇翻來覆去睡不着,睜大眼睛望着天花板。随後他伸出兩只手壓住胸口的棉被,頭微微偏向男孩的方向, “你是不是很讨厭我”

徐志宇也不管他理不理,繼續說: “我承認,對你我說了些不好的話。但是今天,我并不是因為你才這樣的。”

回應他的仍舊是四下寂靜的黑夜。

徐志宇嘆了口氣,翻身背對着男孩。他自言自語道: “可我能怎麽辦,連彌補都是多餘······”

從被子裏傳出男孩的聲音, “不用彌補。”

徐志宇自嘲道: “是啊,你并不需要——”

他還要往下說,男孩打斷他, “我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你能給嗎”

徐志宇呆住。

男孩的語氣仿佛只是在講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小事, “你不能,誰也不能。”

徐志宇從讷然中回過神。屋子裏很暗,男孩的聲音就盤旋在他的頭頂。明明那麽輕松地口吻,卻重重地壓得他喘不過氣。

這晚,徐志宇徹夜難眠。

第二日,徐志宇醒來時,房間裏空蕩蕩的,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再次回憶起昨夜男孩的話,從心底生出一股挫敗感。

他錯了。不是因為不知道如何彌補男孩,而是從一開始就不知道,他無法彌補也不該彌補。

那些傷,原本應該爛在時光裏。而誰都不應該以補償的名義一次次地提醒他。更不該以關懷地形式一次次地将他推下懸崖。

但他卻在無意中做了兩次劊子手,重傷了男孩兩次。

※※

衛魚拉開窗簾的一角,任憑清晨的陽光肆意地傾灑在自己的肩頭和臉頰上。

這樣的陽光,回去以後恐怕就再也享受不到了。

她稍微側身,那些陽光就穿過她的身體,照射在方令越的鼻翼和嘴唇上。

方令越昨晚和老劉剪了一夜的片子,現在正睡着。也只有這種時候,衛魚才敢這樣大膽。

她認真地端詳着方令越的臉,帶着點研究意味,想着要如何才能将這張臉銘刻在心中。

她閉上眼,聚精會神地勾勒。

黑色是線條。

紅色是嘴唇。

金色是粘着陽光的鼻翼。

白色是與生俱來的幹淨。

再加幾筆在下颌,是方老師早起忘記刮去的胡茬。

接着添一副黑白分明的眼睛。

而睫毛要長。

這樣到最後,卻還少了些。

衛魚半眯着眼,方令越的臉就變成模糊的一片。那些變得模糊的部分,鑽進了無底洞。

她嘆了口氣。

記憶一張臉,記住一個人,對她,從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衛魚放下手中的窗簾,身體往後仰時,下意識朝左/傾了些。她閉上眼睛,頭垂在兩手之間的空隙處。

車速不穩,車子更是左右晃動。她時刻提醒自己:不可以朝右,方老師會痛。

經過一番折騰後,三人總算順利抵達珍溪鎮。

此時正值晌午,不容易叫到車。方令越留下兩人後,去車站外找車。他走後,衛魚和男孩都各自沉默着。

衛魚翻翻衣兜,掏出一張二十塊。擡頭時,剛好看到不遠處的小超市。她走到男孩身邊,半蹲着, “你可不可以在這裏等我一下”

男孩沉默不語。

衛魚臨走前,不放心,再次囑咐道: “我馬上就會回來的。”

衛魚攥緊手中的錢,徑直走進小超市。她琢磨着,用二十塊錢可以買些什麽。

在超市裏轉了一圈後,她停在擺滿各色面包的貨架前。通過一番比對後,衛魚最終選了兩個肉松面包。

方老師一個,小鵬一個。

多的,就買不了了。

走出超市,衛魚想了想後,朝右走去。

超市離男孩所在的位置不遠,又因為他手裏始終抱着小狗,認出他便容易許多。也幸好,這車站裏再無第二個男孩抱着小狗了。

衛魚将手裏的面包遞給男孩, “這個好吃。”

男孩沒伸手。

衛魚試探性地往男孩的懷裏送了送面包, “真的。”她說完,注意到男孩懷裏的小狗。

衛魚: “小狗給我,你吃它。”

男孩始終無動于衷。

方令越趕回來時,就看到衛魚手裏拿着兩個肉松面包,尴尬地站在男孩的身旁。

他走上前,說: “跟我走。”

衛魚擡起頭,認真地端詳着他的臉。

對于這一點,方令越已經不再像剛開始那麽反感。他任憑她的視線掃視。

他知道,她只是看着他,僅此而已。

衛魚認出方令越後,笑着将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方老師,你吃。”末了,又說: “有肉的。”

方令越從衛魚手中接過肉松面包後,再說話時嗓音有些喑啞。

“車子在外面,走。”

衛魚一邊點頭跟上,一邊苦惱着要怎麽才能讓男孩收下另一個面包。

衛魚和男孩坐在後座,方令越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司機開了電臺,車廂裏都是動感十足的節奏。

方令越只稍微往後視鏡裏一望,就能看到衛魚。她低着頭,對着手裏的面包發呆。而他,收回視線後,也下意識地端詳着手中的肉松面包。

透明的塑料包裝,面包上被灑滿了淡黃中透着絲絲灰色的肉松。甚至連內包裝上也黏滿了像蒲公英花絮一樣的肉松絲。

真的有肉,還不少。

方令越勾起唇角後又立刻恢複到面無表情的狀态。然而他擡起頭望向窗外時,眼睛裏卻染滿了陽光。

還是不要阻止了,他想。

一番颠簸後,車子停在熟悉的路口。

下車後,男孩走在最前面,而衛魚則跟在他身後。她稍微提速,走到他身側。

衛魚: “真的好吃。”

男孩不語。

衛魚: “你吃吃看。”

男孩停下,衛魚也跟着停下。他不說話,擡頭看着衛魚。

衛魚又說, “你不吃它,它會哭的。”說時,她晃了晃手中的面包。

她記得,小時候自己不吃飯,父母就會這樣對她說。他是小孩,一定也可以。

男孩睨了衛魚一眼,不耐煩地接過面包。他一手拿着面包,一手抱着小狗,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衛魚頓了頓才又追上男孩。

走到院門前,男孩停下。他垂着頭,聲音低啞: “你們走吧。”

衛魚往前邁出一步,走到男孩身邊。 “要吃,不然會壞掉。”

男孩不說話,握着面包的手緊了緊。他往院子裏走,一面走一面大聲喊着: “走啊!你們走!”

衛魚愣了愣。

方令越走上前,片刻後叫住衛魚: “走吧。”

衛魚應聲,跟上他。兩個人一前一後,誰也沒有出言打破沉默。

司機啓動引擎後,再次打開電臺音樂。躁動的音樂聲中,衛魚喊道: “方老師。”

方令越系安全帶的手一頓, “嗯。”

衛魚看着窗外,說: “他在哭。”

方令越望進後視鏡。鏡中,她仰望天空,眼底始終溫和。

他在哭——

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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