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衛魚漲紅着臉,低下頭。她雙手略顯無措地垂在身前,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列車緩緩啓動,車廂裏四處都被低緩的旋律裹挾着。
過了好一會兒,衛魚才敢稍微擡起些頭。
方令越就那麽坐着,脊背貼着車壁。他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身側,另一只手則搭在桌上。
衛魚是站着的,只微微地望過去,眼眸便被他充滿。
她移開眼。
不好吃,可以不吃的。
她越是這樣想,心裏就越發地不是滋味。
衛魚往前跨出去一小步,聲音低低的。 “方老師,”她說完,沒曾想方令越會轉過頭來。
列車早駛出車站。沿途剩下的熹微陽光穿透車窗,洋洋灑灑地映照在方令越的臉上。
衛魚愣住,呆呆地說不出下文。
方令越: “說話。”
衛魚晃了晃神,重重地咽下一口氣, “那個,”她手指向方令越搭在桌上的手, “它給我。”
面包是她買的,她應該負責的。
方令越盯着衛魚,他的眼神讓她無處可逃。
衛魚的聲音低的不能再低, “我扔。”
方令越攤開掌心,那團皺皺巴巴地包裝紙就滾落到桌上。原本只是一團,卻漸漸地開始膨脹。
方令越不說話,衛魚就更不敢說話。她雙手扣在一起,指尖抵着掌心。
方令越垂下眼眸,不再看衛魚。他重新握住那皺皺巴巴的一團,站起身。衛魚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方令越繞過她向車廂前走去。
衛魚攤開掌心,那裏早潤濕一片。
方令越回到車廂時,衛魚仍舊保持着他走前的姿勢。呆呆地站着,好像下一秒就會石化成一座雕塑。
他有些無奈地嘆氣, “坐下,別擋路。”
衛魚接到指令,機械地坐下。等她反應過來時,方令越已經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了。
衛魚: “······”
衛魚不敢看方令越,雙手放在膝上,一味地使勁揪住褲子。
沉默了許久。她望了望桌上的食物,張嘴剛要說些什麽,耳邊卻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
只一瞬,衛魚的耳根就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
周圍嘈雜的說話聲此起彼伏,甚至快要蓋住音樂。衛魚垂下眼眸,原本沉甸甸的心卻在這些雜亂的聲音中松了下去。
只是,她再不敢大意。她身體微微地往前傾了些,雙手交疊,緊緊地壓住腹部。
這下,就好了。
她這樣想着,下一秒那聲音又傳了出來。
衛魚緊張地四下望去,發現無人注意後才又松了口氣。她坐直身體,眼睛掃到桌面。不知何時,面前多了一桶方便面。
酸菜牛肉的。
衛魚呆呆地望着泡面桶,咽了咽口水,手下的力道不知不覺間又重了幾分。
方令越揉了揉眉心, “還要我幫你”
衛魚壓住腹部的手一松。
這下,不僅耳根,連脖子都憋紅了。
衛魚端着泡面往回走。所幸座位就在床位旁,找起來并不困難。她坐下,眼睛卻再不敢看方令越。
等待最是煎熬。
她先前并不覺得很餓的,現在這股饑餓感卻叫嚣着清晰了百倍。
過了好幾分鐘,衛魚取下用來封口的叉子。頓時,空氣裏原本就染上的泡面味道又加深了些。
衛魚撕開最後的調料包,将酸菜放了進去。
蓋住。
先前溢出的熱氣打在她臉上後化掉,變成了一顆顆小而晶瑩的水粒。
安靜地等待了一分多鐘,衛魚撕開泡面的蓋子。一股股熱氣越發洶湧地拍打在她的臉上。她用雙手端起泡面,遞到方令越面前。
衛魚: “方老師,你吃。”
方令越望向衛魚。
他們之間隔着一層厚重的白霧。她的臉頰在霧氣之後,明明是模糊的一片,笑容卻清晰地印在他的眼底。
沉默片刻,方令越掀起泡面的蓋子,霧氣一下子沒了蹤影。
這下,他看見的便不再只是水霧了。
衛魚被方令越這樣盯着,有些不知所措。她往前遞了遞手,泡面桶幾乎就要貼到方令越的臉上了。
她吸取了面包的教訓,說: “這個我吃過,好吃的。”
方令越從衛魚手中接過泡面。下一秒,卻又原封不動地放回到衛魚面前。
方令越: “吃完。”
衛魚愣了愣,回答: “······好。”
衛魚重新掀開蓋子。這下不僅是臉頰,連眼睛也變成氤氲的一片了。衛魚低下頭,蓋子半開着,只能看到她光潔的額頭。
她慢慢地吃着,盡量不發出聲響。熱氣從口腔進入,慢慢地滑落至胃部。原本冰涼的胃,借着熱氣的慰藉,變得越發的充實滿足。
吃完了面,衛魚用雙手端起泡面桶。
一滴也不能剩。
這是習慣,也是長久以來她的生活。
衛魚朝後仰着身體,頭也一并向後仰着。喉嚨上下緩緩地起伏着。
方令越別開眼。
他原本平靜地心驀地染上了一層燥熱,揮之不散。
衛魚放下泡面桶,語氣裏帶着一點篤定和認真, “方老師,真的好吃。”
這次,她真的沒有騙他。
方令越沒有回答她。
重慶的夜來的悄無聲息。前一秒還帶着微光的天空已然被黑色覆蓋。他望向窗外,貧瘠的土地從他面前一閃而過。
他知道的。
他的眼睛在這裏。
而他不在。
後面的好幾個小時,兩人彼此沉默。耳邊除了偶爾飄過來的短暫笑聲外便再無其他。
列車十點熄燈。
衛魚九點左右就撐不下去了。她站起身,腿已經軟到不行。洗漱完畢,衛魚找到自己的床坐下。她脫下鞋後,規整地擺放在床下。
衛魚剛準備打開被子。
“上去睡。”
衛魚愣了幾秒,從包裏掏出車票。
“上去。”他再次強調。
這次,衛魚探出整個上半身,頭高高地擡起。愣了好幾分鐘,原本遞出去的手在空中虛放了放,又收了回來。
衛魚臉上有些尴尬, “方老師,”
方令越聽到她的聲音,再聯想到她之前的動作,突然變得有些煩躁。
他就不應該存半分心思,以為這麽短的時間和距離,并不足以讓她忘記一個人。
衛魚套上鞋,規矩地站着。
“17a,在這裏,下鋪。”
方令越: “我知道。所以你上去。”
衛魚: “······我在下面。”你看,連車票上都是這麽寫的。
方令越似乎并不太想再跟她理論下去,語氣變得越發僵硬。
“上去,或者別睡。”
衛魚下意識地往後退, “······我上去。”
上鋪很窄,她甚至直不起腰,只能爬到枕頭的方向。衛魚脫下外套,整個窩進被子中。
她習慣性地臉朝裏,身體蜷在一起,一只手枕在頭下,貼着耳朵。而另一只手則縮在胸前。
枕頭上有很重的煙味。
她每呼吸一次,那些煙味就順勢進入她的鼻腔。她接着再呼吸時,連太陽穴都被熏得生疼。
熄燈後,這股煙味奇怪地擴散至四周,包裹住她的所有器官。她捂着嘴盡量不發出聲音地咳嗽了幾聲。
即使如此,睡在她下鋪的方令越仍舊能夠清楚地感知到她的每一次顫動。
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撞向他。
四周安靜下來後,方令越便再沒有睡着。黑暗中,只有他窸窸窣窣地穿衣聲。
過道裏很黑,沒有一盞燈。
方令越走到車廂盡頭處,站在列車入口旁。
他将自己的所有力量都寄靠在車壁上。從身後傳來的冰涼觸感通過脊背傳達至四肢百骸,直到全身血液降至冰點。
方令越從兜裏掏出打火機。
四周靜谧地吓人,只有火光肆意地燃燒。直到機身滾燙,他才熄滅火光。
驟然黑掉的空氣中,他的呼吸聲卻變得越來越沉重。仿佛不用很久,他就會将自己燃燒殆盡。
方令越拿出一支煙。
點燃。
即使四周漆黑一片,也仍舊可以看到灰白色的煙霧不斷掙紮着向高處攀升。
他腦子裏突然就蹦出了衛魚吃泡面時的場景。
也是這樣,被煙霧遮住。
方令越将煙遞到嘴邊,猛吸了一口。他沒有立刻吐出去,而是仰起頭後才緩緩地呼氣。
煙霧辣眼,他卻沒有閉上眼睛。原本幹燥的雙眼漸漸染上了濕意。
她是不是就像此刻的他
越是想要奮力地看清些什麽,卻越是被迷蒙的什麽也看不見。
對他,這不過是一只煙的距離。
而對她,這确是一整個世界。
方令越狠狠地吸食着空氣中殘存的煙味,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讓他平靜下來。
這時,從過道裏走過來一個人。走近了,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
他站在另一邊,鼻翼輕微地收縮着。嗅到空氣中的煙草味道後,他看向方令越,臉上帶着然的笑。
男人從兜裏掏出打火機和煙,點燃後自顧自抽着。他每抽一口,都會溢出沉醉般的尾音。
過了許久,男人抖了抖手裏的煙,仿似自言自語般說: “家裏讓戒好幾次了,沒戒成,呵呵。”他嘴裏包着煙,沉默了片刻, “這玩意呵,沒藥了。”
他說完這句話後,整個人都沉浸在香煙之中,難以自拔。
方令越突然就不願意再待下去了。他掐斷煙頭,捏在掌心處。煙頭還帶着熱,幾乎就要灼傷他的肌膚了。
過道裏似乎比先前還要黑,方令越只一味往回走。
沒走多久,他停下,耳邊響起無數個呼吸聲音。
方令越捏緊手中的香煙,望進黑暗中。
他知道。
解藥,總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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